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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良玉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 甚至连萧钦竹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
    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好好地盖着被子, 没有重演这段时间以来人被分离的惨状。
    潋冬进来时,一脸稀奇地问道:“少夫人今日气色看着真好。”
    庄良玉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 竟然真的看到藏在眼角眉梢的喜气。
    在与老太后相安无事地结束早餐之后,她照例抱着自己的书去尚书房。
    今日这些王公子孙们老实许多, 大抵“我有一个梦想”还是有那么点些微的作用,所以没再跟她对着干。
    庄良玉今天的授课内容是案例分析,她不喜欢讲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曾扎根于土地, 所以也希望这些人能够接接地气,不要做“何不食肉糜”的白痴。
    在成功用悲惨现实让这些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的理想主义者落地之后, 庄良玉满意地夹着自己的教案准备放学。
    身后是一众被她碾压得精神恍惚的王公子孙。
    刚走出尚书房, 就看到了跟在顺德帝身边的近侍魏听在门边候着。
    “祭酒大人,皇上有请, 请移步。”
    身后学子们探头探脑,极为好奇,想不通皇上找她做什么。庄良玉已经大致猜到了顺德帝召见自己的原因。
    于是抱着书本跟在魏听身后。
    庄良玉抵达太仪殿, 发现殿上空无一人。但魏听公公什么也不说, 她就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魏听公公这才走到龙椅之后,不知按了哪里, 骤然在高台上下陷一块石板,露出黑黢黢的暗道。
    “祭酒大人, 陛下在前面等您。”
    魏听公公笑得慈眉善目, 抬手示意庄良玉进去。
    就算心中警惕, 疑窦丛生,庄良玉还是要老老实实点头谢意,然后进入暗道之中。
    暗道内很空旷,有些阴冷潮湿,但并不憋闷,显然通风系统做得很好。庄良玉举着火把,顺着夜明珠的指引往空气流动的方向走。
    不知走了多久,甚至走得脚都发酸了,前面才隐隐约约显出一点亮光。
    长久的黑暗过后,见到光亮的庄良玉忍不住加快脚步。
    越是走近,便越能听到水声,水声越来越大,直到她彻底走出暗道,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巨大的山体内部。
    哗哗的水声正是瀑布的轰鸣。
    顺德帝此时就坐在石椅上,捧着一本书,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
    这里不止有顺德帝,还有萧钦竹和左仪灵。
    行礼过后,庄良玉便自觉站到了萧钦竹身边。萧钦竹更是自觉接过她手中的教案。
    “你二人倒是恩爱。”顺德帝嗤笑一声,意味不明。
    在面对皇帝时,庄良玉的胆子要比萧钦竹大许多,甚至称得上放肆:“夫妻之间应有的情谊而已。”
    “而已?”顺德帝哼笑,似是不屑。
    沉吟片刻,他自石椅上起身,看着底下站着的三个人。三个出众的年轻人,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有想法有朝气,同时也一样的大胆。
    庄良玉的话让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夫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句话已经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看到庄良玉和萧钦竹之间生出嫌隙又会是什么模样。
    萧钦竹的神情瞬间紧绷,但庄良玉却笑吟吟地开口:“即便要各自飞,但此时此地身处同林,总不好将事情做绝。”
    顺德皇帝愣了片刻,而后大笑起来:“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萧钦竹,你可是有个了不得的夫人!”
    面对同样的问题,如果让萧钦竹来回答,大抵就是表示二人情比金坚那些听了便让人觉得烦闷的话。但落在庄良玉跟前,便成了此时不得不的选择,好似她也想着从这桩婚事里脱身。
    顺德皇帝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问道:“你来自扎穆寨?”
    “在下左仪灵,来自陵南五斗山扎穆寨,我的母亲是扎穆寨现任第六十六代祝笙大祭司。”
    左仪灵此时已经来到西都城近一年的时间,许多人都猜测过她的具体出身,但鲜少有人能猜到她是大祭司之女。她虽然跟着赵衍恪在城中行走,进进出出,但从不曾说明来路,故而好奇者无数。
    她掏出扎穆寨的信物,直接摆在赵肃胤面前。
    大雍朝的皇帝是认识扎穆寨的,也清楚这个寨子的强盛之处,所以在庄良玉的奏折写上她准备解封扎穆寨的时候,赵肃胤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然而紧随着他看完奏折上剩下的内容,实在难以相信庄良玉竟然有比扎穆寨更强的技术。
    四十余年的时间里,扎穆寨就是凭借着这点优势才能超然物外,但庄良玉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赵肃胤眉头蹙起:“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挑拨离间?”
    左仪灵也是个脾气很臭的家伙,毫无对皇帝的畏惧,直接说道:“我并没有多管闲事的烂好心。”
    “你可知你是在对皇上说话?”赵肃胤沉声道。
    “我知道。”左仪灵无所畏惧地看着赵肃胤眼睛,“但你与我没什么不同。你治理国家,我治病救人,仅此而已。你的尊贵来自于你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
    赵肃胤冷笑一声:“年轻人,你当真不怕?”
    左仪灵眼里有天真:“我怕什么?”
    “朕是皇上,朕可以掌握对你的生杀大权,如果你触怒一个皇上,他有权利也有能力让整个扎穆寨因为你的轻狂被葬送。”
    “您可以这样做。”左仪灵极为大胆,大雍朝到现在四十多年,扎穆寨即便在最初曾背刺玄祖皇帝,但仍旧有资本在这个王朝存续。
    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哪怕庄良玉能提出更好的技术,但扎穆寨的青年都是熟练的工匠,能够比中原人更快更好地完成铁矿冶炼和铁器锻造。
    赵肃胤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三个年轻人,扫过这三个格外大胆的年轻人。
    “你们当真天真。真以为只要选个明君就能将一切扭转?”
    “当真以为保住百姓,为民尽心便能让世道好起来?”
    “天真!愚蠢!”
    赵肃胤从石椅上起身,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不过是香毒而已!朕是天子!朕不会死!”
    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三人保持沉默,等着赵肃胤的怒气过去。
    “扎穆寨的人!你来说!你能不能解香毒!解不了,朕就要你的命!”
    左仪灵抬头,目光像是锐利的刀剑,一字一句说道:“我能解。”
    只这一句话,顺德帝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连石窟内的气氛都开始变得缓和起来。
    左仪灵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撸起顺德皇帝的袖子就开始诊脉。
    越诊,面色越凝重。
    几息过后,她站回原处:“我能解,但陛下中度时日已久,解毒之后会身体虚弱而且寿数有损。”
    “……会虚弱到什么地步?”
    “最好的情况是腿脚不便,且易发热风寒。”
    “最坏的……”顺德帝将话咽了回去,显然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他根本不愿听的。
    他沉吟片刻,面色苍白:“如果不解毒,朕能活多久?”
    “最多一年。但如果加以干预,我可以让陛下多活三年。”左仪灵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自信极了,“而且是让陛下健健康康地多活三年。”
    顺德帝沉思不语,萧钦竹行礼汇报此番东南之行的收获:“启禀陛下,东南漕运一事以及沿海匪寇尽数清除。查抄财产以及查处官员不日将由镇北军押送抵达京城。”
    顺德帝没有说话,眼神示意萧钦竹继续说下去。
    萧钦竹说道:“查处官员一十二名,查抄罚没银两累计一千四百万两白银。找回铁矿石三十万斤。”
    “……江家?”顺德帝哑声道。
    “是,圣上。”萧钦竹掷地有声,“漕运、贪墨官员多半都与江家有所牵连。”
    “朕的皇后——真聪明啊……”皇帝长叹一声,“若是她的儿子能有她一半聪明该有多好?”
    江家此时已然有谋反之心,但更知当下国库亏空,用人困难。所以主动送了钱,也主动空出些不重要的位置来让刚刚被科举选拔上来的新人有地可去,有官可做。
    当然,这也是在给赵衍慎铺路。
    赵肃胤脑中此时一片纷乱,各种念头交织,各种想法相抗,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想起了父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你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对他说出那句他求了半辈子的话:“你,是值得我骄傲的孩子。”
    如今呢?
    如今他的父王可会为他骄傲?
    四十余年的人生飞速转过,他记得曾经跟着父王的铁骑看过山河破碎,也曾看到在破败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雍。
    看到百姓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骨肉相残卖儿鬻女,也看到如今文人墨客称颂此时海清河晏,一切欣欣向荣。
    谁又会是值得他骄傲的孩子?
    赵肃胤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竟然在遗憾这三人不是他们赵家的人。
    尤其是庄良玉——
    他的目光自三人身上划过,略略在庄良玉身上停顿。
    此时再开口,便显得平和了许多:“庄良玉,你说,朕该不该立这个太子。”
    在顺德帝问出问题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就已经有了答案。庄良玉平静道:“陛下,您知道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什么?
    需要一个明君,也需要一个棋子。
    赵肃胤长叹一声:“朕的父皇曾告诉朕,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万世者不堪谋一世。”
    “朕只能做一世的帝王,但朕要让后人千百世铭记。朕要让天下人记得,是朕给他们的盛世太平打下江山!”
    石窟内陷入良久的沉默,许久,是赵肃胤先开口,声音中带着阴狠:“自古都是种田的人改天换日,还没见过商人能闹翻了天。”
    “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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