向晚说到这里看了看程珣,“他当时有个女朋友的,你知道吧,跟他一块来的。”
程珣说:“我怎么知道。”
“对”,向晚顿了顿说:“这件事我也是后来听别人讲的……左老师的女朋友有天晚上出了车祸。”
程珣攸地一下抬起头,“他就是因为这个离开了学校?那他的那位女友有事没有?”
向晚叹了口气,“死了,命运太会捉弄人了。”
程珣说:“这也怨不到左秋明吧!”
“但有人说,那天晚上左老师叫他那位女友出来,是谈分手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出了那件事后,左老师就离开了学校,中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厂换了新厂长之后,不是要筹备厂报吗,王成钧就把他请来了,你是没看到啊,以前的左老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从那之后我都没见到他笑过。”
程珣跟左秋明不熟,无法体会向晚说的这些,但他觉得左秋明对向晚有点不一般,作为以前的老师,他不更应该称呼向晚的全名吗,还小晚,哪有老师这样称呼学生的。
“向晚,你读书时是不是属于左老师很欣赏的那类学生。”
“啊”,向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他教语文,而我又恰好语文不错的原因吧,左老师以前常夸我写的作文有灵气,我没能上大学,他感觉还挺遗憾的,老是鼓励我多读书,程珣,做学生时不都这样吗,每一科的老师都会对他那科成绩好的学生另眼相看。”
大概吧,但也没到另眼相看到叫人小名的地步吧,这话,程珣在心里念叨了一遍,说出口的是,“反正我们老师都是叫我们大名的,没听过有喊学生小名的。”
“啊……”,这话跟向晚刚才提出的问题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以至于向晚看着程珣愣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我小名又不叫小晚。”
“那叫什么?”,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朝海棠街走,程珣没得到向晚的回应一个劲的问:“晚晚?”
向晚低下头笑,“不是。”
“秋天?”
“你才叫秋天呢。”
程珣惊讶,“你怎么知道。”
向晚当然不会把程珣的这句话当真,她只以为他是在逗她。
“那就是叫晚晚了,晚晚,晚晚,晚晚,晚晚……”
向晚气的去踩他的影子,“程珣你可真讨厌。”
回到家,苏雪梅一见到向晚跟程珣就问他们吃过饭没有,向晚说吃过了。
张正民说:“向晚,以后下了班,你带小程来家里吃饭,也就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因为有哥嫂向晚肯定不会这么做,但她不想跟她爸争,就说了声好,“我哥他们呢?”
张正民招呼程珣,“来,小程,过来这边坐。”,又朝张春来的卧室喊,“向晚他们回来了,你们别躲在里边了。”
“谁躲了,眯了一觉”,张春来趿拉着拖鞋出来,看到程珣,笑着说:“妹夫,明天过来吃饭,我们喝两杯。”,周心宁踢他一脚,“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的,就知道喝。”
向晚从包里拿出买好的奶粉递给周心宁,说:“嫂子,这是我和程珣在外汇店买的,你看看合适吗,我本来想找人换外汇券的,但没换到,还是用的程珣的券。”
周心宁说:“你俩还分你我吗?”
张正民听到这话有点不满,人家向晚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为了让程珣有面子,笨蛋才听不出来。
周心宁当然不笨,她看一眼程珣说:“谢谢啊,小程,你太有心了。”
程珣说没什么,他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而且坚持不让向晚送。
向晚洗刷完后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房子的事,心情有点低落,苏雪梅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并马上关好门,向晚说:“妈,我实在太累了,就不起来了。”,苏雪梅拍拍女儿的肩,“你躺着,躺着,妈妈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哦”,向晚心不在焉的应付。
“你跟小程,你们,你们还,还好吧?”
向晚说还好啊。
“那你自己呢?”,苏雪梅压低声音问:“有事没有,疼不疼,有的女孩子第一次会流很多血,你没有吧,要是不舒服就明天在家歇一天。”
向晚来时的路上就把她妈给他们准备的那东西当垃圾丢了,她伸手捂住眼睛,“妈,我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那个,咳咳,都用完了?”
向晚只盼着她妈快点离开,就说:“都用了。”
苏雪梅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就走了,结果,她刚一离开,隔壁周心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而且她好像故意把声音说的很大声,向晚听的清清楚楚。
“你妹妹平时看着挺纯洁,怎么刚一领证就跟他男人出去开房住,就这么等不及吗?”
向晚在黑暗中冷笑了两声。
张春来看看妻子,嘴唇动了动但想想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人要到没有心到何种程度,才能对别人对自己的好完全视若无睹,而专门记住别人的坏,而且这种坏还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自周心宁来到这个家尤其是怀孕后,张春来不记得向晚往家里买过多少东西了,即便亲妹妹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
“哎”,周心宁戳了戳张春来的胳膊说:“反正他们又不办婚礼,咱们也不用花什么钱了吧,我们俩又没他们挣得多。”
张春来说:“你是没人家挣得多,可你脸皮厚啊。”
“我脸皮怎么厚了,张春来你给我说清楚”
张春来转身紧紧贴着墙壁,任凭妻子怎么闹他都不再出声,也不回身,人家都说七年之痒,他跟周心宁才结婚不过半年,他就已经觉得心累的不得了。
再去找李乘风时,向晚坚持不让程珣跟去,因为程珣的家庭太过敏感,别人本来就在拿着放大镜看他,向晚不想再让他有任何的差池,跟向晚预料的一样,李乘风又一次用忙当作借口,拒绝给她查找档案,向晚去找了人事科的科长段林,对方轻飘飘的说了声让李乘风抓点紧就去忙别的了。
向晚知道,李乘风的父母工作一般,但他有一个很有势力的姐夫,恰恰分管她们厂,所以李乘风进厂后,一天一线都没有干过,直接去了机关,而这或许也是段林包庇他的原因。
令向晚想不到的是,她刚一走出机关大楼,李乘风就追了上来,向晚回过头问:“还有事吗,李工。”
李乘风看了她挺久,然后低下头笑了,他不知道向晚是真的大度,还是装的,他竟然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对嫁给那个落后分子的悔意,或者是对他刻意刁难的怨恨。
“向晚你真的很特别。”,李乘风推了推眼镜又说:“你也看到了,我这两天是真的忙,这样吧,你明天中午下班后再来找我,我给你加加班。”
程珣跟几个工友去了千岛修内燃机,向晚没法跟他商量,第二天从船上下来后,她直接去了李乘风的办公室,彼时何师傅和谢晓涵都不在,李乘风关上门之后,向晚又走过去打开了。
李乘风喝了口水说:“小向,你一直都这么防着我。”
向晚懒得跟他解释,所以只笑了笑没说话。
“你跟程珣怎么样,新婚还快乐吗?”
向晚说还可以,李乘风从杯沿上方看她,“他动过你吗?”,向晚未及回答,他接着又说:“如果没有,你先让我,咳,我保证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向晚抬脚就走,李乘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晚看一眼走廊说:“这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你敢。”
李乘风松开她说:“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你只让我看一看摸一摸就行,要是你答应我,我保证你能拿到最好的房子,这对你没什么损失,而且程珣也不会知道。”,向晚转身看了看他,她的脸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在李乘风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向晚甩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向晚半点都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吃饭,力气还不够大,要是没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甚至想再多抽那个人渣几下。
下午船上没活,向晚和姜慧茹都待在车间里,她把这件事和姜慧茹说了一遍,但略去了李乘风说的那些恶心的话,姜慧茹气的拍着桌子大骂李乘风不是东西,快下班时,朱明祥走进来说,刚刚李乘风打来了电话,说已经帮向晚找了档案,但她父亲向海山的那份不见了。
第十九章
程珣在千岛没有回来, 向晚下班后直接回了家,隔壁齐大哥为感谢向晚上次换给他的煤气票,给他们家送了一斤羊肉过来, 苏雪梅切了一半剁成馅, 又掺了些木耳胡罗卜,准备包饺子,张春来拿着只皱巴巴的苹果走过来, 掰一半让向晚吃。
苹果看起来难看,但吃起来还挺甜的,咬一口绵绵的,向晚吃完苹果, 拎过来擀面杖,闷声不响的擀面皮,她动作奇快,苏雪梅和张春来两个人包, 都跟不上她。
“你又跟谁生气了”, 张春来捏上一只饺子,问向晚。
“没有。”
“还没有”, 张春来不信, “你从小到大都这样,总是软趴趴的,一旦生气起来,就会变得特别有劲儿,你还记得揍西街小亮子那次吗, 平时老让人家欺负哭, 那次他打了向东, 你火气上来把人家揍得鼻子嘴巴一块往外淌血。”
想起往事, 向晚仰起下巴笑了笑。
“小亮子前阵子还跟我打听你来着,他现在在粮油站上班,整天拽的跟只孔雀似的,问我你有对象没有,我让他先买张镜子看清楚自己那张鞋拔子脸配不配再说。”
“人家张有亮哪里不好了。”,周心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他父母在西关新村有套三进的院子呢,姐姐在百货公司上班,一家都是工人阶级,总比……”
“你不是累吗”,张春来打断她说:“去躺着吧,饭好了叫你。”
周心宁白一眼丈夫,“我都快把腰躺断了,向晚,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房子,等你搬走了,我们就把那两间打通,你不知道小孩子的东西有多多。”
提到房子,向晚好不容易被他哥哥逗乐的心情,又猛地沉了下去,一会儿,苏雪梅煮好了饺子,向晚一手端着一盘去给齐大哥家送。
齐大哥问她房子的事,向晚说有个办事员老为难她,到现在她的申请书还没有交到厂办呢,齐大哥拍了拍大腿说,那你去找厂长啊,理那个瘪三做什么。
“向晚我跟你说,你到时梨花带雨的往你们厂长跟前那么一坐,保准管用,除非她不是男人。”
齐大哥媳妇啐了他一口说:“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个德性,女人一哭,恨不得连月亮都给人家摘,贱的。”
“那得分什么女人哭,小晚晚这样的可以,小胖翠那样的哭破嗓子都……”,齐大哥媳妇往外看了一眼,指着她丈夫说:“你属老鼠的吗,撂下爪子就忘,要是再让翠翠听见了,当心撕烂你的破嘴。”
向晚想了一晚,决定按照齐大哥说的办,去找王成钧,她们厂长虽然不像齐大哥说的那样怜香惜玉,但很讲道理。
早上签到,向晚意外碰到了李乘风,他围着一条灰色围脖,跟某位领导打招呼时,把围脖往下拉了拉,向晚看到他被她扇过的那半张脸,明显有点肿,想起她哥说的,她一生气就劲儿老大,向晚忍不住笑了。
向晚从船上下来直接去了王成钧的办公室,但他人不在,秘书说他有事出去了,向晚就站在门外等着,快中午时,王成钧和几个人说笑着走上楼梯,看到向晚,他愣了愣问:“小姑娘,你找我有事?”
向晚说:“王厂长您好,我是保障科的向晚,我找您询问一下房子的事。”
王成钧皱了皱眉,这些天因为房子找他的人太多了,让他不胜其烦,“厂里分房严格按照工龄,工龄不到找我也没用。”,向晚说:“我工龄到了。”,王成钧打量她一眼,“你?”
向晚朝他躬了下腰,“厂长我就耽误您几分钟的时间,说完我就走,可以吗?”,王成钧到底没忍心拒绝一个小姑娘,就让向晚进屋说。
向晚整理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厂长,我父亲叫向海山,他二十一岁进的工厂,三十四岁那年在给厂里维修起重机时,因为雨天路滑,从扶梯上摔了下来而身亡,我十七岁进厂,我父亲和我的工龄加起来有十七年,而且我已经结婚了,完全符合厂里的分房政策。”
王成钧呃了一声有点纳闷,“所以,小姑娘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楼层还是?”
向晚摇头,“厂长,我去人事科找管理职工档案的李乘风开证明,去了两次他都说太忙了不能帮我找,就在昨天下午他又突然告诉我说我父亲的档案不见了,厂长,我没有权力去翻厂里的职工档案,但厂里分房月底就要结束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的您,我希望您能帮帮我们。“
王成钧四十出头的年纪,向海山死的那年,他刚从苏联留学回来,在三工段做技术员,他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件事,但印象不深,他想了想说:“小向,你回家后去办两件事,第一,找出你父亲的工作证还有当年厂里开给你家的抚恤书,第二,去你家所属的街道办,让他们查一下当年你父亲的入职登记,我们厂每一次招工都在社区有记录的,对了,你父亲是本地人吗?”
向晚说是。
王成钧点头,“那就好办了。”
“但是厂长,毕竟隔了那么多年,要是您说的这些都找不到了,我该怎么办呢?”
王成钧说:“你先去找,找不到我来想办法,要是工龄属实,小向,我保证你能拿到房子。”
向晚站起来跟王成钧告辞,刚走出两步,王成钧又问她,“小向,你说你结婚了,爱人是我们厂里的吗?”
向晚点头说是,王成钧又问他是哪个工段的,向晚说是三工段的程珣。
不知道是不是向晚的错觉,王成钧听到程珣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小程啊,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向晚说这个月刚结,本来向晚还怕王成钧觉得他们是投机分子,但没想到王成钧却说:“这个小程竟然都没有请我吃喜糖,小向你回家好好教育教育他。”
向晚的身影一消失,王成钧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抓起座机,给人事科的科长段林打了个电话,说让何昌鸿过来找他。
向晚一走到外面的阳光下,胸腔里噎着的那股热流就化作水汽冲到了眼眶里,刚才在王成钧那里,她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父亲当年的那件事,但一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情感的闸门就再也关不住了。
向海山死的那一年向东只有四岁,还是完全不知晓人事的年纪,记得在殡仪馆火化向海山的尸体时,向东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爸爸从里面出来后,是不是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了,他还说要带我去田里捉蚂蚱呢。
向晚清楚的知道父亲将要化成一缕灰的事实,但却不能跟弟弟说,她搂着弟弟的身体,忍泪忍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