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边关既稳,天下将有大变之势,黎观月手中缺人,也自然到了骆氏迁回京畿的时候了。
……
等骆家两兄弟怀着激动的心走后,兰芝走进来,她神态间有些鬼鬼祟祟,凑到黎观月身边道:“殿下,外面来了个人要见你……”
她冲着黎观月挤眉弄眼:“奴婢派人将其带到小侧门那里了,殿下要见吗?奴婢悄悄把人给您领过来。”
黎观月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禁失笑:“你在神神秘秘说什么?到底是谁来了?带我去见见吧,正好也出去走走。”
她随意地起身往外走去,兰芝见了,扭扭捏捏上前道:“就是……是当初的探花郎宋栖呀。”
宋栖?
黎观月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兰芝,道:“他来了,你怎么这幅样子?”
她悚然一惊,忙道:“你心悦他?”
“不是!殿下总爱拿奴婢取笑……那宋栖不是应娄大人的门生嘛,突然拜访殿下总是令人奇怪的。况且……近日来,奴婢听闻了不少关于这位大人的流言……”
说着话,兰芝的脸色微变,似是有难言之隐般,讷讷地闭上了嘴。
她的这幅样子顿时让黎观月好奇起来,便走边追问道:“什么流言?”
黎观月只是随口一问,却听到兰芝颠颠道:“听闻那宋大人为了应娄,竟然甘愿以色侍人,成日与匈蓝人混在一起饮酒作乐……京畿中都传遍了。”
她的话音刚落,黎观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你说什么?!什么在京畿中传遍了?”
宋栖以色侍人?!
他听到这些流言大概会被气疯了吧,毕竟是最为看重自己脸面和尊严的人,旁人哪怕一个轻视不敬的眼神都会被宋栖记恨在心里多年,更别说这样“肮脏”的传言了。
正说着,却见兰芝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带着尴尬和些许的惊恐,黎观月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宋栖正好从廊下转过来。
他的眉目低垂,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一看便知是听见了刚才黎观月与兰芝的那番交谈。
“殿下。”
宋栖站在廊下,枝叶的影子落在他肩头胸口,晃得他的面容晦暗不明,无端生出了几分萧索和阴郁。
“殿下要臣去招待匈蓝大皇子以将功折罪,臣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才能为殿下效力,便只能先与其接近。”
“只是……不知会生出兰芝姑娘所听到的这些流言,臣还是清清白白的……”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觉得在黎观月面前说出那些话很是难堪。
黎观月何时见过宋栖这样一幅小可怜的模样?
就算是前世宋栖走投无路的那次,也不过是模样凄惨了些,神情却仍然是不屈、坚定甚至带着狠厉的,乍一眼见到他这么萎靡和自卑,黎观月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你来长公主府干什么?应娄若发现了,你在本公主这里也就失了最后一点探子的作用,还不小心谨慎行事!”
她不耐烦的话一出,宋栖狠狠一僵,心里再一次暗骂自己为何重生在拜入应娄门下之时,给自己后来添了多少麻烦!
可现在他只能咽下这枚苦果,艰涩道:“臣是为了互市而来……”
他试探着道,一面悄悄抬眼看了黎观月一下,复而垂眸道:“与匈蓝大皇子交谈中,臣得知他有意要与应娄合作,若是殿下有意争抢,臣也有办法……”
“不用了。”黎观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宋栖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就无端升起烦闷来。
前世的宋栖多智近妖,精于算计,不要说什么自愿去招待匈蓝人,哪怕是用死命令压他,可一旦觉得自己“受辱”,他也能想出许多法子来迂回婉拒。
是以重生以来黎观月一直想要逼他一把,最好能逼出他的火气来,再狠狠打碎。
可宋栖这种“逆来顺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做派,却像团棉花似得,让黎观月的每一招都落在虚处,没意思极了。
匈蓝大皇子与应娄秘密合作,互市一事怎么会轻易说给宋栖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这消息的……难道这一世她没有按照前世轨迹做,就导致宋栖的处事作风也变了吗?
黎观月百思不得其解,想的烦了,便索性不再想。
“叫你招待人,你除了弄出这些流言,其它的什么都没做到,真是废物,本公主要你投诚有什么用?滚吧,好歹是大越臣子,别留下那些龌龊事迹,平白落人口舌。”
堪称蔑视和玩弄的话随意说着,宋栖却面不改色,他恭敬行礼,慢慢离开了长公主府。
他不怕黎观月折辱他,宋栖只怕她对他视而不见,任由他自生自灭,那样才会让他发疯,所以他就是要反反复复地出现在黎观月面前,装可怜也好、什么都不做也罢,总之就是不能让她忘了他。
明月不来就我,我便奔明月而去,这是他历经一世惨死后得来的道理,宋栖心想,慢慢来,只要自己藏得够好,便总有一天还能再近她身侧。
……
第二日大殿上,匈蓝大皇子正式觐见黎重岩,黎观月安静地站在一旁,迎着应娄投来笑眯眯的得意眼神,她也没有任何表示。
看他掩饰不住的喜悦,看来是与上一世一般,已经和匈蓝大皇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对互市势在必得了。
果然,客套的往来了几句后,匈蓝大皇子便道出了自己此次前来大越的另一重目的——减弱边防、开通互市。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吵成一片,有的人赞同,有的人反对,只是说到最后,也都慢慢安静下来了,众人目光渐渐聚焦在黎观月和应娄身上——谁不知前些时日长公主殿下招待匈蓝人,半路却被应娄指派神医之徒抢了差事,得以与匈蓝人交好?
互市能不能定夺,还是要看这两人怎么与陛下说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长公主竟然对应娄自请前往北疆一事没有任何反对,甚至还点头赞成互市。
众多大臣面面相觑,一致将目光投向高位上的黎重岩,却只看到他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沉默以对的模样。
而在意识深处,黎重岩正与小黎重岩争夺身体控制权,但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一番拉扯后,还是小黎重岩占了上风——
他看着自己的阿姐和自己的恩师,为难半晌,还是心虚地避开了黎观月的眼神,转向应娄道:
“应大人,既然阿姐也不反对你前往北疆,那朕便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北疆苦寒,互市开办事宜繁杂,你需要什么便报上来,朕吩咐户部为你准备。”
“臣需要兵权。”
应娄闻言,眼中快速划过一抹喜色,他一拱手,直接了当道:“臣手中至少要能调动一支边关军队,否则无法应对山匪及部分匈蓝蛮子,军队将会专为互市防守而存在,臣只做监察,绝不染指兵令。”
他说得义正词严,面容肃穆,当真是一点私心都无,黎观月看他演戏,心里想笑,面上不显。
等黎重岩和一众朝臣看向她时,高位上的黎重岩迟疑着开口:“阿姐,你怎么看……”
他的话说得极慢,好像是在心中拉扯一番才艰难道,黎观月奇怪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多放在心里,只是淡淡点点头,道:
“难得应大人有这份心,本公主也不藏私心,既然应大人想要兵,那便带着玉洮军一道前去北疆吧,这支军中|共有万人,实在是人丁极多,想必互市事多,应大人在玉洮军的辅佐下,必能事半功倍,游刃有余。”
她脸上是赞同和期盼,唇边含着笑,似乎是真的为应娄着想。
而应娄则暗自咬紧了牙关,内心恨得滴血——玉洮军中都是些什么人?!望眼全是老、弱、病、残,零丁几个壮汉,还都是军队中出了名的老油子,这支军懒散、软弱、偷奸耍滑,一无是处……
更重要的是,玉洮同“逃”,军中的人几乎一半以上都做过逃兵,遇事只会溃逃,连军令都敢违抗的那种——他想要的是一支可以对抗黎观月身后北疆守关军的势力,而不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应娄气得脸色阴冷,黎观月却笑得眉眼弯弯,轻描淡写道:“应大人,本公主手下可调动的兵卒就是这一支了,你要还是不要?”
应娄忍着怒气,半晌才生硬地道:“……要,臣谢过长公主殿下。”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再怎么样都算是自己手中有能调动的军队了,日后再慢慢□□就是了,应娄有自信,自己能够把这样一支玉“逃”军给训成堂堂正正的、供自己一人驱使的、足够颠覆大越的传奇铁骑!
正当他心中慢慢安慰自己,有了些许底气时,只听黎观月的声音又催命似得响起来了:
“对了应大人,你此次前去北疆要带走身边心腹,那礼部事宜该怎么办呢?”她装作不经意道:“总不能一直搁置,等你回来吧。”
又来了!
应娄捏紧掌心,暴怒道:“长公主莫要太得寸进尺了!我也是为了大越百姓,并非故意扔下礼部事宜。”
“应大人莫急,本公主并非责怪你,只是身为大越辅政公主,难免要为各种事宜费心,故而想要确保在应大人你离京后,礼部还能正常运转。”
应娄听着黎观月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想要打断:“等等……”,可黎观月不等他说完,就已经下了结论——
“本公主已经拟好了五名官员准备呈给陛下看,应大人前往边关处理互市之时,这几人便会暂时代替应大人及心腹的职责——执掌礼部。”
黎观月笑眯眯地看向应娄,一字一顿道:“这几位大人身世清白、克己奉公,必定能管好礼部,应大人便放心地去吧,皇城这边自然有本公主照看着。”
听听,这是什么话!!!
大殿内一片寂静,应娄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牙关咬紧的咯咯声,黎观月这是要架空自己啊!
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就像“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简直无耻!
可偏偏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互市这块肥肉应娄也舍不得松口,匈蓝大皇子那个蠢货还在冲自己使眼色——使什么眼色?!?!
拿到互市,就得放弃礼部——那可是礼部啊!是他半生呕心沥血经营来的东西,多年来被他塑造的固若金汤,可这一次,却冷不丁就被黎观月堂而皇之地插|进了人!
可是,互市……
应娄指节都被自己掐的青白,他深知,自己一旦到了互市与匈蓝大皇子合作,北疆的兵权、城池的控制权、商贸往来等等,便都摆在了他眼前,唾手可得了!
纠结良久,他迟迟不能做决断,黎观月优哉游哉地看着他,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应娄忍不了的。
他筹谋这么久,绝对忍不了这个天大的诱惑,他敢赌自己不会输,所以,应娄绝对会放弃礼部,转而保住互市。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应娄下定了决心的声音响起——“那便劳烦殿下了,臣此去北疆,定不负陛下、殿下厚望……处理好一切。”
黎观月含着笑看向应娄,对方脸上的表情纠结、隐忍、急切,还含着一丝压不住的喜悦与期盼——
她此时是再也忍不住了,心里畅快而好奇。
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应娄发现互市只是她设下的、一个永远不可能开起来的、会让他万劫不复的陷阱时,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作者有话说:
满课的痛苦就在于,我凌晨两点才写完(t^t)
明天还要赶早八,人在敲字魂在飘(~ ̄▽ ̄)~
第48章 扳倒应娄(下)
应娄忍痛割舍了在京畿的势力后,本就没了什么依仗,此次前去北疆,手中可用的不过一支军心涣散、软弱油滑的军队,到了两国接壤的边城地界很是跌了个跟头。
大越与匈蓝世代结仇,十几年来摩擦不断,往前追溯,早在前朝时边关就爆发过惨烈的战争,毫不夸张地说,放眼北疆,就没有不恨匈蓝人的百姓,谈及匈蓝蛮子,人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在他们看来,开放互市与匈蓝人做生意、当友邻,不亚于让他们与杀父、杀夫、杀儿仇人友好相处,是以当圣旨一到,顿时在北疆激起一片激烈的反对声,民怨沸天。
当赞同、推崇互市开放的应娄抵达北疆时,面对的就是对他多有怨怼的众人,他亲自前去百姓家中劝说其去往互市,却被那老妇人狠狠朝脸上啐了一口——
“奸佞!和匈蓝人的血海深仇都能忘!数典忘宗的东西!”
百姓如此,当地官员也不省事。
戍边讲究一个“稳”字,朝廷这些年来极少轻易调动官员,是以北疆的官员体系很是稳定,他们彼此之间互换利益、一致对外,天长地久竟然形成了紧密的小团体。
而应娄一来要开互市,还是他自己全权负责、与匈蓝对接,连一口“肉汤”都不想给北疆原来的官员分,自然惹其他人不满。
这也就算了,毕竟只是互市而已,可应娄万万不该打兵权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