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微微颔首,询道:“昨日元郎着大监来知会妾,言元郎领了文武百官往伊阙查看石窟寺布局,不知如何?”
元宏道:“今日朝会已与众臣议定,于伊水东岸凿壁开窟,西岸则修建佛寺,如此便可东西辉映,相得益彰。”
禾欢喜道:“元郎此举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元宏望着禾,道:“朕答应过宝儿要带你同往伊阙,如今宝儿有了身孕自是不便车马劳顿,待宝儿生产之后,朕便着人为你母子凿石镌佛。”
禾摇了摇头,道:“妾知元郎疼惜于妾母子,凿石镌佛乃帝后可享之礼,元郎莫要因妾惹了众议…妾只求孩儿能平安生产,日后可承欢元郎膝下便好。”
元宏轻抚禾脸庞,满眼爱意道:“朕的宝儿便是如此懂事明理,事事皆以朕为虑。宝儿安心,你与孩儿定能平安无事。”
禾浅浅一笑,道:“人生在世父母子女亦是因缘际会,如今他既来了,妾自是盼他可平安康健。”
元宏道:“梁世清对朕言你此番胎像稳固,朕业已请高僧大德为孩儿祈福,朕深信我们的孩儿定可平安无事。”
禾望着元宏,柔声道:“孩儿知了阿耶如此期盼于他,定能平安降生。”
元宏点了点头,嘱咐道:“怀儿与瑛儿尚且年幼,少不得顽皮冒失,彼等与你一宫而居,你还需多分小心。”
禾知元宏定是因了李夫人滑胎之事方才如此提醒,心中自是不愿元宏为己担忧,于是道:“高嫔已嘱了恪儿兄妹,且彼等亦非淘气顽劣之子,元郎大可安心。”
元宏拉禾的手,道:“宝儿可知李夫人昨日遭意外滑胎乃因了子愉不慎所致,皇嗣乃国本所在,如今又是宝儿有孕,朕自是重而视之。”
禾方才恐元宏悲痛,不敢言及李夫人滑胎之事,此时听闻元宏提及,便开口道:“妾晨起与高嫔已往昌霞殿探望夫人,见夫人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妾遭过此难自是感同身受,元郎若可多加陪伴许对夫人是种安慰。”
元宏轻叹口气,道:“原来宝儿已知此事…李夫人为朕打理后宫,如今又遭此意外,朕亦觉有愧于其。”
禾宽慰道:“此乃不测之忧,元郎切莫自责。”
元宏道:“李夫人平日里要强,悲欢喜怒不形于色,昨日见其那般模样,朕着实于心不安。”
禾道:“妇人失子乃心中巨痛,若此时可得夫君相伴左右便可缓其失子之痛,聊以安慰。”
元宏道:“宝儿能进取譬,可谓良善之仁。”
禾浅笑道:“妾有此一遭,不过推己及人罢了,哪里有元郎所言这般好。”
元宏望着禾,道:“方才陇西公面见于朕,虽未言明朕却知其心中有憾。于公于私陇西公皆有功于朕,且朕需权衡朝堂之势,不可不顾其感受。”
禾点了点头,道:“元郎所虑皆为江山社稷,且李夫人如今料理后宫亦是辛劳十分,元郎理当褒奖于其才是。”
元宏面露歉意,道:“宝儿所言极是,朕方才已允了右昭仪予李夫人,宝儿莫怪。”
禾知元宏待自己之心,于是笑道:“这位分原是李夫人该得的…只要元郎心中有妾,妾便足矣!”
闻禾之言,元宏心下感动,只轻轻将禾揽入怀内不再言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邑不乐(一)
昌霞殿内众人已得了消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莫不欢喜踊跃,一扫这两日因贵嫔夫人李氏滑胎惊恐之情。不论正殿亦或郑嫔、卢嫔二人偏殿,人人喜气盈腮,个个得意溢言,欢声笑语鼎沸不绝。
食罢午膳,李氏无半分睡意,便邀了郑卢二人同来叙话。
待众婢退去,三人于一席而坐。
郑氏笑眼盈盈,开口道:“夫人大喜!哦,瞧瞧妾,如今该称您一声右昭仪。妾晨起听闻大监来咱们昌霞殿传旨,陛下晋了右昭仪位分,那时妾便欲前来道贺,却恐扰了右昭仪安枕。”
李氏笑道:“下月初六才行册封之仪,今日不过是晓谕后宫,郑阿妹称呼吾夫人又有何妨?且你我姊妹,得了喜讯吾又岂能不道于你二人同乐?这不将才用罢膳便邀了阿妹们前来叙话。”
卢氏接口道:“陛下既已下旨晓谕众人,阿妹们自当改口称呼您右昭仪,您晋位昭仪乃顺天意人心,阿妹们自心内为您欢喜。”
李氏望着二人笑道:“不过陛下怜惜吾失子罢了。吾见识浅薄,心肠又直,如今执掌宫权还不知得罪了宫里多少人,得亏有二位阿妹相助,方得吾今日之荣。”
郑卢二人闻李氏如此言语,虽知其乃客套之言却心下受用。
卢氏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右昭仪虽痛失龙胎,却得了陛下怜爱,这日后常沐天恩雨露又何愁无子?”
郑氏亦附和道:“您如今已位列昭仪,又执掌治宫之权,那左昭仪便是再得陛下恩宠亦不及右昭仪有此殊荣。”
李氏心下自是知皇帝乃因父亲之故,却只笑道:“陛下如今既晋了吾位分,吾自当恪守己责向陛下进规劝之言,亦可令阖宫姊妹雨露均沾。”
三人说话间,环丹端了蒲桃入得内来。
奉于李氏等三人,环丹垂首道:“右昭仪,尚膳监孟署丞着人送来西域所贡蒲桃,奴已将其去皮剔核,请右昭仪与郑嫔、卢嫔享用。”
郑氏笑道:“这蒲桃乃汉臣张子文出使西域之时引种而回,如今虽广植中原之地,味道却始终不及西域所产,妾与卢阿妹今日乃托右昭仪之福,方得以品尝此鲜美佳果。”
李氏道:“吾与二位阿妹情如姊妹,自当有福同享。”
卢氏食下一颗蒲桃,道:“妾还有一事要向右昭仪道喜。”
望着李氏,卢氏笑道:“妾昨日去了北海王府,见了彭城公主,果不出右昭仪所料,彭城公主恨极了左昭仪,言其媚君惑主,实乃妖人毒妇。”
李氏虽猜得元钰不喜于禾,却不料竟如此厌恶诅咒,望着卢氏,李氏疑道:“彭城公主缘何如此言语,可是那日入宫遭了陛下斥责所致?”
卢氏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右昭仪有所不知,那日彭城公主与陛下因左昭仪而起了龃龉,陛下一怒之下竟将公主赶出宫,且对公主言无诏不得入宫。”
李氏闻言心内一怔,只几个弹指便暗暗窃喜道:“公主恨足了左昭仪才好,此乃天意助你我成... -->>
助你我成事。”
郑氏犹疑道:“右昭仪,话虽如此,然彭城公主如今不得入宫且陛下又不肯与其相见,便是公主愿意相助又有何用?”
李氏微扬嘴角,道:“血浓于水,陛下与公主乃一母同胞,便是恼怒公主亦不过一时之气。”
略略思忖,李氏道:“六月十九乃先太后生辰,陛下与公主皆为至孝之人,若公主遥祭先太后之时因悲思而致昏厥,那陛下得了消息不知会当如何?”
食下盘中蒲桃,李氏觉其余味无穷。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一脸愠色望着夫人袁氏:“你倒是教了个好儿子,冒冒失失这一撞不打紧,倒是为那毒妇搏了个上位之机。”
出了这等样事情,袁氏心内自是不会痛快,垂首道:“皇后,愉儿虽鲁莽而致其滑胎,却乃无心之过,若说陛下因其滑胎而将其晋位右昭仪,妾却不尽认同。”
怯怯抬头望了一眼冯氏,袁氏又小心道:“陛下素来深信陇西公,非但将修缮洛阳宫之事交由其督事,如今又予了其修建伊阙佛寺,可见待其倚重之情。这前朝后宫休戚相关,便是那日励材苑未曾出事,待来日其产下皇嗣,陛下又岂能不褒奖于其?只那时…”
冯氏冷冷道:“只那时如何?难不成陛下还要将吾的鸾位予了那毒妇?”
袁氏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右昭仪又岂能心甘久居人下…”
不待其言罢,冯氏恨恨将其言语截断,道:“右昭仪?陛下还未行册封之仪,莫要于吾面前提此三字!”
冯氏心性袁氏自是了然于胸,见其已被激怒,便反问道:“皇后如今可有何打算?”
冯氏不悦道:“吾又能做何打算?便是那再醮之妇得陛下专宠亦不是无可奈何,任由陛下晋了那毒妇位分。”
袁氏思索片刻,开口道:“皇后,妾道句逾矩之言,那左昭仪于朝中无靠且是再醮之身,纵是得陛下专房之宠亦未可惧,而右昭仪,哦,不,而李氏乃陇西公嫡女,如今又掌治宫之权,皇后您如今当与左昭仪联手方为上上之策。”
见冯氏缓了神情且听得仔细,袁氏又接着道:“如今咱们娷小娘子养于永合殿,左昭仪又以皇后阿姊之身入宫,那与皇后自是同气连枝。妾知皇后乃万金之躯,自是不能纡尊降贵与其修好,妾愿为皇后做那穿针引线之人。”
冯氏虽心有不甘却亦无良计可施,长叹一声,道:“吾乃堂堂大魏皇后,如今却要落得示好姬妾的地步,若先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不知是否要降罪于吾。”
袁氏劝解道:“皇后,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蜇以存身也,皇后今日之举只为来日高枕无忧。”
见冯氏不再言语,袁氏又接着道:“皇后,还有一事需得皇后之力…”
冯氏微皱双眉,不耐烦道:“又有何事?”
袁氏道:“皇后当请太师相助,早日令太子将娷小娘子迎入太子府中,如此皇后前朝有太子与太师,后宫再有左昭仪,那便是李氏晋了右昭仪又何惧之有?”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邑不乐(二)
这日午后,天空一片青灰之色,烈阳将地面烤的滚烫,苑中南风吹过,卷起热浪阵阵。
太子元恂懒懒歪于席榻之上,榻侧几案之上置以冰盒,冰盒内则陈以各色瓜果。两侧宫婢们手执羽扇,一左一右缓缓摇之。
元恂食下一块凉瓜,边咀嚼边咒骂这天气:“这还不及初伏便已这般赫赫炎炎,倘若盛夏时节岂不如同将吾置于火炭之上?”
近侍成亮小心道:“前些时日宫里左昭仪着人送了制酸梅汤的方子,奴瞧着右孺子时常煮了饮其消暑,不如奴往右孺子那里取些酸梅汤予太子消消暑气?”
元恂偏爱郑荞,闻此言顿时来了精神,道:“哦?既是右孺子喜食之饮那断不会错,去取了于吾尝尝。”
成亮应下离去,只不片刻便有内侍来报,关中侯贺铮鸣求见。
元恂本因暑热而觉身上倦懒,此时闻贺铮鸣求见心中颇有不悦,不耐烦道:“大热天的,这贺铮鸣来做甚?你去回了,便道吾歇下了。”
那内侍自是不敢言他,正欲应声出去传话,成亮端了酸梅汤入了内来。
方才那小内侍所禀之言成亮听得真切,将酸梅汤奉于元恂,成亮道:“太子,您清明于平城祭祖之时那贺侯爷往西宫拜见太子,奉了那许多美酒佳馔。奴听闻贺侯爷迁至平城时日不久,今日亦是初次来咱们府上拜见,您若拒不相见岂非驳了侯爷颜面?”
元恂大饮长歠,一气将手中酸梅汤饮尽,顿觉神清气爽,以袖拭口,元恂道:“罢了,你宣了贺铮鸣入内吧。”
这成亮于平城之时得了贺铮鸣赠金,今日知其来访,自是要相助于其。
由小内侍引了入内,贺铮鸣屈身行礼,道:“臣贺铮鸣拜见太子,愿太子千秋万岁,福泽绵长!”
元恂悠悠道:“这午间乃休憩之时,贺侯爷怎此时前来?”
见元恂袒胸露怀,一副懒散模样,贺铮鸣心下暗喜。作了个揖,贺铮鸣道:“太子晨起须上朝面圣,这夜里太子还要相伴左右孺子,臣不得已方此时前来,扰了太子午枕,乃臣之过。”
“臣上月携家眷迁来洛阳,本该早早来拜见太子,却因舟车劳顿臣便病下了,加之安顿之事琐碎,故而今日才来,还忘太子恕罪!”贺铮鸣接着道。
摆了摆手,元恂对贺铮鸣道:“这鬼样的天气,贺侯爷入席与吾同坐,食些凉瓜消消暑气。”
贺铮鸣笑着应下,待于席间坐定,贺铮鸣开口道:“平城居北,这洛阳城自是比不得平城凉爽,着实委屈太子了。”
贺铮鸣之言倒是合了元恂心意,示意成亮为自己与贺铮鸣盛满酸梅汤,元恂道:“贺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铮鸣笑道:“臣今日前来,一为拜见太子贺太子开府摄政、迎娶左右孺子,二来臣新府落成,欲开夜宴邀太子屈尊前往,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因每日卯正一刻朝会,元恂自开府摄政始,每日晨起不及卯初便要起身入宫,加之太师、太傅日日督导约束,元恂自觉乏味无趣。
此时闻贺铮鸣之言,元恂忽地提了精神:“吾倒是许久未曾饮宴了,过几日朝中休沐,倒是可往你府上同欢。”
关中侯府正厅之内花彩缤纷,香烟缭绕。
太子元恂自是被请于上坐,两侧则坐了安乐侯元隆与阴山侯刘恩坤,而夜宴主人贺铮鸣只于下手而坐。
贺铮鸣击掌示意,众仆役便举坛为众人面前海碗之内盛满酒。贺铮鸣举了海碗向众人道:“蒙太子不弃,今日屈驾寒舍,乃臣毕生之幸。我鲜卑族人素喜以海碗饮酒,太子乃我大魏储君,雄风自是冠绝八部,臣敬太子,... -->>
太子,愿太子千秋万福!”
元隆与刘恩坤亦举起海碗,齐声道:“臣等先干为敬!”
元恂本就年少轻狂,平日里又喜饮酒宴乐,此时见贺铮鸣三人如此豪爽,自是不及细想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随侍的仆役们又为众人盛满酒,元隆便举起海碗道:“太子,今日席间亦无汉臣,咱们鲜卑族人饮酒,主宾共饮三大碗方可开席。如今太子已迎娶左右孺子,这第二碗酒臣便祝太子早得贵子。”
言罢,元隆三人又一口饮下碗中烈酒。
元恂乃太子之尊,自是不甘示弱,端起海碗便仰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