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濋即将回来,白玖玖在屋中等着他,趴在桌上望着那盘炒青蔬,向零一问道:「他们真的不可能是同一人?」
零一迟疑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可能性极低。」
白玖玖偏了偏头,问道:「那么有办法识别么?」
零一打心底觉得不可能,但见宿主这副心急模样,还是道:「能的......只要辨识灵魂波动就行,不过这得花费一些能量。」
白玖玖登时道:「那就试试吧。」
零一:「......」
白玖玖想法坚定,零一终是拗不过白玖玖,无奈道:「好吧,不过辨识时间比较长,需要五日左右。」
白玖玖点点头,毫不留情地催促着,让零一不满地道:「有了尉迟寒就拋弃我了,还当我是亲儿子么?」
白玖玖一楞,随后笑嘻嘻地道:「你当然是我儿子啦,乖儿子别闹,该上工了。」
零一:......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心好累......
待裴子濋回来时,天际已透出昏黄之色,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一桌菜。
裴子濋有派人在外头守着,一旦雪貂出了寝室便会有人跟着保护,因此他早已知晓雪貂今日有去东厨,还将自己想吃的菜特意留下来等他一道吃。裴子濋有些感动,这可是久久头一回对他有所表示,何况小傢伙嘴那么馋,却能忍住口腹之慾等他回来一块吃,着实是难得。
不过下人并没有特意向他提及雪貂挑的是哪盘菜,因此当他看见被另摆于一张几案上,一片青翠中令人厌恶的红色时,面色不自然了一瞬。
一直紧紧盯着裴子濋的白玖玖自然没错过那一丝异样,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坏心眼地走到那盘菜旁,朝裴子濋吱吱几声,又用一双黑亮眼珠期盼地望着他。
裴子濋维持住面上神情,不动声色地推着轮椅上前,移至桌前后便见雪貂主动跃进他怀中,亲暱地蹭了蹭他,裴子濋不由得呼吸一窒。从前久久都未对他这么友善而主动,今日还是头一回,令他驀然觉得就算要将整盘胡萝卜都吃下肚也无所谓了。
于是白玖玖便蔫坏蔫坏的看着裴子濋将胡萝卜送进口中,虽极力掩饰却还是透出一丝迟疑,内心已然明瞭。
最终,见裴子濋一口接一口地勉强自己吃下,白玖玖还是有些感到对不住,便衝上前去吱了几声。裴子濋一楞,随后便见雪貂逕自来到这盘菜旁,将头埋下去吃了起来,一副怕被吃光的模样。
裴子濋顿时哭笑不得,望着雪貂护食模样,眸中泛出柔软情绪。
用完膳后,雪貂敞着肚子倒在裴子濋身上,很是心满意足,裴子濋好脾气地为牠揉揉小肚子,力道特意放轻,让雪貂一脸享受。当然裴子濋自己也是乐在其中,雪貂的肚皮软绵绵,抚摸起来舒适温软,令人爱不释手,何况这代表雪貂已对他卸下防备了,因此才会在他面前露出肚皮,这如何能不令他高兴。
只是望着膝上微瞇着双眼的雪貂,在这一刻,裴子濋早已接受自己残疾的内心忽然动摇了几分。
若是哪一日久久忽然跑了怎么办?他能追回来么?明知这不过是杞人忧天,明知还有暗卫的存在,裴子濋仍心中一紧,剎那间竟对自己的双腿有一丝恨意。
裴子濋眸中划过一道苦涩,浅淡地,倏忽便不留痕跡。
五日后,果不其然自零一口中得知,裴子濋与尉迟寒的灵魂波动相似度达九十九,显然是同一人。闻言,白玖玖霎那心情很是复杂。
白玖玖懒洋洋地趴在镜中,前方大萤幕播映着精彩刺激的星际片,他却半分心神都没放在上头。
零一见状,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难不成宿主真对他动心了么?」话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白玖玖登时像炸毛似的弹起,急声道:「才没有!」话落,他又像皮球洩了气似软软趴在地上,蔫蔫地道:「我只是想起上个世界他对我这般好,这世界也是......」可他上个世界却用那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他。
依稀间,还能想起那双总是严肃自持的墨色眼眸,在最终顷刻崩塌,只剩刻骨的悲伤蔓延。
那种眼神,并不适合他。他该是记忆中的冷淡持重,在面对他会扬起唇畔,如沐春风的笑,而不是巷弄中那般哀伤自责。
白玖玖烦躁地甩了甩头,向零一问了个自从发现裴子濋异状后便积压在心底的问题:「我能将裴子濋的腿治好么?」
零一大惊,「宿主万万不可!这样会改变世界路线的!」
白玖玖犹豫,「但是.....」
零一苦口婆心的试图劝服他:「宿主别忘了这只是另一个世界,一切是为了执行任务获得能源,而你最终还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话一针见血,白玖玖心中一紧。确实,他最终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在那里有他熟悉的生活、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朋友。
但是......「我想治好他的腿。」白玖玖还是道。
零一恨铁不成钢地道,「宿主你该不是真喜欢上他了吧?」
白玖玖面色一烫,「不是的,只是他对我那么好,又有缘再次相见,总觉得还是要为他做些什么......」
瞧着自家宿主的模样,零一忽觉忧心忡忡。
白玖玖还在据理力争:「总归他最后还是会死,只是让他死前过的好些罢了,这并不会改变多少世界路线。」顿了顿,他又道:「我会时刻注意剧情的。」
两人争了半晌,最终零一还是捱不过白玖玖,答应了告诉他如何治疗裴子濋的腿疾,「但是这需要你不少妖力,所以你必须好好修炼了。」所幸先前白玖玖积攒了不少妖力,这些日子已恢復八成,动用妖力只会有一些不适,加上系统屏蔽痛觉功能,白玖玖应当是能治好的。
白玖玖自是一口应下。
于是这日夜半时分,窗外是冷月枯木,炭盆燃着红罗炭,让室内多了几分暖意。一隻雪貂悄悄现身,无声无息地来到裴子濋身侧,由于上次的失败经验,他这回懂得先用妖力迷晕裴子濋。
其实他觉得被裴子濋知晓应是无所谓,可系统认为这事还是瞒住比较好,毕竟不是每隻妖都能治癒残疾,他是因系统友情提供的功法才有把握治好裴子濋腿疾的。
说起这事,零一也觉得辛酸,明明是来做任务赚能源的,却还得提供功法之类的东西,能源真是愈赔愈多。
雪貂跃上床,踩着绵软锦被来到裴子濋腿边,他抬起前爪试探地放上,按照功法内容将妖力渡进去,以特殊方式让妖力在里头转几圈,将淤塞已久的经络疏通,并将淤积的毒素逼出来。
白玖玖因身怀痛觉屏蔽功能,倒没什么感觉,只要专注于妖力的运转便好,反而是裴子濋必须忍受逼出毒素的痛楚,虽称不上入骨剧痛,却也并不好受,尤其是第一次实行,因体内残馀的毒素较多而会更难受。
所幸裴子濋并未脱离术法醒来,哪怕是这样的痛,他也未痛哼出声,只是在梦中蹙起眉。
待白玖玖结束今夜的治疗,已是浑身出汗,身躯无力,他也害怕自己妖力控制不妥让腿疾更加严重,或是平白令裴子濋难受。
拖着蹣跚步履回到镜中,白玖玖才解除对裴子濋施的术法。
裴子濋在解咒后登时醒了过来,他气息微微不稳,鬓边渗出些许冷汗,适才梦中的黑暗彷彿仍残留于脑中。
年少过往如镜面一帧帧浮现,彼时他年岁尚幼,除了现今登上帝位的皇兄,还有其他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却在夺位之争一个个死去,他和唯一同父同母的皇兄一直并肩相战,可终究还是在十三岁时为了救皇兄而中了毒。
待他清醒过来,那双腿已是再不能行走。
命虽被救回,毒却只能积压于腿部,从此轮椅相伴。
皇兄心中对他有愧,此事后大怒,将所有敌人流放边疆抑或是剷除,自己成为了帝王,一国之主。可哪怕是一国之主,终是没能治好这双腿。
裴子濋墨色双眸在黑夜间迸发出冷冽光芒,腿部仍传来一丝疼痛,儘管这种不适他早已习惯了。
他偏头望向窗外,冰冷残月映着鏤花窗櫺,格外凄凉,他看了半晌,最终仍是缓缓闔上双眼。
坚持了治疗数日,白玖玖能明显觉察自己妖力流失不少,而平时再努力修炼,妖力也是入不敷出,就这剩馀妖力,他预计只能再治疗二十日左右,届时约莫会剩馀两成妖力。
留下一些妖力是因他现在毕竟是负伤状态,虽说待在镜中就能温养恢復元神,可将自己体内的妖力掏空还是太不利于养伤了。
这一日,窗外仍是茫茫白雪,炭盆将丝丝缕缕寒气逼出屋子。
裴子濋不在屋中,白玖玖刚修炼完一周天,便想出去踏踏雪。他自小生在南方,雪几乎未见过几次,若不是现在他是一只雪貂精,恐怕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气候。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今的躯壳,令他对雪有种天然的喜爱。
白玖玖大摇大摆地自门口出去,府中下人都识得他,自是不会阻拦。他漫无目的地在王爷府中瞎晃,想着逛一圈便回去继续修炼,没成想却看到一熟悉身影。
裴王爷虽因自身状况而不常外出,白日多是在待在书房,府中倒也未因此落下布置,苍松翠柏在寒冬依然挺拔而立,另外还有个梅园,栽了数十株梅树。
极目望去,枝椏积了层薄雪,点点红梅绽于苍茫白雪之中,只是望着便隐隐能闻见梅香,走近些便是无数艷丽梅花在眼前铺开来,好似织了一张细密却又妖艳的网,慑人心神。
梅枝交错间,一个清瘦身影挺得笔直,立于雪中更显出几分孤高冷漠。那是赵以南。
一截梅枝垂落身侧,更衬得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容顏夺目,面色虽微微有些苍白,却不掩其风姿。
雪貂歪了歪头,还是朝赵以南迈步而去,小爪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跡。
赵以南眼角瞥见有东西靠近,他偏过头去,却看见一隻浑身雪白、彷彿要与这片苍茫天地融为一体的貂。那貂似乎毫不惧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一双黑瞳明亮地惊人。
只是望着,便有种难言的喜爱,赵以南眸色微动,情不自禁弯下身朝这隻貂伸出手。
雪貂望着前方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一会儿,在赵以南忐忑目光下上前嗅了嗅,随后望着身前的手想了想,也将自己的爪子搭上去。
赵以南不禁笑了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恍如千树梅花盛绽。他将另一隻手也伸出,看着雪貂整隻跃至他手中。
软软的,带着令人渴慕的温暖,令赵以南神色微微恍惚。倏忽间,一截梅枝似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啪一声断裂开来,手上的雪貂似受了惊吓,自他手中跃下奔离,顷刻便在一片白茫雪地中消失无影。
赵以南抿了抿唇,内心隐隐浮现失望,面上却是一派淡然,他重新直起身,望着眼前大片梅色,神思不知又飘至何处。
白玖玖出了梅园便径直回到屋中,在毫不受寒气侵蚀的温暖房中打了个滚。
裴子濋不知为何又出门了,明明只是个间散王爷,却总是彷彿很忙一般,白日时不时消失不见,往往当他早上醒来时裴子濋便已不在房中了。
白玖玖并不知道,最近裴子濋频繁出门是为了似乎有好转跡象的双腿。
裴子濋头一次发现自己长年未动的双腿竟有了感觉,心情是欣喜若狂的,但这变化来的太过古怪,他只能强迫自己沉淀下心情,派人查探最近有什么可能导致双腿好转,一面出去给信得过的大夫看看。而这一切自然是要隐密进行。
大夫惊讶地发觉裴子濋的毒素正在逐渐缓解,却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能帮着裴子濋加强调理身子,并为他安排活动事宜。
因为平时有在定期按摩与活动双腿,裴子濋的双腿并没有严重的肌肉萎缩,如今双腿渐渐转好,自然也要多花些时间使用双腿,练习行走。
虽然过程辛苦,但这些苦裴子濋自然受得住。
白玖玖并不清楚裴子濋的腿恢復得如何,他见裴子濋仍是在用轮椅,也只当他治疗的日子不够,因此尚未有起色。而裴子濋不愿让自家宠物见到他踉蹌行走的狼狈模样,因此隐瞒了下来。
比起这事,裴子濋更想先明白另一件事。
今日裴子濋申时便回来了,比起往日早了不少,白玖玖察觉后便立即出了镜子,朝裴子濋而去。
自从知晓裴子濋与尉迟寒是同一人后,白玖玖便对他愈发不忌惮了,反而感到亲近许多。
裴子濋接住向他跃来的雪貂,将牠搂在怀中,内心很是满意雪貂的主动亲近,白玖玖则在他怀中努力扮演着一隻会撒娇的萌物,丝毫未察觉裴子濋眸中一划而过的危险光芒。
裴子濋抱着牠来到桌旁,下人陆陆续续将晚膳端进屋中,不多时桌上便摆了许多道菜,香气盈满屋子,白玖玖眨巴着眼直勾勾盯着晚膳,一脸馋样。
裴子濋看似温柔地抚了抚雪貂的小脑袋,道:「想吃便吃吧。」
白玖玖登时上前开吃,吃相一点儿都不优雅,雪白的脸上须臾便糊到酱汁,幸好他不是一般的雪貂,能轻易将染到皮毛上的酱汁清除,而不会染上顏色。
裴子濋也提箸用起晚膳,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玉箸,姿态端朗,举手投足无一不带着皇家风姿,只消望着便是一幅美景。
只是白玖玖一面嚼着口中食物,一面不知为何浑身泛上几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