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陈思明,现在得知事情真相,他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夹着自己亲手杀死的年轻姑娘的照片。
他贴心安慰了母亲,让她镇静。
不过,郭明丽还是很慌张,眼前像是有吴华翠的影子在飘,在怪她没有救人,这些年,想起吴华翠的名字她就心惊胆战。
“思明,怎么办?我把你爸告发了!”
“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做得没错。”陈思明已经在着手谋划父亲陈勇国棉厂的利益,现在倒是好机会。
“可是你爸出来了怎么办?他会掐死我的!或者,或者,也把我扔进河里淹死!”
“不会!”陈思明拍拍母亲的背,舒缓她的情绪,想起儿子玩耍的录音机,“那就让他永远出不来。”
——
许盛杰又去找了一回吴秉年,两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一道品茶。
一杯茶喝完,许盛杰看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开口,“吴叔,这茶冲了好几遍了,已经淡了。”
吴秉年自然是知道陈勇被他媳妇儿摆了一道送进了公安局,没想到这案子居然还真能有转机。
“味道还有些浓,可以再冲一遍。”
次日,吴秉年出现在公安局门口,指认案发那天,天色太黑,他看到有人在桥上起争执,像是听到了落水声,不过他那时候也意识不清没当回事,结果没多久就在案发现场附近被惊慌失措的陈勇撞到。
“陈勇,吴秉年指认见到你将许明远和吴华翠推下河。”
“放屁!”陈勇这回没有昨天淡定了,郭明丽的指控他能咬着牙说是两口子吵架造成的诬告,那吴秉年是怎么回事?
吴秉年的出现给胸有成竹的陈勇一次不小的打击,陈勇清楚记得,这人是在路上和自己碰见,当时他威胁一回,吴秉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撒谎!吴秉年根本没有看到我推人下河!”陈勇知道吴秉年这些年一直在和自己暗中较劲,没想到这人居然做伪证,就为了整死自己!
“公安同志,你去查,吴秉年说得是假的!这人只是想害死我!”
宋军难得看见陈勇撕掉了沉稳的面具,终于也知道着急知道害怕了。
“陈勇,郭明丽指证你,你说是诬告,现在吴秉年指证你,还是诬告?”
宋军心里门清,可现在就是苦于没有物证,陈勇只要咬死一切,就没法真正定罪,不过有人提议给陈勇上上东西,宋军知道现在打一顿或者是折腾一顿才认罪的人不少,不过他还不想这么干。
“吴秉年是国棉厂副厂长,他想让我死了好自己上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陈勇这回是体会到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不过他可不会认输!
“你还嘴硬是吧?郭明丽和吴秉年都指认你,你还说不是杀人凶手?”
陈勇怒瞪着眼,回击,“公安同志,判刑定罪是要讲证据的!就凭两个人的证词就想定我的罪?那满大街都是凶手了!”
宋军审讯结束,烦闷地抽着烟,明知道这人是杀人凶手,可由于没有物证,却没法定他的罪,太他娘的憋屈了。
不过由于有新的人证,这案子重启工作受到了上面的重视,不管怎么样,能多关陈勇一阵子。
“队长!”公安小何拿着个包裹跑进来,“外头有人放了个包裹,上面写着是和陈勇案有关的。”
宋军拆开一看,是一个收音机样的玩意儿,不过模样又有些不一样。
他工资一般,家里条件还行,倒是也没见过这个东西。
不过人总是能研究倒腾,这个玩意儿和收音机差不多,转个按钮也出了声儿。
宋军听到里面出现一个小男孩儿的说话声,吵吵闹闹,像是?璍在讲故事似的自言自语。
“这什么东西啊?”小何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有人恶作剧,逗我们玩儿呢。”
宋军蹙眉摆手,“继续听。”
过了一会儿,里头出现一阵吵闹声,两人渐渐回过味儿来,这是陈勇和他媳妇儿的谈话。
“陈勇居然在外面乱搞啊?”小何听着这惊天大瓜,顿时来了兴趣,整个人往录音机跟前凑了凑。
又听到郭明丽说陈勇杀了人,宋军和小何瞬间警觉,对视一眼,屏气凝神继续听。
只听到陈勇声音低沉,“明丽,我能杀了许明远和吴华翠,也能杀了你,你以后可不许再瞎说话,不然刚刚我可就不松手了。”
宋军大喜过望!猛拍桌子,“去审讯室!”
原先还振振有词,沉着冷静的陈勇听到录音机里出来的声音,吓得脸色突变,那熟悉的话语,那熟悉的声音...让他瞳孔倏地放大,双手放在审讯桌上震颤着发抖。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么先进的玩意儿,这个录音机还是他买给孙子玩的,能放磁带放歌曲,还能录音。
面对录音机里自己承认的铁证,陈勇再也没有了狡辩的力气,原本就强撑着一口气的他,终于无力挣扎。
宋军看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国棉厂厂长终于承认罪行,只觉得解气。
“说说十八年前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蓄谋杀害许明远和吴华翠。”
陈勇瘫坐在椅子上,思绪飘回多年前。
陈勇被招进国棉厂的时候,是何等的志得意满,这是多少人都指望不上的好工作,能混口饭吃,能拿工资。进厂后他凭借着不凡的勇气和胆识很快笼络了一批小弟,整日不是四处逞强就是到处拉帮结派。
直到有一天,在厂里遇到了吴华翠。
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下子就闯进了他的心。
不过吴华翠是个有学识的好姑娘,对陈勇这种看着流里流气的男人敬而远之,面对陈勇几回大胆求爱都婉言拒绝。
陈勇只当她是大姑娘害羞,谁知道自己出差去趟邻市的功夫,吴华翠就和厂里另一个工人许明远好上了。
从来没尝到过失败滋味的陈勇在吴华翠身上栽了大跟头,不过他从不认输,又纠缠两回吴华翠,却被她告到了工会主席那头,最后惊动到当时的副厂长点名批评他。
后来,吴华翠和许明远结婚生子,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两人一个俊一个美,在国棉厂也是一段佳话,不甘示弱的陈勇接受了一直喜欢自己的郭明丽,匆匆和人结了婚。
他就是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吴华翠算什么...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回在厂里撞见许明远和吴华翠,他都暗地里咬着牙。
十八年前的那晚,车间发了一批奖金,不少人高兴,下馆子吃饭喝酒,陈勇和一帮小弟也喝得醉醺醺,结果回家路上走到桥边看见吴华翠独自站在桥头,在酒精的麻痹驱使下,他上前和心上人说着话,见吴华翠一直对自己躲躲闪闪,他就来了气,开始拉扯她的手臂。
吴华翠奋力挣扎,终于等到回国营饭店替自己拿手帕的许明远回来,许明远见到自己媳妇儿被陈勇拉拉扯扯也来了火气,两人起了口角。
陈勇是个天生好勇斗狠的硬茬,许明远说不过他,被陈勇推倒在地,见陈勇又想朝自己媳妇儿扑去,许明远猛地冲过去将陈勇撞得歪倒几步。
这一动作是彻底激怒了醉醺醺的陈勇,他早就看不惯许明远,只回身和他次扭打起来,吴华翠想上前帮忙,却无可奈何,正当她想溜走去叫人的时候,只听到扑通一声。
许明远在扭打过程中,被陈勇推下了河。
今天白天下了大雨,到现在地面还是湿的,河水涨了不少,压根不会水的许明远落到河里便开始挣扎,吴华翠见状想要下去救人,却被陈勇拦住。
陈勇酒醒了大半,见到河里被自己失手推下去的许明远渐渐没了动静,忍不住发抖,他这辈子打架无数,可从来没杀过人。
“你放开我!”吴华翠见到丈夫的挣扎动作渐小,逐渐没了踪影,痛彻心扉。
“华翠,许明远死了也好,死了,你就可以跟着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吴华翠只觉得这人是个魔鬼,她挣脱出陈勇的束缚,看着已经趋于平静的河面失声痛哭,再也没见到许明远的身影。
“我要去找人!来人啊,救命啊!”吴华翠刚想跑去找附近居民救人,就被陈勇一把捂住了嘴。
陈勇在酒精和杀了情敌的双重刺激下,双目赤红,“华翠,你别叫别喊,把人喊来我吃不了兜着走,要是我出事儿了,以后谁来疼你爱你,啊?”
吴华翠泪如雨下,只想去救人,她恶狠狠看着陈勇,“你这个杀人凶手,我死了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就该被公安抓走,一枪毙了你。”
陈勇看着吴华翠跌跌撞撞往前奔去,想去求救,再看一眼已经毫无动静消失于河里的许明远,担心自己被吴华翠告发杀人,终于是狠下了心。
他快步上前,一把扣住往附近筒子楼奔去的吴华翠,将人高高抱起,往河边去,“华翠,你不要怪我,你要是去公安局告发我,我就得蹲大牢。”
说罢,他双手将吴华翠举起,奋力往河里扔去,平静的水面霎时炸出一朵浪花。
看着吴华翠落水入水中,在河面挣扎,渐渐没了力气,陈勇看着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看着河水慢慢吞噬了自己最爱的女人,陈勇往四周看看,见周遭无人经过,只喃喃一句,“华翠,你何必呢...”
陈勇接着在桥上搜寻一番有没有掉落的东西,最后才惊慌离开。
“许明远不是我想杀的,推搡着不知道他怎么就下去了。”
“华翠是太犟了,许明远一死,她改嫁给我不是正好?非要闹着去找公安抓我...”
陈勇唯一庆幸得是,后来这件事什么都没查出来,只有自己的媳妇儿郭明丽那晚竟然偷偷跟着自己目睹了全程,不过这人是自己媳妇儿,他是安全的。
谁知道,有一天,自己媳妇儿还能反将自己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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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盛杰接到陈勇认罪消息的时候,家里的腊梅正好开花了。
十二月初,京市已经很冷,呼呼刮着风雪,一片片雪花瓣落在点点红梅上,白里透红,娇俏动人。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旭日东升,一轮明日高高挂,洒下的闪闪金光铺满枝头,给这雪中点点红衬上光晕。
二月初的时候,陈勇的判决结果下来了,死刑。
而郭明丽因为被陈勇吓得够呛,加上多年前见死不救,一直饱受噩梦折磨,现在有些疯疯癫癫,每天在国棉厂干部家属楼里嚷嚷着陈勇要掐死自己。
因为录音牵涉出来的陈玉莲和陈勇的婚外情,风声还是传了出去,某个夜晚,陈玉莲带着两个闺女悄悄离开,不知道搬到了什么地方。
临走前,她一封匿名举报信将这些年陈勇贪污受贿的桩桩件件写了上去,陈家的财产被查封,也算是报了最开始陈勇威逼自己就范的仇。
这些年她认命,为了两个孩子忍辱偷生,差点忘了自由是什么味道。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许家在院子里用旧搪瓷盆给许明远和吴华翠烧纸钱。
今天既不是两人的寿辰也不是两人的祭日,不过对于尘封多年的真相来说,今天是破云见天日的日子。
“宋队长说陈勇的死刑执行大概就是今天中午。”梁宝珍将纸钱撕下放进搪瓷盆里,感慨真相得来不易。
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刻。
“明远,华翠。”
周云一直待在四合院里,许盛杰前面一系列动作都瞒着奶奶,就担心这案子反反复复将她一颗心拉扯得不上不下,只等最后尘埃落定才告诉了奶奶真相。
“小杰和宝珍把坏人给抓到了。”周云没想到当年的意外竟然不是意外,她眼眶湿润,颤颤巍巍地往盆里烧纸钱,“你们也安息,这些钱拿去花,不要太节省了知道不?以前是咱们日子苦,现在孩子们都争气,能挣钱,你们以前吃了太多苦,以后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
许盛伟和许盛雅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当年出事的时候两人只有一岁左右,对父母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奶奶说,大哥说,邻居们偶尔提起,看着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张旧照片,许盛伟心里酸涩,默默低着头。
“爸,妈,今天陈勇被枪毙了,你们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许盛雅眼里包着泪,豆大的泪珠往下落,滑过脸颊,她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爸爸伟岸,妈妈温柔,“爸,妈,我们现在都很好,你们一定要放心。”
在场所有人都情绪低落,只有快五岁的珊珊不太明白,她是头一回参与这件事,还不太懂为什么要把那些黄色的纸给烧了,不过她问爸爸,爸爸却怪怪的,第一次没太搭理自己,妈妈把自己揽到一旁,让她在旁边待着。
虽然她还小,可是也能敏锐地察觉今天家里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都闷闷的,珊珊也闷闷的,乖乖帮妈妈烧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