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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厂开始改装机器,试验批量生产。消毒和回收这块的厂房也在计划动工, 其实实施起来工作量相当大, 金总跟大家开了几次会, 决定把染厂改造成棉纱回收中心。
    染厂的水源和设备都能满足回收中心的要求, 把开棉机拖到那边安装就行了。原本的煮练车间可以直接改装成消毒车间。
    求岳带郑海琳去染厂实地考察了一遍, 郑海琳赞道:“这将会是中国棉纺织业的一次突破性创新, 也是传染病学在商业领域的一次大建设。”
    金总也是心情激动, 不过他没有郑博士这么高的觉悟,金总是很单纯在为自己的钱包欢呼——资金缺得要勒紧裤腰带,如果没有这个染厂,他一时还真拿不出钱建设一个全新的回收中心,至少消毒这块就要买好几个锅炉。
    再一翻染厂的仓库,居然还有好多石灰, 原本应当是拿来做印花布的。
    郑海琳喜悦道:“我不知道你这边要吞吐多少棉纱, 但这么多石灰, 真不知要用到何年何月。”
    金总更开心了, 简直想要原地蹦蹦跳!
    想想真他妈有点天公作美的感觉, 之前没觉得这染厂有什么鸟用,现在发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两人怕石灰受潮, 亲自帮着看守的工人小心翼翼地关好仓库大门, 嘱咐一定要做好仓管。一头灰土地弄完, 冒着细雨在边喝啤酒,是郑海琳车里放的德国黑啤,他在德国养成了酒瘾, 车上也放着一个橡木的小酒桶。
    郑海琳抿着酒道:“金大少,这是不是你第一次亲自动手干活儿?”
    “放屁,老子在家经常劳动。”
    海琳笑道:“我是说总体上,我以前听说过你在南京,很会做生意,但没有想到你这样的贵公子会亲临施工现场,自己参加建设。”
    求岳拍拍海琳的宾利车:“哎呀,彼此彼此,郑公子,宾利挺贵的吧?你他妈不也是在这儿埋头苦干吗?”
    还是老爷车呢,郑博士千万活久一点,这车坚持到21世纪,身价能翻几百倍。
    “我并不喜欢商业,但我喜欢勇于创新的精神。商业在这一点上和科学是共通的。”郑海琳望着厂房,意气风发道,“我在德国的时候和导师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跟我的观点一致,科学只有走进商业、联姻商业,才能真正地造福于社会。如果我能选择,如果不是家庭的压制,谁愿意天天趴在写字台前做论文呢?”
    他向求岳举起啤酒杯:“明卿,我常常能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种领先于这个时代的进取精神。我心里有种预感,和你一起进行的这份工作,不仅会站在时代的尖峰,也会给后世留下优秀的范例。”
    金总:“……噫。”
    你他妈真的戏好多哦,李耀希李小姐要不要了解一下?求岳心想,挺适合你的,还门当户对。
    郑海琳说得有点道理,不自觉地,他是在把过去的生活习惯带进这个时代,把海龙的管理模式带进安龙厂里。他在办公室里跟同事们开脑暴会,大家卷着袖子、散着领子,咬着笔杆,有时会错觉这是回到了21世纪。
    跟那时候的办公室也没什么不同。
    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没出息的废物才会向生活低头认怂,金总想,有本事的男人能够改变时代和生活。无论在哪里,老子都是不一样的烟火。
    不改变的只有天地与四季,现在是真正的盛夏了,七月时雨时晴的天气,给盛夏增添了浓厚的湿润气味,山风从宝华山上随雨水掠过,清凉宜人,简直是开工的天赐良机。
    唯一不开心的也许只有棉农,这样的雨水对棉花来说太频繁了。
    如果是一个月前,金求岳一定会为这些棉花担忧,但现在不需要!金总美滋滋地想,当初跟老子抢棉花,现在傻眼了吧?
    今年棉花的收成看来不好,但对安龙来说却更添了一笔优势,时来运转就是这样了。
    不知道姚斌有没有从山西回来,现在的姚斌估计心情很尴尬。
    不要担心,姚厂长,这点尴尬不算什么,马上你会更尴尬的。
    这次金总长了个心眼,有姚斌前车之鉴,得学会保存商业机密了。厂里参加项目的工人都是专门开会研究,精选了百来个人组成攻坚团。
    一个idea的产生好比突然怀孕,发生的过程很爽,后续工作却要谨慎又小心。既要防止落地之前创意走形,还要防止竞争对手窃取你的创意。
    嵘峻工作餐的时候笑道:“我不是很懂商业,但我觉得,安龙毛巾一旦上市,势必会被仿效。这个问题,金大少你想过没有?”
    当然想过,你金总又不是弱智。
    竞品在所难免,金求岳也相信,以日本人猴子般的执行能力,它们会以最快速度复制安龙的纬编毛巾。
    不过光山寨商品有什么用?
    “商品是可以复制的,但商业模式,很难复制。”求岳狼吞虎咽道:“我们的模式,日本人操作不了,短时间内其他国货品牌也不好操作。”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国营企业。”求岳放下筷子:“我们是现在全国唯一一家政府合营的毛巾厂,我们的收款处,就在南京市政厅。”
    嵘峻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红烧肉从嘴里掉下来了。
    求岳得意地笑了。
    当初mebike来接触海龙,海龙召开了好几次内部商讨,大家一致的意见是,与其说这是mebike的融资项目,不如说是电商行业的一块蛋糕。共享销售模式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台保证,因为是先收费再提供服务,你得让消费者确信他们的钱不会被卷包跑路。
    当时学姐副总是提出跟微信合作。
    金总觉得她是不是打算跳槽马化腾啊,暗搓搓地先投了个不带脑子的反对票。
    21世纪有无数根基深厚的商业平台,吱付宝、微信、各个银行,都是值得信赖的选择。但民国不一样,这是乱世,仗是说打就打,银行钱庄说倒就倒。
    再没有什么是比政府更好的选择了。
    合营的意义也就在这里,由政府代为出面,给企业提供信誉保障。
    当初他让南京市政厅代为收款,就是这个用意。民不能与官相提并论,有南京市政府作保,相信各位旅馆和戏园子的老板一定放心,因为钱没在安龙的口袋里,都在南京市政府扣着。账面公开,安龙还有铁矿在政府那里作抵押担保。
    这其实就是吱付宝的思路。
    作为马云同志的忠实粉丝,金总怎么能不向偶像学习呢?
    张嘉译可能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承担了马云同志的任务,干了个民国吱付宝的活儿。
    金求岳不怕竞品竞争,其实这也是他报答张嘉译的一份知遇之恩,这个商业模式,以后必然会在全国推广,求岳的目的不是独霸全国,他只想弄死铁锚。
    中国商人,人人都可以学这个模式,只有你铁锚不行。
    因为中国政府不会为日商作担保。
    现在国内有分量的银行,也都跟四大家族关系密切,这原本是民国金融的致命缺陷,现在却是反击铁锚的利器,宋子文孔祥熙顾忌蒋光头的脸面,是不可能为铁锚担保的。
    这个商业模式,铁锚无法复制。
    想想就很解气。
    理想很丰满,现实,就很骨感。
    金总这边美滋滋地把项目搞定,那头就准备联系张嘉译把项目落地。谁知石瑛思考了好几天,打了个电话过来:“我之前考虑让卫生部牵头,先从旅馆开始,借用行政手段强制推广安龙的卫生毛巾。”
    金总没想到他力度这么大,简直欣喜若狂,虚情假意地婉拒道:“那多不好意思啊,还是别了吧。”
    “说得对,所以我决定不参加。”
    “……”
    “明卿你的想法,是合营企业的一个极好的模式,我接到你的信,惊叹了整整一夜。但是这件事如果让政府牵头,反而弄巧成拙。”石瑛耐心道:“你还记得你离开南京之前,我让你帮我做什么吗?”
    金总不开心,半天才道:“……反腐啊?”
    “就是这个。”石瑛微笑道:“实不相瞒,如果只是代为收款,白纸黑字,明进明出,这里我是能保证不出问题的。但明卿你想过没有,如果让许多政府人员和商家接触,推广这个毛巾,那这个里头强征、回扣、暗抬私价都是在所难免。”他将送来的项目书翻了翻:“不是恭维你,你这个东西是输在太过价廉物美,一旦面世,大家必然踊跃购买。所以反而会令有贪污贿赂之心的人容易起意。”
    “这种事情免不了的,你不能因为噎死就不吃饭啊。”
    “这叫因噎废食。”
    “啊啊啊啊都一样啦。”你好烦啊张嘉译,不要再跟金总搞成语啦!
    石瑛早知道他要炸毛,电话那头又笑。笑了半天,正色道:“明卿,这件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跟你这个合营项目,在我心里是发展经济的第一步。开头错,件件错,你想过没有,贪污事小,但市政厅的信誉事大,如果这次推广的过程里出现贪污受贿的事件,我南京市政厅以后还拿什么脸面来给你作担保?”
    这话把金总说愣了。
    他本来想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市政府担保,大家根本不敢买,物美价廉有屁用”,未想石瑛说出这番话来。
    说得对,张嘉译其实是实话实说,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一旦合营项目出现污点,以后再想扭正群众的看法,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石瑛诚恳道:“代为收款,代为担保,我都义不容辞,只有推广,政府不能出面。”他的语气其实是有些黯然:“对不住,明卿,这是南京政府的失职,我现在没有能力保证每一个办事员都心清如水。”
    做官难,难做官。
    别难受了石市长,廉洁执政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在困扰,八十年后也依然存在。金总心情复杂地想,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他没想到这个项目最后居然是卡在落地这个环节,政府不愿出面,缺乏有力的号召,难道要自己一家一家旅馆去谈吗?
    一家一家谈,那简直可以想见,不出三个月,这个厂学那个厂也学,安龙的独家效应根本就打不出来。现在安龙的纬编技术和消毒技术都还是保密阶段,民国商人也没接触过循环销售模式,其他商家仿效的过程里一旦操作失当,就是给整个新商业模式抹黑。
    金总不怕被人分一杯羹,但他需要树立一个良好的模式范本。
    如果在21世纪,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找个明星做代言,利用明星效应,独占市场一段时间。等这个模式成熟了,再对其他想参与的厂商进行技术指导。
    可是民国的明星他一个都不认识啊。民国有谁啊?阮玲玉吗?
    愁人。
    纬编机的改造基本成型,金总不敢把推广的事情告诉大家,怕打消了大家的积极性,这天也是忙到九点多才往家走。
    漫长的季雨停了,雨云向东而去,句容的夜空露出久违的星光。
    雨水丰沛,一路上都是青草蒸腾的清香。
    露生今天没有跟着他,嵘峻来了厂里,不好把秀薇一个人丢在汤山,派了家里两个丫鬟伺候陶嵘峥,自己把秀薇接来,陪着整理了一天的新房,累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想厂里的事情。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也不说话,露生明知是求岳,却不起来,也不睁眼,只管伏在枕头上道:“我都睡下了,你又来做什么?”
    求岳笑道:“刚弄了个小玩意给你,别点灯,你就在那躺着别动。”
    说着,他在黑暗里摊开了手。
    一缕极小的流萤从他指尖飞出来,又一缕,一只接一只,四五只飞出来,落在纱帐上。
    露生在帐子里瞧着,扑哧笑了,求岳也笑:“好玩吗?”
    “哪里来的这个东西,倒有趣儿!”
    “刚从厂里回来,路边草丛里抓的,就这么几个,全给我逮来了。”求岳说着,掀了帐子进来:“帮我涂点花露水,背上咬了好几个包。”
    露生依言帮他脱了衣服,细细看背上,果然一片大包,把手帕沾了花露水,想着金求岳蹲在草坑子里抓虫,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求岳给他笑得脸红:“笑你奶奶个腿儿,快点涂,背上痒死。”
    露生拿指甲给他掐着包:“没见过你这么呆的,三岁小孩也不干这事!瞧你这背后,叮成个蛤|蟆了。”
    求岳厚着脸皮道:“那你喜不喜欢?”
    露生不答他,过了一会儿,轻声含笑道:“以后别做这样没大小的事情,说出去看人家笑话。”
    “笑就让他笑呗,我又不怕。”求岳挠着胳膊,又在露生脸上拍一下:“只有你,不许笑。”
    两人夏夜里相对,屋里流萤明灭,都有些恋恋的意思,握着手,互相看了片刻,只是看,又不说话。忽然看见两个萤火虫落在帐子上,凑在一起,你明我暗,双双对对的样子,两人都不觉心中一动。
    露生柔声道:“你这两天烦心,是不是?”
    求岳不吭气,光是挠背上的包。
    露生在他背上打一下:“那天你和石市长打电话,我都听见了。”
    金总心里有点难受,在他心里,这项目就是露生给自己怀的孩子,他简直是怀着孕妇保胎的心情在开展工作。
    现在搞得跟要流产一样。
    时间不足、人脉不足,好的创意执行不了,对不住他这个优秀的策划。这事儿他在心里憋了好几天,露生一问,他也忍不住了,竹筒倒豆子,委屈巴巴地都说了。
    露生也不料是这样困难,轻轻摇着扇子,想了一会儿::“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冒险得很。”
    “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能成不能成。”露生又想片刻:“事不宜迟,你去洗个澡,我来收拾行李,咱们现在就走。”
    金总:“……?!”
    黛玉兽发起疯来真他妈不是盖的,上敢强抢民男下敢半夜赶路,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可是这个样子真的好萌啊!
    金总感觉自己又他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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