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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坚给秦缨请功一般得道:“公子您看,这些都是县主画的,如今找不到画稿,县主便说她要自己画一份,从午后到现在,县主一直未曾歇过。”
    谢星阑接过两张图来看,只见这两张画稿虽不讲求笔法与意境,却分外直接地将洞内小道标注的十分清晰,而短短三四个时辰,秦缨竟画了二十多张,谢星阑一张张看,能看出她每一次都在核对校准,至最新的两三张时,至少半个假山山腹被她摸索的明明白白。
    谢星阑眼底震动一闪而逝,这时谢坚又轻声道:“县主心知您只有十日,怕您来不及破案,硬是不肯早些归家……”
    谢坚显然误会了秦缨那话,但秦缨在纸上写画,未曾听见此言。
    谢星阑却听得微微一怔,他目泽幽深地看过去,只见秦缨侧颜被灯火映照的莹彩如玉,而她蹙眉投入的模样,更有种为了解开谜题不顾一切之感,他心底有一刹那的鼓动,可很快他剑眉一竖清醒过来,秦缨做这些是为了谁,还需要他深想吗?
    他将画纸一收,凉声道:“今夜太晚了,明日再看吧。”
    秦缨呼出口气,仍觉不甘,“所有人的证词我都想了,唯一发现异常的薛铭已死,林潜又没有找到动机,也没有任何矛头指向他,唯有傅灵,可我实在无法勘破……”
    谢星阑撇开目光不再看她,自顾自道:“今日调查傅家,得知薛铭身死的当夜,曾有两个丫头离开过傅家,去为傅灵请大……”
    “嘘——”
    谢星阑还未说完,秦缨忽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看着谢星阑和白鸳几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白鸳只听见几道阴森的风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今夜是崔婉头七之夜,当下便吓得变了脸色,“县主,难道是崔姑娘回魂了?”
    秦缨握住她的手安抚,又侧耳道:“仔细听——”
    她这模样有些骇人,白鸳缩在她身边不敢动弹,其他人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在山洞内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一道闷闷的水流冲刷声终于明晰起来。
    秦缨凝神静听,入定一般,某一刻,她晦暗的眼底像燃起了一簇火苗,那火苗越烧越旺,渐渐炽烈而明灿,她骤然看向谢星阑,“我明白了!”
    第19章 信佛
    谢星阑被她眸色所慑, 忙问她:“明白什么?”
    秦缨却顾不得说那么多,她似乎急着验证什么,快速地将最后一张图纸找出来, 一番比对之后,她带着众人转身便走, “跟我来——”
    她往山洞深处去,所走的却是白日里走过的一条格外崎岖的下坡小道,待走到小道最底下时, 她对谢星阑几个撂下一句“在这等我”,又吩咐沈珞, “打着灯笼跟我来——”
    沈珞连忙应是, 谢星阑下意识想跟上, 可见秦缨只叫了沈珞, 到底站着没动。
    白鸳也被留下,又见秦缨和沈珞一转眼没了人影,只得可怜兮兮地站着, 一旁谢坚瞠目道:“县主这是怎么了?她要去做什么?”
    谢星阑没说话,他眼眸沉暗,只往身边石壁看去, 那目光犹如利刃, 好似要将石壁穿透一般,而那沉闷的水流声, 似乎就在石壁后回响。
    这时,秦缨和沈珞说话的声音不知怎么传了回来, 偶尔两道“喂喂”之声, 像故意喊给他们听得,白鸳听见她的声音, 顿觉心安不少。
    谢坚眼露恍然:“县主在试声音能喊多远,刚才县主已这般试过了,可这小道之间石壁颇厚,路也弯弯绕绕的,几丈就听不见了。”
    谢星阑眼神晦暗莫测的,耳畔秦缨的声音间断而来,始终在山洞出口的方向,而她的声音虽传了回来,却沉闷模糊,叫人听不清字词。
    谢星阑心绪莫名有些焦躁。
    又等了片刻,谢坚忽然蹙眉,“怎么没县主的声儿了?”
    白鸳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仔细一听,果真没秦缨的动静了,她担忧道:“我们县主不会出事吧?”
    谢坚干脆问:“公子,可否去看看?”
    谢星阑剑眉微拧,但想到秦缨离开时的交代,他稳住心神,“再等等。”
    白鸳听得瞪眸,她不敢明着说什么,只悄悄剜了一眼谢星阑,想自己去寻秦缨,却又想到今日是崔婉的头七,迟疑一瞬,只得在原地喊起来,“县主——”
    颤颤巍巍的声音顺着洞底小道传出去,又在石壁上撞出几道回音,但回音都散了,依旧没听见秦缨半分回应,白鸳憋着一口气,又剜了一眼巍然不动的谢星阑,嘀咕道:“真不知县主这般劳累是为了什么,陛下也没给她下旨啊……”
    “这山洞里这样黑,就算有沈珞跟着,可县主自小怕鬼,今日还是崔姑娘的头七,若灯笼熄了,县主会不会掉进石缝里去啊……”
    白鸳越说越苦情,谢坚轻咳一声道:“白鸳姑娘,你别担心,县主今日在这洞内绕了八百回了,不至于掉进石缝里去,这会儿她们多半是走远了。”
    白鸳快要抹眼泪,“是啊,查案子的事本来也与县主无关,但她今日在这洞中绕了八百回,脚都要磨破了,从小到大,县主哪受过这种罪?”
    白鸳越说越哀怨,眼风飕飕地往谢星阑身上刮,就差明说秦缨做了这么多,谢星阑得了便宜还对她家县主的安危不上心,却不料她说完,谢星阑还是岿然不动。
    白鸳没了法子,谢星阑却也没有面上显出的那般波澜不惊,秦缨所做的他看在眼底,可秦缨难道是为了他吗?
    他不至于被个小丫头激将,但想到这些,他心底焦躁更甚,眼看着远处还是没秦缨的声响,他出声道:“去前面看看——”
    谢坚和白鸳都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秦缨的声音竟又响了起来,谢星阑扬眉,抬手制止了他们,他不打算上前去找了。
    虽不去找,但至少能听见秦缨的动静,白鸳略放了心,眼巴巴地等着秦缨回来。
    空旷的山洞内,秦缨的声音越靠越近,又等了片刻,秦缨带着沈珞从小道中转了出来,她走的气喘吁吁,而谢星阑目光往她身上一扫就变了脸色,他看到了秦缨脚尖的污泥。
    秦缨这时问他们,“刚才我的声音消失了多久?”
    谢坚迟疑道:“应该只有小半炷香的功夫。”
    秦缨眼瞳瞬时大亮,她手往前一伸,莹白的掌心竟躺着一枚小小的鹅暖石,“但我去了出口之处,还去湖边寻了一枚鹅暖石。”
    谢坚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我们下午试过,能听见声音的地方,距离出口还要走小半炷香的功夫,一来一回的话,至少也要半炷香的时辰,可刚才县主声音消失的时间根本没有那么久……”
    秦缨乌眸明灿生辉,面上神采更十分慑人,“因为这一次我声音消失的时候,已经距离出口很近了,一来一回,便只需要下午一半的时间,而在你们听来,我声音消失不过片刻,根本来不及杀人。”
    谢坚和白鸳一脸惊诧,而谢星阑像想通了什么,眼底震动非常,秦缨望着他笃定道:“不错,我破解凶手的障眼法了!”
    “凶手用的障眼法,只有在晚间戌时一刻后的小半个时辰内有用,别的时间,哪怕再如何努力求证,也都会无功而返……”
    谢星阑凝眸道:“是和假山暗渠有关?”
    秦缨点头,也意外谢星阑反应这样快,她指着谢星阑身后的石壁,“若我没算错的话,暗渠就在这石壁之中,也因此,才成就了凶手的障眼法。”
    她成竹在胸地道:“暗渠每天晚上戌时一刻开始放水,等暗渠内水流充溢,要等到戌时二刻,而这假山洞内的小径错综复杂,却有两条地势低洼的路紧紧挨着暗渠,当暗渠内流水充溢时,会令两侧人的声音传得更快更远,这也是为何,我刚才明明走了很远,你们还能听见我声音的缘故……”
    “当日傅灵和吴舒月进洞后分开走,傅灵有意将吴舒月带到了这条小路上,如此才让吴舒月做了她的不在场人证,而其他人在别的时刻进洞,哪怕巧合之下走到了这条小路上,也不会发现此特点,要沿着这条路走,便要任何一个茬口都不走错,也颇为困难,这所有因素放在一起,才使得哪怕假山造好了多年,却无人发现古怪。”
    秦缨一口气说完,又回身去看来路,“并且,即便有人偶然撞见这一现象,也绝不会深究,只有看了图稿,且仔细研究过的人才能了如指掌。”
    秦缨说了这许多,令在场几人皆惊愣当地,谢星阑蹙眉问,“为何暗渠内水流充溢,便能令人的声音传得更远?”
    秦缨这下再没适才沉稳,“这个……”
    她的为难显而易见,谢星阑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秦缨想了半晌,终于眼底一亮道:“你应当听过军中有伏地听声的说法,万军来袭时,风中无声,可当人趴在地上,却能在地里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响,由此来提早判断兵马来袭。”
    谢星阑眯眸:“这是一个道理?”
    秦缨秀眉一扬,“自然,她们分开行路时,为了听清对面人的声音,也会靠近石壁,此时石壁内并非中空,而是流水,自然能听得更清楚些,何况我也演示过了,你总该信得,如此一来,傅灵的不在场证明便不作数了,再找到直接证据,距离破案之日便不远了。”
    谢星阑一眼看透她在回避此问,前次用脚印推断凶手身量时她也是如此,今日,她又能勘破此等玄机,只是因为听说过行军打仗时会伏地听声?
    谢星阑心底涌起强烈的怪异之感,但秦缨的确破解了这个谜题,他当机立断道:“以防万一,再试一次。”
    石壁后沉闷的水声未断,而今夜放水的时辰将过,他们没多少时间了,秦缨这次对谢坚道:“你和沈珞同去,让他带你走一次,脚程要快,不可走错,过一路口出一次声。”
    谢坚连忙应是,他和沈珞打着灯笼,很快消失在了转角之后。
    秦缨这次与谢星阑站在一处,先是听见谢坚数声,而后他声音消失,秦缨心底默默算着时辰,果然,才小半炷香的功夫,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秦缨转身看谢星阑,谢星阑这次心服口服,而她眉眼间并无半分得意,只是道:“你那会儿说,傅灵回府当夜,曾有两个侍婢离开过傅家?”
    她面色如常,可越是如此,越是显得难以捉摸,谢星阑瞳底深湛,“不错,她们二人是傅灵的贴身侍婢,出府是为了请大夫,先去了南边的妙心堂,结果妙心堂早已关门,便又去了北面的和仁馆,拢共花了一个多时辰。”
    秦缨蹙眉,“一个多时辰?”
    谢星阑颔首,“若真去了此二处,的确要一个多时辰,当时已是子时以后,寻常药铺早已关门,这两地还有可能开着,我已命人去调查,如果证词为真,那当夜傅灵便未离开过傅家。”
    秦缨忧心忡忡,纵然她破解了假山内的障眼法,可难道杀薛铭的还另有其人吗?
    正想着,谢坚和沈珞回来了,谢坚脸不红气不喘,手上也拿了个鹅卵石,“公子,县主,这次可成了?”
    谢星阑未理他转身便走,秦缨也只点了点头作罢,谢坚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又去看白鸳,“白鸳姑娘,我应该回来的比县主更快吧。”
    白鸳哼道:“还不是我们县主想出来的法子!”
    她说完忙跟上秦缨,谢坚撇撇嘴,也朝外走。
    出来时已近二更,守在外头的翊卫上前道:“大人,忠远伯适才来过,说他在朝暮阁等着您。”
    谢星阑挑眉,遂抬步往朝暮阁去,秦缨不知崔晋要说什么,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朝暮阁之外,只见灵堂内法事未毕,而崔晋怒气冲冲地站在院中,看到谢星阑立刻大步上前,“谢钦使,如今到底查到什么地步了?薛家的事可曾查清了?今日是婉儿的头七,你不能让我们对她的亡魂全无交代吧!”
    谢星阑冷声道:“十日未至,伯爷急什么?”
    崔晋仿佛知道他会这样说,顿时将眉头一竖,“一定要等到十天吗?眼下已经七天了,外面风言风语传得没法听,你却毫无作为,当初还不如将案子交给京畿衙门来办。”
    秦缨见崔晋这样恼怒,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先前崔晋虽然着急,却还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京畿衙门那赵镰是个什么人,他早该在陆柔嘉被冤枉的时候就看出来的。
    秦缨招手叫来沈珞,吩咐道:“去问问府里的小厮,这半日里有谁来过。”
    沈珞应声而去,这边厢,谢星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安抚崔晋,他寒着脸道:“案子有进展,却不便告知伯爷,伯爷若无法体谅,那让京畿衙门来查便是。”
    见他如此,崔晋更是恼怒:“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当初参了长清侯府一本未成,反倒被陛下斥责,如今说是管婉儿的案子,却是想公报私仇,可怜婉儿死不瞑目——”
    谢星阑眼露讥诮,“若伯爷和夫人早些配合龙翊卫,何至于耽误这多日功夫?”
    崔晋一愕,“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将罪过推到我们身上?”
    谢星阑沉声道:“想知道是什么意思,伯爷不如去问夫人,也请伯爷放心,到第十日时,真相自会大白。”
    话已至此,谢星阑转身便走,秦缨几个也随他一道往前院去,没一会儿,沈珞从后面追上来,“县主,黄昏时分杜子勤来过,今日来吊唁的就他一个。”
    秦缨看谢星阑一眼,“难怪忠远伯如此生气,你还有两天,若第十日找不到定罪的证据,只怕很不好交差——”
    谢星阑蹙眉,谢坚忍不住轻嗤:“好一个杜子勤,在这时候使这种绊子?”
    出了府门,临川侯府就在不远处,谢将军府却在御街以东的安政坊,谢星阑翻身上马,分道而行之前道:“让谢坚跟你回去。”
    秦缨已经在马车里落座,闻言一把掀开了车帘,“为何一定要谢坚跟着我?难道至此你对我还不放心?我是误了你的事?还是长得像凶手?”
    秦缨夺命四问,直将谢星阑问了住,他默然一瞬道:“你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很是不够。”
    秦缨一怔,“你这是——”
    话未说完,谢星阑已扬鞭而走,秦缨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一转眸,对上谢坚略带笑意的眸子,“县主,说实话小人一开始也不懂公子为何非要让小人跟着您,可小人现在明白了,您就是块宝贝,没有您,案子进展不会这样快,跟着您是对的。”
    秦缨哭笑不得,待落了帘络坐回去,谢坚还在自说自话,“并且小人发现您与其他权贵家的姑娘大不一样,她们对龙翊卫,尤其对我们谢氏一脉,是又忌怕又鄙薄,事情要我们干,干完了还得骂上我们几句,但您却不同。”
    秦缨抚额,“行了,跟就跟把,我全当是你们好意了。”
    待回了临川侯府,谢坚看着秦缨进了府门方才离开,白鸳站在秦缨身边道:“奴婢就说怪怪的,也不知这位谢钦使是什么意思。”
    秦缨回想谢坚之言,“或许是觉得我有些用处?”
    白鸳闻言立刻道:“您不是有些用处,您是有极大的用处!县主,您到底是怎么想到破解那山洞之谜的,难道又看了哪本奇书?”
    秦缨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边喊累边往清梧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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