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茶说是一收下来就送到我府里也不完全算对,毕竟,那些人还不敢那么僭越,是陛下下令,将这六安瓜片直接给了我,不用往宫里呈的。”她支着下巴看着三人把茶水饮尽,慢悠悠地开口。
“噗嗤——咳、咳咳……”骆二闻言,一个咳嗽,还没咽下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咳得满脸通红,抬起脸时对上黎观月的眼神,松了口气,心无遮拦地直接道:
“嗐,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您直接将这茶下令送到府里呢,哈哈……”
他笑得憨直,眼底坦坦荡荡,黎观月看着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对啊,怎么会嘛,一听就是诓你们的。”
气氛轻松,刚才的停滞和沉默瞬间烟消云散,黎观月自然地转了话题,听骆二讲起边疆趣事来,她对北地风俗很感兴趣,一连问了许多个问题。
而骆大却没像弟弟那样笑得灿烂,他微皱着眉头,眼神不小心与对面的川宁对上,不由得一怔。
两人都若有所思。
聊了一会儿,见两人脸上都有了微微的难色,骆二还不时去看外面日影,他做的动作隐蔽,却还是让她看出几分端倪,黎观月贴心道:“怎么了,两位有什么事要去做吗?”
听她主动开口询问,骆二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说:“殿下,听闻京畿这几日有些奇特的集市,今日便是最后一天,我们兄弟紧赶慢赶才在今日到了京畿……”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悄悄消了声音,似是也觉得冒犯和不好意思,黎观月看向他身侧骆大,就连他那一贯无什么表情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点紧张来。
两人眼巴巴地看过来,倒像是两条大狗狗一般……
被自己的联想笑到,黎观月摆摆手,大方道:“一入京便直奔长公主府来,两位将军诚意本公主已经看到了,旧已叙过,两位有什么事便忙去吧。”
“对了,容我冒昧问一声——”黎观月好奇道:“我不知两位什么时候竟然喜欢上逛集市了?”
“是为我们的妻子去买些京畿中流行的首饰,北疆苦寒,东西也粗糙,不大招女子喜欢。”提起自己的妻子,骆二的眉眼间笑意满满,就连骆大严肃的神色都柔和起来,他难得地开口附和弟弟道:“对,她喜欢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等两兄弟都走出门了,川宁的眼神还往两人身上瞟,黎观月见了又无奈又好笑,调侃她:“怎么这么看着他们?喜欢?你那两个身边人还不够?”
她说的是那日在漪兰堂里陪在川宁身边的那两个男子,川宁闻言,不甚雅观地撇撇嘴,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打成亲了的男子的注意,更别说骆家兄弟了,至于那两个人,不过是两个讨喜的小宠罢了,算什么身边人……”
见黎观月挑眉,她突然凑近:“堂姊想要吗?我那里还有几个男子,长得好极了。”
黎观月木着脸将她打断,头疼地道:“打住打住,我无福消受,你自己留着吧。”她说着,打量了一下川宁,费解道:“你这样……是怎么还能在金陵百姓间博得柔弱、可怜、良善的美名的,不应该啊?”
川宁得意一笑,道:“在他们说那些话之前,我先编一套说辞啊——”
“青梅竹马,从小陪伴的小少爷、救我一命,不辞辛劳的白袍医郎、风流倜傥,只对我浪子回头的富商……这些人都这么好,都想要我的爱,我一个柔弱的女子能怎么选呢?选谁都会令其他人伤心,唉,我这样人当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我而难过——”
“所以只好让他们都陪在我身边了,谁让他们都不愿意退出……我也是被迫的!”
她眉头耷拉下来,哀怨地开口,笑意却遮也遮不住,黎观月也忍不住扶额:“什么歪理。”
两人笑在一起,川宁正色道:“不过,我这套说辞得的反响还是很不错的,金陵城内现在到处传着我与那些男子的爱情佳话,没几个人觉得我荒唐,比起那些无聊的真相,还是故事更吸引人,他们也更喜欢沉浸在故事中。”
黎观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一瞬间转过数个念头。
川宁没注意到她一霎时的愣神,只是又转回刚才未完的话题,用指尖点点桌面,皱着眉道:“堂姊,那骆家兄弟都成婚了吗?我怎么记得好像只有骆大前几年成婚吧?骆二是什么时候也娶妻了的……”
因着骆家守疆的缘故,是以骆大成婚年岁很晚,为恭贺骆氏嫡长子婚娶,她曾操持安南王府送去过贺礼,所以记得十分清楚,如果骆二也成亲了,那她也不该忘呀……
“大概是刚成亲,或只是定亲罢……”黎观月也懵了一瞬,猜测着道。
两人又闲扯着说了些话,川宁有几次想要寻时机开口,却又不知怎么地踌躇犹豫着,黎观月看得分明,心里知道川宁是搞不懂刚才她说黎重岩那一番话。
她明白,可没有想要解释的打算,反而不露声色地堵回了川宁的话,这么几回下来,川宁也识趣地不再开口。
直到杯盏中的茶水都凉了,黎观月才终于道:“天色晚了,我们今日便到这儿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屋外长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下一瞬,兰芝焦急的声音响起:
“殿下,不好了,刚才那两位小将军在街市上与人生了冲突,随行的奴仆没拦住,现下两位大人已被押到了刑部……”
“什么?!”
作者有话说:
靳纵,我们的第三位火葬场男嘉宾,谁还记得他(笑哭
第43章
黎观月与川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怎么刚出去没多久就被押到刑部去了?
兰芝却也说不清楚,只是道:“奴婢也并不十分了解,两位将军步伐太快,集市人多,跟着去的奴仆落在后面,赶上去时,只看到了两位与别人发生了争吵,混乱之中,刑部的人便已经赶到将其带走了,奴仆们只得回来向您禀告。”
“……备马车吧,我亲自去一趟刑部。”头疼地捏捏眉心,黎观月决定自己去看看怎么回事。
刑部官署,灯火通明。
“人被带走了?!”
“……是,长公主殿下,两位将军已经被……被送往了官狱。”
刑部的官员结结巴巴地道,连头也不敢抬。
“啪——!胡闹!”
“从两人被带到这里,到本公主收到消息赶来,统共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你说你们已经把人送到官狱了?”
黎观月指着那名官员的鼻子,简直要冷笑出声,这么快的动作,怕是连审都没审,直接将人定了罪。
“他们惹了什么事?你们定下的什么罪名?”闭了闭眼,她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
回给她的是一片沉默,再看向那官员,他面上全是难色,嗫嚅着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一看他的表情,就连川宁都明白了——原来是审都没审,就直接把人带走关起来了。
刑部官员在一旁哆哆嗦嗦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谁能知道那两人是长公主请来的北疆骆氏两兄弟呀,这下好了,把这尊大神给招惹来刑部和他们要人了!
“回殿下的话,这……两位将军并……并没有来过刑部……”经受不住这一片沉默,他一咬牙,战战兢兢跪下,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黎观月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此刻彻底消失了。
官员悄悄瞅她一眼,又急忙补充道:“是靳大人吩咐……直接将人送去了官狱,我们刑部并未经手……不过——”
“靳大人说是只关那两位一夜而已,只一夜,根本算不得什么惩戒,用不着刑部大动干戈……”
他的话越说越让黎观月心中怒火中烧,她直接打断了他,站起身来就准备去官狱,路过那人时,冷声问:“哪个靳大人?靳牧,还是靳骁?”
完了,这是要追究的意思!
官员冷汗涔涔,他颤颤微微回道:“两位都不是……是靳二公子,靳纵……”
黎观月动作一顿,停下脚步回过头,尾音上挑;“靳纵?”
她甚至略晃神了一瞬,靳纵这名字,还真是好久没在她耳边响起了。
“本公主知道了,你自己去领罚吧。”
抬步离开了刑部,黎观月马不停蹄地赶去官狱,官狱的人一开始还有所顾虑,直到她不耐烦,直接出示了令牌后,那些人才诚惶诚恐地打开了牢门,将骆氏两兄弟请了出来。
两人正在牢里闭目养神,听见那些人说是黎观月来带他们走,骆大与骆二对视一眼,确认过后,才跟着走出牢门。
黎观月确认两人无恙,又扫了一眼官狱里跪倒一片的人,没说什么话,只是让人都起来,便带着骆家两兄弟回到了长公主府。
官狱于其它地方来讲十分特殊,它是前朝设置来专门押解犯罪的官员,与那些庶民所在的牢狱不同,官狱里的人并不会受到刑讯和拷打,甚至还得到良好的照料,由于它针对官员,为防止被报复,曾有旨意——即使是皇亲国戚,都不得擅自惩戒、问罪官狱当值官员。
更何况,这些人只是负责收押罪犯,忠于自身职守罢了,黎观月即使生气,也不会迁怒于这些人。
不过,对于官员将士来说,被官狱关押过是一件极其屈辱的事情,不亚于清白的仕途被毁,骆家两兄弟又是武将,被关到此地来,更是在一定程度上会为日后留下隐患——他们进过官狱,便犹如李树下正冠,不是偷李,胜似偷李了。
所以说,这件事必须要彻查、严加惩处!
“怎么回事?”黎观月心中思索着该怎样能把这件事好好利用一番,冷静地问两人。
“遇到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还被她当众给阴了一把,呸!真是晦气!”骆二狠狠骂到,神色中带了一丝狠戾。
还是骆大沉稳,他微微按在弟弟肩上示意他平静,淡淡对黎观月道:“我们二人在集市上相中一枚玉坠,要买下时,那名女子却突然出现,道是她之前便相中了玉坠,要我们转让给她。”
“呸!什么转让,大哥说话还客气了,那女人直接上手来抢!”骆二嫌恶地道:
“我们自然是不给的,结果那人直接就在大街上当众哭了出来——活像我们是恶人,夺了她的东西一般!亏得还叫什么‘南瑜’,瑜者,美玉也,那般的人,也配称一句美玉?!”
南瑜?!
黎观月眉一挑,原来是她,这就说的通了,靳纵会这么昏了头般的为她出头——前世便是这样,一碰到南瑜,靳纵便狂妄又愚蠢,非要当什么“痴情人”。
就算是这一世两人没了江南的那段缘,看来也不耽误他“情根深种”啊……
“是这样啊……对了,你们知道吗,今日下令关押你们的正是靳纵。”黎观月若有所思地轻声念着南瑜的名字,忽然换了话题。
骆大骆二互相疑惑又震惊地对视了一眼,骆大道:“不,我们并不知道……那女子眼看说不过我们便离开了,官兵在她走后过来,我们并不愿在闹市里起冲突,便只好束手就擒。”
“谁知那些人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官狱,如果是靳纵那小子为那女人出头,才干出这种事……”骆二愤愤地握紧了拳头,道:“我非得明日就去靳府找他不可!”
黎观月勾了勾唇,道:“不用你去,明日他知道了我带走了你们,就该上门来找说法了。”
……
第二日,靳纵果然来了。
黎观月蹙着眉看着挡在她眼前,手中还提着些匣子的靳纵,用眼神示意他滚开——靳纵堵在长公主府门前,她还怎么出去?
“观月!你怎么把人带走了?他们对我一个友人无礼,我才给他们一点教训,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靳纵责备地看着黎观月,理直气壮地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黎观月冷笑了一声,直接戳破他:“什么友人?叫南瑜是吧,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仗义了——仗义到连国法都敢违背?!”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突然厉声喝道,靳纵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讷讷道:“你……你知道是南瑜了啊……”
他想到南瑜曾经在他面前哭诉过,在江南时黎观月对她的恶意,就急忙道:“观月,你别因为对小瑜有偏见就先下定论,我这么做也是有……”
“闭嘴!”
黎观月一点也不想听靳纵说他的解释,他一开口便给她戴了个罪名——对南瑜有偏见——黎观月差点恶心地吐出来,这种说辞她都听了无数遍了,由一开始的愤怒,到麻木,甚至现在的厌烦到想揍人!
黎观月冷着脸打断他,不耐烦地道:“你自己就在刑部做事,不该不明白你犯的事多严重。”她低头看看靳纵书中拎着的匣子,继续道:“拿着些小玩意儿来向我求情……”
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她接着嘲讽道:“你还真是把小时候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可惜,这一次,我不想继续惯着你了,靳纵,你好自为之,敢为南瑜做个勇夫,便也该学着自己承担后果。”
她一推靳纵,直接将人推到一边,就要越过他往外走。
靳纵张了张口,猛地转身,伸出双臂张开,挡在黎观月面前,急道:“观月,你听我说,虽然此事我做的欠妥,但也是事出有因啊,小瑜姑娘她早已看中了枚玉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观月满脸疑惑地打断了:“她早已看中了?那她之前怎么不买?”
靳纵一噎,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哦,是本公主愚钝了,没想到南瑜姑娘的好头脑——”黎观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抚掌道:
“她喜欢,可又觉得那老人要价太高,所以便派人——或者你也帮了她,勒令、造谣、阻止其他人去买玉坠,然后到了集市的最后一日,那老人眼见玉坠没人买,便只好按她说的价钱来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