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西野说:“坐。”
少女仍垂着头,沉声对他说了句谢谢,稍捋裙摆,欠身坐下。
“菜单在你左手边。”郑西野脱去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落座后习惯性松开金属袖扣,将深色衬衣的袖口往上挽起少许,说道,“看看想吃什么。”
许芳菲勾着脑袋,视野落低,刚好罩入对面年轻男人的手。
他的腕骨是矜贵的冷白色,瘦削却有力,五指骨节分明,连手背上那枚狰狞的弹痕,都好漂亮。
走神几秒,许芳菲摇摇头,低声嗫嚅:“我没有想吃的。”
郑西野垂着眸,视线在菜单上扫视一圈,唤来侍者。
女服务生笑盈盈:“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郑西野报出几道清淡菜名,末了,道:“这几样打包。”
侍者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点头:“好的。”
郑西野继续浏览菜单,忽问:“你有没有忌口或者不爱吃的?”
许芳菲错愕一瞬,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回答:“没有。”
点完菜,侍者抱着平板电脑离去。
没过多久,几道装盘精心的菜肴便呈上桌。整个用餐的过程里,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原本以为,高档餐厅的食物,必定美味可口至极,但真的吃进嘴巴里,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惊艳。
许芳菲没什么见识地想,还是妈妈做的红烧排骨更好吃。
吃完饭,郑西野刷卡买单。
许芳菲坐在旁边,余光不经意瞥见账单末尾的数字,心头顿时一惊。
这种地方的消费肯定很贵。但,她没有想到会贵得这么离谱——两个人吃顿饭,几乎花掉她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
许芳菲说不清自己此刻是种什么感受。
这个叫郑西野的男人,时而衣着光鲜,时而糙里流气,分明拥有豪掷千金的实力,却蜗居于贫穷破烂的喜旺街,和她当起了街坊。
这样矛盾的存在,世界上可能找不出第二个。
发呆的当口,脸蛋绯红的女侍者再次走来,将打包的几份食品盒放到了桌上,说道:“先生,这是您打包的菜品。”
郑西野伸手去拎打包的袋子。
许芳菲见状,条件反射般抢先一步,双手将袋子拎起,抱进怀里。
郑西野手拿了个空,抬眸看她,微挑眉,表示不解。
“谢谢你请我吃饭,让你破费了。”许芳菲支吾道。她只是个高中生,能力有限,想不到其它能答谢他的方式,只能付出最廉价的劳动力,“这个我来帮你拿。”
郑西野盯着她看了须臾,说:“这原本就是给你的。”
许芳菲迷茫:“给我的?”
她不明白。
郑西野:“我记得,你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外公。”
许芳菲蓦的一怔。
“这几份菜都清淡。”男人轻描淡写,“适合老人吃。”
*
夏季,天黑得比冬季晚很多。下午六点过,整屏天幕都还亮堂堂一片,西方日光胜火,渲染开艳丽晚霞。
郑西野驱车将许芳菲送回喜旺街9号院。
车行至大门口,停下。
许芳菲松开环住身体的安全带,手刚碰到车门把手,听见驾驶室里的人提醒:“东西别忘拿。”
她稍顿,回身将搁在脚踏垫上的食品袋拎起,视线抬高,看向郑西野。有人天生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嘴笨,思来想去,仍是向他道谢。
郑西野有点儿好笑,觉得这漂亮崽子有时呆头呆脑,“你跟我除了‘谢谢’,没有其他话说?”
许芳菲卡壳,被堵得沉默片刻,只好换话题,跟他没话找话:“你不回家吗。”
郑西野:“临时有事。”
郑西野静等须臾,侧目瞧她:“等我送你上楼?”
“不……不是!”许芳菲脸色泛红,忙颠颠否认,这下不敢再多留了,抱着食品袋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迈步跑走。
郑西野把玩着金属打火机,背靠椅背,黑眸沉沉,目送那道娇小身影落荒而逃。良久,他无意识一笑,视线撤回点了根烟,一脚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
*
回了家,许芳菲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东西,进屋看外公。
老人半瘫在床多年,平时都是乔慧兰做主力,悉心照料。通常情况,乔慧兰早上出门前要照顾老人吃完早餐,中午还得回来给老人送午饭,暑假许芳菲不用上学,总算能帮乔慧兰分担一些。
今天出门前,乔慧兰用保温桶给外公温了清汤面,放在床头柜,外公一伸手就能够着。
尽管如此,许芳菲还是担心外公会饿肚子。
推开门,老人闭着眼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许芳菲动作放轻,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拿起保温桶看了眼,还好,外公今天胃口不错,一碗清汤面,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
许芳菲微俯身,轻声唤道:“外公?”
一连喊了三声,老人家才醒过来,模糊视线看向床边的外孙女。
许芳菲:“外公,你现在饿不饿?我给你热饭吃好不好?”
“待会儿吧,现在吃不下。”外公声音沙哑,摆摆手,探头往许芳菲身后张望,又问:“你妈呢?”
“妈妈今天搭了灵堂,这两天估计都守夜,回不来。”
“哦。”外公点头,放下心,没多久就又闭上眼睡去。
许芳菲替外公盖好薄被,拿起保温桶,轻轻带上门,去厨房里清洗。刚洗完,兜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许芳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将电话接起,“喂妈。”
乔慧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松口气,隐隐担忧不满:“你这孩子,回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芳菲说:“刚回来不久。”
乔慧兰困惑:“不是邻居哥哥开车送的你吗?怎么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许芳菲老实回答:“那个哥哥请我吃了晚饭。”
“又是送你回家,又是请你吃饭,这年轻人也太客气了。”乔慧兰对那邻居的印象越发好,自言自语说,“下回我得当面再好好谢谢他。”
母女俩又闲扯几句,电话挂断。
许芳菲收起手机,一扭头,又看见放在桌上的食品打包盒。
她鼓起腮帮,呆呆地走神。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荒诞念头自脑中破土而出:也许,那个男人本性不坏,只是误入歧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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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按照凌城的风俗,搭起灵堂第一夜,乔慧兰需要在灵堂里陪孝子孝女守夜,方便帮办丧事的家人处理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
这家人停丧停了三天,第三天一大早,出完殡拆了灵堂,乔慧兰才拖着疲乏的身躯打道回府。
厨房的锅里咕噜噜冒着泡。
许芳菲听见开门声,探首往大门方向看去,说:“妈,你回来啦。”
一连几十个钟头没合过眼,乔慧兰又累又困。她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径直回屋睡觉。
许芳菲:“我熬了粥,你吃点再睡吧。”
卧室里已没了回应,只余下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没办法。
许芳菲只好将乔慧兰那份粥先盛出来,拌些咸菜,放在灶台上。自己则打了另一碗粥送进外公的房间,一口一口吹凉,喂进外公嘴里。
照顾外公吃完早饭,她回到客厅,自己也对付着吃了点粥,然后洗锅刷碗,回卧室写作业看书。
单调的暑假生活,似乎恢复常态,日日如此。
*
忙碌三天,乔慧兰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才醒。
她睁开眼瞧着天花板,第一反应是得赶紧起来给闺女和老爹张罗午饭。匆匆下床,走进厨房一瞧,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三个大面碗,佐料已经调好,老式铁锅里水已经烧开,边上还有一大包新开的鸡蛋挂面。
这时,一个声音从洗手间方向传来,略微拔高了音量,问:“妈,家里没什么菜,中午吃面条行吗?”
“行啊。”乔慧兰随口应了声,挽起袖子走到洗手间门口。
许芳菲弯着腰,一头长发湿漉漉地垂落在脑袋前方。她手边放着一盆干净热水,右手拿着牙刷杯,舀出热水淋在头发上,一截纤细脖颈和两条藕断似的胳膊都沾着水,白生生的,在水珠点缀下莹莹发光。
少女在洗头,这个角度,浅色的薄背心领口豁然敞开。
乔慧兰注意到什么,微怔,很快又干咳一声将目光移开,说:“洗快点,我先把面煮下去。”
中午随便吃了点面条,乔慧兰就又守铺子去了。
晚上回来时,她将许芳菲叫进房间,递过去一个白色塑料袋。
许芳菲狐疑地眨眨眼,打开塑料袋一看,愣住了。
许芳菲脸微热,窘迫地问:“妈,你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你以后就别穿小背心了,影响胸型发育。穿这个。”乔慧兰清清嗓子,说,“先试一试,尺码不合适我拿去换。”
许芳菲乖乖点头,脱掉衣服试穿。
乔慧兰打量着眼前女儿丰盈白皙的身体,点点头:“嗯,差不多。”
妈妈说过,贴身衣物要过遍水,洗完才能穿。试穿完,许芳菲将内衣脱下,用内衣皂仔细搓揉清洗了一番,晾在自家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