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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事易变,皆从阿依月之死而起,而阿依月自杀,至今仍留有疑问,秦缨看向窗外天色,只想知道谢星阑究竟有没有查到奸细踪迹。
    秦缨心中牵挂,初九白日,派沈珞跑了一趟金吾卫衙门,却闻谢星阑并未在衙中,到了晚上,才等来了送消息的谢坚。
    谢坚禀告道:“这两日我们一直在全力追查与江原碰面之人,本来有三个人看过画像,都说见过江原,可其中两个书局的伙计,记不清当时江原是来买书,还是故意与旁人碰头,唯有一个酒肆的,是颇为确切的目击证人——”
    “此人为何记得清楚呢,是因那次他们在酒肆相聚之时,正碰到隔壁一桌人喝醉了吵架动手,其中一人发了疯一般,抄起酒坛砸人,酒坛碎在桌案上,一星碎瓷溅开,正好划在了隔壁桌一人的颈侧,那时是夏天,穿的衣物领子不高,当时便见了血,酒肆掌柜的吓了一跳,立刻让下人报官,但这时,却是那受伤之人出手,将那最放肆的酒鬼制了住,掌柜的见之大喜,还想给那人药钱,却没想到这人毫无追责之意,且很快与江原离开了酒肆。”
    “此人与江原碰面时衣饰普通,模样也平常,不像个出身高的,像个随从,但他身手却极好,也未借着伤势讹人,给掌柜的和伙计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见他连药钱也不要,大家一阵莫名,只等官府来了人,才将几个打砸的抓起来。”
    秦缨忙问:“那他们可记得那人模样?”
    谢坚苦涩道:“我们把江原画像带去的时候,他们认出来了,但要问另外一人什么长相,他们却一人一个说辞,唯一只说此人肌肤颜色较深,脸也颇有棱角,而江原虽是锦衣华服,却十分听另一人的话,说要走也是另外那人发话。”
    秦缨皱眉,“江原不是怕那随从,是怕那随从的主子。”
    谢坚点头,“不过如今还是让他们好生回忆,尽量作画,同时我们也查了那两家书局,正在做画像让他们辨别,还是像查南下的案子那般,做画像,找人证,再修正画像,继而画出能昭告通缉的——”
    秦缨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此人是在赏雪宴赴宴众人之中,一旦画像有了,便可先从这些人下手,一一比对随侍之人。”
    谢坚扬唇,“公子也是如此计划的,他今日在东市的茶肆画了半日,后来见不成,便去国子监找了两位擅丹青的夫子帮忙。”
    秦缨了然,又问,“那侯波的事呢?”
    谢坚苦哈哈道:“那几日出城的人太多了,我们正派了人一一登门核问行踪。”
    秦缨迟疑一瞬,语气微深道:“侯波刚死没几日,查他的案子收获更大。”
    谢坚无奈,“公子也明白此理,如今是让谢咏摸排侯波的案子,到了晚上,再由公子分辨梳理,因陛下如今着急了,那童谣的来处未寻见,陛下有两处怀疑,就在遇见您的那天晚上,陛下将公子召入宫内,吩咐了许多——”
    他轻声道:“陛下说自从南诏使团入京,便生了一连串的怪事,他怀疑是大周有人与南诏勾结,无论是南诏公主之死,还是如今的童谣,都是南诏人与周人内奸合谋而为,要么查出童谣来处,要么,令公子尽快找出与南诏勾结之人,揭破那内奸真面目,总之,这童谣的出现,让陛下耐性越来越少。”
    秦缨蹙眉道:“南诏人与大周内奸勾结?阿月身死之后,崔慕之顶罪,而后……而后太后和皇后想追责到底,陛下莫非是怀疑郑氏与南诏勾结?”
    谢坚微微颔首,又略有忌惮道:“正是如此。”
    秦缨莫名,“但……但童谣又怎扯到了南诏人身上?”
    谢坚摇头,“小人也不懂,大抵是觉得,查不出源头的关键,乃是两方合谋而为。”
    秦缨默了默,又问:“那他岂非又要通宵达旦?”
    谢坚叹着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您放心,小人会好好照看公子的,公子还吩咐了自己人去查当年丰州旧人,如今公主和世子之死虽无头绪,但公子想着,能出人命案子,势必会有古怪之处。”
    秦缨心底熨帖,却摇头道:“让他只管办差,不必惦记我这里,我的事尚无紧要线索,不急在这朝夕之间,再过几日你们轻省些了,我再去派人问进展。”
    谢坚笑着应是,这才转身告辞。
    谢星阑差事繁重,秦缨也觉心绪不宁,又尽是摸排走访的差事,她也不便插手,待沉静下来想起时,更觉诸多重压堆至一处,不免替谢星阑担心。
    等到了正月十一这日,秦缨刚派了沈珞往衙门去一趟,便听闻李芳蕤来访的消息,她眼瞳一亮,赶忙吩咐,“快请——”
    不出片刻,李芳蕤一袭红裙大步而入,她手中捏着一份大红描金的帖子,秦缨一看到便笑了起来,“一听你来,我便已猜到了,昨日可顺利?”
    初十乃是方君然登门下聘之日,李芳蕤笑意飞扬,“我父亲我母亲都很满意,外祖母一家也去了,你不知,我还是头次见方君然那般会说话。”
    二人入正厅饮茶,秦缨睁大眸子看着她,“方大人说了什么?”
    李芳蕤喜滋滋地递上请帖,才道:“就说他出身不高,能娶了我,便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说什么要与我相敬如宾,绝不辜负——”
    饶是李芳蕤性情豪烈,亲口道出此言,也觉颇不好意思,“反正就是一番豪言壮语,真挚万分,连我父亲都深受感动,我母亲自然更满意了。”
    秦缨细细看完了请帖,实觉欣慰,“那可见,方大人并非古板之人,以后他会越发懂得疼惜人,这才是女儿家所求良人。”
    李芳蕤笑起来,“可不是,后来我父亲还说,我们满门皆是武将,问他愿不愿意入军中,我心道他通身文儒之气,哪里能做武将?可不想,他竟一口应承下来,将我父亲哄得好生高兴——”
    秦缨笑起来,“那你怎么想?”
    李芳蕤道:“当初我不愿去韦家,除了打听到韦家公子私下里品行不端之外,还觉得书生不过都是些酸儒,若是连我都打不过,那怎能做我夫君?但后来看方君然为我挡刀,我方知,只要是顶天立地大丈夫,文士或许比武将更有气概,后来见他写的一手好字,见他出身寒门却不卑不亢,不畏权贵,我便愈发心折……”
    李芳蕤神容一振,“做什么武将,他最好能成为那文臣之首,辅佐陛下,安邦兴国,方才不负他十年寒窗苦读。”
    李芳蕤豪情万丈,秦缨也觉欣然,“初一的婚期,哪日去为你添妆呢?”
    李芳蕤笑道:“月底二十八,到时你来为我添妆。”
    秦缨应好,李芳蕤又道:“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你可要出去转转?”
    上元佳节,正是逛灯市的好时候,过了上元节,这个年才算真的过完了,秦缨正迟疑着,李芳蕤又轻声道:“到时候叫上谢大人,我们一同去,岂不正好?”
    秦缨苦笑起来,“他只怕不得闲——”
    这么一说,她问道:“可是方大人也去?”
    李芳蕤轻笑一下,“不错,眼看着便要成婚了,我与他还未出游过,我便想着,上元节去凌烟湖逛灯市也算是出游吧?再往后,母亲要我在府中待嫁,我便没机会出去了,定北侯府上的春日宴我也去不成了。”
    秦缨了然,便道:“那我不好作陪了,若我在,方大人多半仍要端着架子,我可得回避些,正好我爹爹这几日身体不适,我便好好陪他过节吧。”
    李芳蕤叹息,“好吧好吧,那便不强求了。”
    几句话说完,李芳蕤也不多留,虽说她嫁妆婚仪早已制备周全,但如今婚典将近,仍有许多事要忙碌,秦缨将她送到府门处,又折回去见秦璋。
    看到喜帖,秦璋也觉欣慰,秦缨便与秦璋商议,届时送什么为李芳蕤添妆,待商量的差不多了,秦璋看看秦缨,心底又发起愁来。
    等秦缨出了经室,便听闻沈珞回来了。
    回清梧院后,沈珞才禀告道:“今日谢大人还是不在衙门,小人见到了谢咏,说是画像已经初步画成了,大人正带人再排查当夜去过赏雪宴却人证不足之人,至于那死者的案子,谢咏说排查到了十多家世家身上,其中便包括郡王府和定北侯府。”
    秦缨扬眉,“如何排查到的?”
    沈珞又道:“腊月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法会,郡王与郡王妃去了,定北侯府一家子都去了,更紧要的,是郡王府所在的长宁坊,和定北侯府所在的长明坊,都是侯波去过的,除此之外,谢咏说,还查到侯波在未进城之前去过城外神策军大营。”
    秦缨不免有些纳闷,“神策军大营?”
    沈珞纳闷道:“不知为何去,如今城西的灾民大营,乃是京兆衙门与神策军共建,不知道他是不是跑去那里买消息的。”
    秦缨皱眉,“他到京城时,外头还未开始建大营,他独自一人跑去,自然会被赶走,再加上他身无银两,又如何去买消息?”
    沈珞轻嘶一声,“莫不是,是去找郡王的?如今神策军由郡王执掌,这……”
    秦缨眼皮一跳,“莫要瞎猜,等他们探查。”
    秦缨面上不信,心底却留了个疑问,翌日又是入宫求药之日,她如常到了御药院,一边等药,一边朝院门方向看,然而一个时辰之后,眼看着药已制好,也未见李琰再出现,他那日一言,更好似一时兴起,并无拉她一起图谋些什么之意。
    秦缨隐隐松了口气,却又觉心底不宁,竟也被勾起几分探究永宁用药之心,但长信宫既然能瞒过众人,又岂能被她窥见一二?
    如今已是千头万绪,秦缨摇了摇头,暂时压住了此念,待虎骨膏制好,先带着药膏回府,马车自宫门一路往西南行去,还未近府,便见本还清朗的天穹风云突变,等马车停在府门处,天上又落起了纷扬的大雪,秦缨暗道不好。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寒冻更甚,秦缨足不出户,却听闻朝堂之上也不甚平静,西北宾州与丰州两地求米粮的折子未断,贞元帝的病体也不见好转,如今已是开年,北府军与镇西军的军备开支亦要提上日程,连着两日早朝,贞元帝都发了好大的火,朝野间一片风声鹤唳,最终,贞元帝退让一步,先给镇西军增加军备。
    至十五这日清晨,秦广捧来邸报,禀道:“朝上议定,今岁给镇西军增加三十万两银子的预支,但郑明跃为郑钦求请官复原职之时,却被陛下否决了。”
    秦璋听得叹了口气,“陛下这是要将对郑氏的厌弃,摆在明面上了,郑明跃和郑明康都老了,若小一辈后继无人,以后可没他们说话的份儿了,可还有别的事?”
    秦广道:“别的大事没了,只说祭天大典议程已定,天坛山的道长们也派人去接了,钦天监请陛下定主持大典之人,但陛下还未想好。”
    秦璋老神在在道:“这不是没想好,是想好了,却不愿这样早提出来。”
    秦缨道:“那爹爹,陛下这是打算立储了?”
    秦璋眉眼严峻起来,“郑氏不会愿意,若陛下一意孤行,那只怕是要出事……”
    秦缨抿了抿唇,“那爹爹愿让哪位殿下为储君?”
    秦璋沉吟片刻,似乎他心里也没有完美人选,只叹道:“爹爹抽身朝堂之外多年,只要是名正言顺,便没什么好不愿的。”
    见秦缨一脸沉重,秦璋牵唇道:“好了,今日是上元节,开怀些,待会儿去宗祠给你母亲上柱香,晚些时候,你可要去灯市转转?”
    秦缨摇头,“女儿无甚兴致,便陪爹爹用元宵吧。”
    自义川长公主与秦珂遇害之事论定,父女二人都再无往日的闲情逸致,但今日又是节庆,秦缨难免记挂谢星阑,至午后,吩咐沈珞带了两盒糕点往金吾卫衙门去。
    下午祭拜了先祖与义川公主,父女二人又用了元宵,至暮色时分,天上絮雪未歇,秦缨自己挂了几盏彩色灯笼至檐下,虽不及外头灯市上的好看,但颜色各异的光晕,依旧在院中映出一片流光缤纷,也算过了个节。
    待回清梧院时,方知沈珞已回来半晌,沈珞无奈道:“小人未见到谢大人,他今日不在衙门,只见到了冯校尉,点心也交给了冯校尉。”
    秦缨面色有些凝重,“如此,多半是查到了什么。”
    看外头雪似银尘,秦缨道:“罢了,明日要去定北侯府赴宴,去之前,绕去衙门看看,若能早日查个明白,也好除大周隐患。”
    沈珞应是退下,秦缨便将那盏转鹭灯点了起来,待灯笼转动,看灯纸上少年公子追着姑娘吹埙,笑意不知不觉间爬上了秦缨面颊,就这般看着看着,秦缨忽然一愣,外头呼啸的风雪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一道如歌如诉的乐声。
    秦缨猛地起身,“白鸳——”
    白鸳坐在火炉旁,侧耳一听,也跟着站了起来,“是!是谢大人的埙声!他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秦缨瞳底晶亮,眼珠儿轻转,抄起斗篷朝门外走,白鸳见状连忙跟上,“县主,您做什么去?”
    秦缨快步往院门处走,“咱们今日可未被禁足。”
    白鸳明白过来,“后门!从后门出!伞!您不打伞吗?”
    秦缨只点头应是,哪里顾得上打伞,出得院门,借着满地雪光,一路摸到了后门处,看门的小厮正在倒座房里打瞌睡,听见动静出来,吓了一跳,“县主——”
    秦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出门片刻,你莫要声张。”
    小厮呆呆地应是,白鸳上来,塞了块碎银子给小厮,“县主有要事,若是敢说出去,你可就完蛋了!”
    小厮一把捂住嘴巴,重重点头。
    西北方向的窄巷之中,谢星阑一曲终了,眉眼间露出两分挫败之色。
    谢坚等在旁,抓了抓脑袋道:“属下早上还记得要提醒您一句,谁知白日跑了两趟官衙,也给忘记了。”
    谢星阑未语,只望着高墙之后,片刻蹙眉,心道今夜秦缨竟不在院中?
    此念刚落,窄巷巷口出现了一道窸窣脚步声,谢星阑转眸一看,愣了一瞬才确定不是他眼花,他心腔一热,跳下马背,快步迎来,待走近了,一把牵住她的手,问:“你怎么出来了?”
    积雪的小路看不真切,秦缨走的不甚稳当,此时站定,喘了口气反问:“那你怎么又来吹曲子呢?”
    谢星阑解释,“今日上元——”
    秦缨眨眨眼,“上元怎么了?”
    谢星阑握紧她的手,“我知道你如今没心思过节,也知道你今日不曾出府,也未出门看灯……”
    秦缨莞尔,“所以你来吹曲子?”
    谢星阑牵唇,“不仅如此——”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儿,又绕去马背另一侧,只听“嗤”的一声,一抹斑斓光晕亮了起来,秦缨眉头扬起,下一刻,不自禁笑了起来。
    谢星阑打着一盏雪白的玉兔抱月花灯走到她跟前,温声道:“你未出门看灯,我给你买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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