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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届时,又是一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局。
    天上繁星闪烁,庄良玉抬头望向北方的夜空。
    也不知道康老将军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丘兹关。
    也不知道萧钦竹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
    清晨,晨雾弥漫。
    庄良玉在西都城外一处山坳中看着康将军带兵出发驰援。
    赵衍恪就站在她身边。
    这是他作为此时唯一能主持大局,辅佐朝政的皇子必然要承担责任与义务。
    眼下顺德皇帝能用的人不多,庄良玉是他能够完全信任的,自然要来看着援军出发。
    顺德帝对庄良玉的信任甚至远胜过对自己儿子的信任。
    一直到队伍在视线中完全消失,庄良玉这才收回视线,准备回程,刚刚翻身上马,便听到后面传来赵衍恪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急:“如果我成为皇帝,你会辅佐我吗?”
    庄良玉默然,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声音随风飘进赵衍恪的耳朵里。
    “如果你能做个好皇帝,也许。”
    ……
    半月后,丘兹关前线传来了援军抵达的消息,康老将军与卢承锦将军所率领的部队在丘兹关前线二百里外的山林碰头,绕后直接将突厥的主力部队打得人仰马翻。
    粮草补给快速运达前线,缓了燃眉之急。
    但萧钦竹仍旧没有下落。
    每个人都在用或是担忧或是同情的眼光看着庄良玉,像是已经知道了萧钦竹的噩耗那般。
    惟独庄良玉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工作,照旧讲课,照旧给学子们留些让他们头疼的课业任务。
    但老皇帝的情况便不如庄良玉的情绪这般稳定了。
    病情时好时坏,太医院整日候在昭宁殿外,早朝一拖再拖,奏折都只能送到昭宁殿里。
    赵肃胤每日能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醒来了便开始批阅奏折处理公务。
    庄良玉进宫探望过几次,每次看都忍不住唏嘘。
    曾经最不想做皇帝的人被强硬地放在这个位置,然后殚精竭虑十几年,最后连死都要死在这个位置上。
    这次进殿,顺德帝正清醒着,忙着翻阅各地递上来的奏折,毕竟荣亲王起兵时,各地跟着一道掀起叛乱,属实让朝野上下伤筋动骨。
    赵肃胤头也不抬地说道:“给她看看。”
    然后太医院的几位圣手便空出来去看庄良玉的伤势。
    虽然此时世家已不成气候,但仍旧不容小觑,自打太子被废之后,暗杀层出不穷,她几乎就没睡过一场好觉。
    眼下进了宫,反倒还安全些。
    昭宁殿里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清淡的味道放松紧绷的神经,庄良玉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有着太医替她看诊,左仪灵也在,正准备帮她包扎伤口。她肩头挨了一箭,差点将肩膀扎穿,赵衍恪带人姗姗来迟,几乎是在萧家护卫都要被逼入死境时才赶来。
    庄良玉为了萧家人的安全,这段时间都住在庄府,然后好说歹说地将她爹送到忠国公府去养着。
    除了赵衍恪、左仪灵以及昭宁殿这些人,没人知道她最近频频被人下杀手的事情。
    她也不想让更多人担心。
    杀了她,看似是最简单也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但实际上,后面会惹来的麻烦无穷。
    改制一事已是离弦之箭,根本不可能收回,有她在的时候,兴许还能把控些方向,用温和的方式慢慢改变,还能有个缓冲的机会。
    如果她不在了,庄良玉想着自己那些学生们一个比一个激进好斗的作风——
    到那时,没人管着这些满脑子想法且天马行空的学子,这些世家贵族才是真的要吃大亏。
    那才是真正的动荡与变革。
    庄良玉脑袋里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是身上的伤,一会儿是国子监的课,一会儿又是忠国公府的人,直到肩头传来一阵清凉才勉强让脑袋清明了些。
    她垂头,看到左仪灵在她肩头涂了一些看不懂的绿色药膏,看上去像是果冻,涂上去以后伤口那种灼烧似的痛感顿时有所缓解。
    庄良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药?涂起来怪舒服的。”
    “抗炎舒缓的药,有祛疤作用。”左仪灵的声音压得很低,“身上这么多伤疤,小心萧钦竹以后嫌弃你。”
    庄良玉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由着左仪灵涂药,浑不在意道:“他嫌弃就另找呗,踹了他我再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庄良玉随口说道,“反正就是个男人,没了他还能找别人。没了男人还能找女人,我是有多看不起自己才要把所有精神寄托都要压在别人身上?”
    左仪灵认认真真地给她涂药,灯火将影子映在她面前的屏风上,透过屏风也能看到外头来来回回走动的宫人,正忙着伺候赵肃胤。
    “……你说得对。”
    庄良玉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左仪灵是在回答自己的话。
    她听着外面传来赵肃胤压抑的咳嗽声,仿佛能在空气里闻到生命流逝的气息,“他还有多久?”
    左仪灵顿住看了一眼,说道:“超不过半个月了。”
    “江皇后最后孤注一掷下了猛药,若非如此,过了这个夏天,他身体会慢慢好转,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齐沉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她们都知道,赵肃胤就算能再活十年,也必须要死在今年。
    即便赵肃胤在行将就木时下定决心要任人用贤,要做个好皇帝,但对于此时的大雍而言,需要用他的死亡彻底拉开改革的序幕。
    赵肃胤存在本身,就代表了雍王朝层出不穷且经久不绝的世家贵族。
    当年玄祖皇帝打天下,赵肃胤的生母正是极力支持的贵族小姐之一。不然他如何能在生母死后由太后抚养并且视如己出?
    又如何能在玄祖皇帝众多的儿子中备受关注?
    他上位之路,有江皇后带着江家无数人为他扫平政敌,即便现在江皇后被废,但江家仍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剧的咳嗽声。
    咳得撕心裂肺。
    一时之间,殿内脚步声匆匆。
    但左仪灵仍旧在她身后,仔仔细细地包扎伤口。
    直到所有伤口都被涂好药,包扎好,左仪灵这才后退半步,在昏暗的烛火下露出一个朦胧的笑容,“好了。”
    这一刻,庄良玉确信顺德帝的生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左仪灵的手中。
    或许不止是顺德帝的生命,连赵衍恪或者是其他人的,乃至自己的性命也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左仪灵,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江皇后呢?
    “他现在不会死,还不是时候。”左仪灵的笑容清甜,干净清澈得仿佛黔州主城外的那次初见。
    “好了,现在,我要去治疗我的下一个病人了。”
    左仪灵不急不慢地向赵肃胤卧房走去,身材虽然娇小纤细,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坚定。
    庄良玉穿好衣服后,跟着人群向卧房走,这时候很多太医和宫人又被赶了出来,乌乌泱泱在卧房外跪了一地。
    庄良玉好奇,敲了敲卧房的门。
    魏听出来开门带她进去。
    一进门,庄良玉便好似闻到一阵腐朽破败的气息。
    此时,赵肃胤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额头搭着一条帕子,正由着左仪灵施针。
    左仪灵每拔下一根针,赵肃胤的神色便红润一分。
    当最后一根针拔下,赵肃胤已经从先前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恢复过来了。
    眼睛也有神许多,哪怕此时虚弱不堪,但仍有鹰隼般的锐利。
    赵肃胤看到她后,费力招招手,示意她到近前去。
    “过来。”
    庄良玉依言过去,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
    赵肃胤竟然露出堪称慈祥的笑容,看着她的时候,像是在看着他自己的孩子那般和善亲切。
    “你像你的母亲,也很像你的父亲。”
    说着,他笑了笑,“若是瑾芝能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应当会很高兴的……”
    “当年,你父亲初到尚书房,比我们这些皇子也大不了几岁,谁也不愿听他的。若非有你母亲从中协调,怕是凭庄道青那个臭脾气,迟早要被赶出去。”
    说到这里,赵肃胤笑了两声。
    也许当人老了,当生命走到的尽头的时候,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美化其中让人觉得快乐的地方。
    “你娘是有名的美人,不少人都说庄道青这个穷状元是撞了大运才能娶到这么美丽的夫人。”
    “那时候,朕与你爹,与承锦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赵肃胤有些落寞,庄良玉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去听这个故事。
    尤其她知道赵肃胤曾经对她的母亲动过心思,便更难以客观的态度去看待这个故事。
    “你说——”
    “朕还能不能听到大雍的铁骑踏破突厥王庭的消息……”
    如果萧钦竹或者,迟早能。
    但如果萧钦竹死了——
    “回去吧,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家里人……”
    庄良玉在离开昭宁殿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老太后正在宫人的搀扶下行色匆匆地往昭宁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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