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负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摊开掌心,里头正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他抿唇若有所思,折身往与后山相背的方向而去。
此时,下等房舍中。
柳萋萋倒了杯茶递给心神不安的余祐,顺势问道:“阿祐,你真没察觉这几日,江举子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没有,真的没有。”余祐猛摇头,“萋萋姐姐,你信我,江大哥他绝不会是凶手。”
见他这般坚定的模样,柳萋萋忍不住问:“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为何如此笃定?”
“江大哥常帮我干活,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他右臂有旧伤,说是从前自高处摔下来落下的,根本提不起重物。他又哪里来这么大的气力砸开人的脑袋杀人呢。”
右臂有旧伤?
柳萋萋咬了咬下唇,仍抱有一丝怀疑,他是真的有伤,还是为了摆脱嫌疑而故意装给余祐看的呢……
可若他懂得掩装,又怎会蠢到将行凶后沾染上血迹的衣裳还留在自己的屋里,而不借机处理掉呢。
难道他是觉得最危险之处,亦是最安全之处?
柳萋萋左右想不通,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余祐缠着布条的左手,慌乱道:“你的手怎么了?先前不还好好的吗?”
“啊,这个……”余祐叹了口气,“昨日一早,方举子拿了把匕首过来,说凶手还在书院里,恐还会行凶,让我和江大哥拿着匕首防身,那匕首锋利,他给我看时,不意划破了我的掌心,这才……”
昨日一早……
柳萋萋蓦然察觉到什么,忙拉起余祐受伤的左手,垂首嗅了嗅,果然上头是那股熟悉的药草香。
“昨日,可是江举子给你上的药?”
“是啊。”余祐点头,“方举子正好随身带了止血的药膏,江大哥便帮我上药包扎了一番。”
“你说那药膏是谁给的?”柳萋萋急忙追问道。
“方举子啊。”余祐不明白柳萋萋为何突然如此激动,“那方举子家中世代行医,他自己也会些医术,先前书院药庐有个怪老头,或是因着如此,倒是与方举子格外处得来,方举子还常借用那药庐给我们抓药治些小病。”
听得此言,柳萋萋脑中哄地一下,先前想不通的种种似乎一下便捋顺了。
昨夜,那官爷同她说过,赵举子尸首的后脖颈上有针痕,那极有可能是凶手为了方便行凶,借此使他昏厥的手段。
余祐手上抹的药膏是方举子给的,赵举子用的药膏亦是,会不会那日方举子是借着所谓看伤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进了七号房舍,再悄无声息地用针放倒了赵举子,对他下了手。
那江知颐呢?
是被那方举子方系舟陷害的吗?
若他不是凶手,那他如今身在何处,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柳萋萋垂下脑袋,须臾,却又蓦然睁大了双眼!
想起昨夜做的梦,她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江知颐不是杀人者,而是要被取脑髓的第四人!
那他会在哪儿……
柳萋萋咬了咬下唇,片刻后,猛然站起身往外跑去,留下余祐坐在原地一脸茫然,愣是没有喊住她。
凶手被困在书院中,不得外逃,那能不被怀疑,放心动手的地方便只有一个。
传闻中闹鬼的药庐……
江知颐恐有性命之危!
她小跑着在书院中四下寻找,还真给她找到一队搜寻江知颐的侍卫。
“官爷。”她装作自远处跑来,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模样,“你们可是在寻那江举子?小女子方才好像在南面的药庐附近发现了他的身影。”
“此话当真!”
那几个侍卫当即精神一凛,带头的忙道:“快,你去禀报大人,其他人跟我去药庐捉人。”
说罢,匆匆往南面而去。
柳萋萋站在原地,稍稍舒出一口气。她自然不能将心中的论断悉数道出,毕竟这么荒诞的事也不知他们肯不肯信。若江知颐真的在药庐,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救他性命了。
希望还来得及。
她愁眉紧蹙,拖着步子往回走,然穿过一片竹林时,她倏然慢下步子,只觉一股恶寒自背脊缓缓攀上。
那不是因着隆冬凛冽的寒风,而是她觉得身后好似有人在跟着自己。
她吞了吞口水,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也逐渐加快步子,穿过这片竹林,便是空旷处。
她提着一口气,眼见那小路就快走到尽头,自背后蓦然伸出一只大掌,一下捂住了她的口鼻。
柳萋萋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觉后脖颈微微刺痛了一下,身子软下去,眼前也变得漆黑模糊起来。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扭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没了往日的平易儒雅,那人面色僵沉,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杀意。
她听见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该这么聪明,坏我好事……”
作者有话说:
有宝宝猜出凶手了吗?哈哈
第15章
鹿霖书院,药庐。
孟松洵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入目一派寥落之象。晒药架上的笸萝被积雪覆盖,田中药草枯萎,似是很久无人打理。
寒风推着枯叶和一个破旧的竹篓滚到孟松洵脚下,他双眸敛起锐意,指节分明的手缓缓攥紧掩在袖中的短刀,提步入了屋。
屋内清冷简单,仅内外两间,门扇洞开,桌椅上皆覆上了一层薄灰。
他环顾四下,视线却骤然落在一处。西面有一座低矮的药柜,地上隐隐有一道朝外移动的痕迹。
孟松洵剑眉微蹙,抬手试着挪了挪药柜,药柜并不沉,稍一用力轻易便可挪开。
随着药柜的挪动,底下赫然出现一个入口,其内燃着烛火,隐隐可见底下的情形。
是一个地室。
孟松洵思虑片刻,低身下了洞口。地室不大,一眼便可望尽,靠墙的几个桌柜上,摆着蛇、守宫、紫河车之类稀奇古怪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药材。
而地室中央的木板床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人。
幽黄的烛火映照出他清俊苍白的面容。
正是江知颐。
孟松洵不知他此时是死是活,微微推开袖中刀鞘,警惕地上前。
见江知颐双眸紧闭,始终没有动静,他抬手落在他的鼻下,隐隐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鼻息,便知他还活着。
看来只是昏死了过去。
他稍松了一口气,余光却瞥见木板床的右侧有一堆碎瓷。那并非寻常的瓷器,而是如冰般澄澈透明,泛着微微的蓝。
孟松洵蹲下身,拾起一片放在手中摩挲,不由得剑眉蹙起。
他将碎瓷收入袖中,站起身,一旁便是张矮柜,矮柜上摆着一只手掌宽大的檀木圆盒。
还未打开圆盒,孟松洵便感受到了一股寒气自盒中渗出。掀开盒盖,里头有三个半指宽的小蓝瓷罐,澄澈的瓷身映出其内之物,灰白交加,混着些许血丝。
不用猜便知此物为何。
正当孟松洵取出其中一小瓶端详时,就听上头突然喧嚣起来,很快,一帮人冲进了地室,最前头的赫然就是沈韫玉。
乍一在此处看到孟松洵,沈韫玉双眸微张,很是惊诧,但在看到他手中之物及躺在那儿的江知颐后,迫不及待命人将江知颐拿下。
刑部几人忙擒住昏死过去的江知颐。
沈韫玉还以为是快一步来此的孟松洵将人降伏的,忙拱手道:“下官多谢侯爷帮刑部缉拿真凶。”
孟松洵闻言放下手中的瓷罐,淡淡扯了扯唇角,“沈大人就这般肯定,江知颐是杀害了三位举子的凶手?”
沈韫玉抬眸看去,便见孟松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教这怀疑的眼神一刺,心下顿生几分不虞,照这位武安侯的意思,难不成还是他抓错了人?
他微微抬首,定定道:“侯爷许是不知,今早下官在这位江举子的房舍里搜出了血衣。下官曾查看过,赵举子死时,他房舍窗后的积雪完整,凶手极有可能是从前门离开的,而江知颐与赵举子的房舍离得最近,亦能最快从正门逃脱,不被人发觉。还有,下官调查过了,前两位举子死时,江知颐都恰好离开书院,前往了京城,如此种种,侯爷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看着沈韫玉言语间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觉得自己不会判断失误,孟松洵轻笑了一下,风清云淡地问:“那动机呢?沈大人觉得,江知颐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沈韫玉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自是妒嫉其他几位举子的才学,为金殿传胪而不择手段。”
“既是如此,杀了便杀了,为何要破颅取髓,还将脑髓带走?”孟松洵又问。
此言一出,一时竟是让沈韫玉顿口无言,但很快他面上的怔忪便烟消云散。
破颅取髓一事并不难解释,刑部历年办过的疑难大案中不乏有变态扭曲癖好的案犯,江知颐或也如此,不仅要杀人,还要挖出这三位举子的脑髓,时时观摩以取乐抑或泄愤。
他张嘴正欲言语,却听那低沉醇厚的声儿再次响起:“沈大人难道不好奇,进京赶考的举子这么多,凶手为何偏偏要选这几位举子下手,三位死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见沈韫玉一瞬间面露茫然,孟松洵笑了笑,继续道:“本侯便很好奇,且几经调查之下,还真让本侯查到了些东西。”
他垂首看向檀木圆盒中的装有脑髓的蓝瓷罐,“每遇春闱,京中一些私人赌坊都会开设赌局,压今年新科状元的人选。好巧不巧,明年春闱被下注最多的前三人,正是前三位惨死的举子,而这第四人就是江知颐……”
沈韫玉本以为这位武安侯想说什么来反驳他话,听至此却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他没想到孟松洵居然对此案关心至此,这么早便开始着手调查。想必此番他来鹿霖书院也并非巧合,而是从民间赌坊的状元候选中得到启发,觉得赵孟垠或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只是没想到晚来了那么一步。
“可依侯爷所言,江知颐的嫌疑不就更大了,为夺魁首而除掉前头三个障碍也并非没有可能。”
孟松洵见他仍是固执己见,实在点不通,薄唇深抿,索性直言道:“江知颐若是凶手,为何会以这副模样躺在这里,沈大人怕是误会了,并非本侯将他打晕的,本侯来时,他已然昏迷。沈大人方才说得不错,江知颐的行径处处蹊跷,但也过于巧合。不知沈大人可曾查到过,住于下等房舍,且前两位举子死时皆身处京城的除了江知颐,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沈韫玉闻言双眉蹙起,却听一阵低哼,循声看去,便见那厢被侍卫架着的江知颐幽幽睁开了眼睛。
他环顾四下,面露茫然,旋即将视线落在沈韫玉和孟松洵身上,“这是哪儿,侯爷,沈大人,你们怎会在这儿?”
沈韫玉眸色沉冷,只当他是在装,上前一步,欲使他道出实情,却听孟松洵蓦然问道:“江知颐,你可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江知颐蹙眉摸了摸后脖颈,回忆许久,才缓缓道:“回禀侯爷,与草民共处一室的余祐无意割伤了手,因可用的药膏不多,方系舟方兄便令草民今日一早来药庐取一些。谁知草民才入了药庐,就觉脖颈一疼,再后来,便没了知觉……”
割伤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