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需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罗睺的性命。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对于第十境的修行者来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九为极,九境之上,非人哉。
但如今的人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施展出这般的手段。
九劫剑仙虽强,可还在人间之层面,而非人。
所以,陆青山要想办法.......
让自己不当人。
这句话,其实还是有些好笑的。
原来不做人真的能变强。
........
清风拂面生寒。
剑去长天任自由。
剑光自天边来,锋芒所过,横扫一切阴霾,剩下碧空如洗。
天空中,不时有遁光急速掠过。
广陵关的人族联军,在取得第二次道魔之战中第一次大胜之后,回归广陵关。
不过在归来后,他们也并未隐瞒,而是将消息尽数如实发布。
虽然此战大胜,但是却并没能阻止罗睺。
在不久的将来,罗睺将晋入魔圣,那时,就到了魔族的回合。
消息传出,无疑是引发了苍穹天巨大的动荡。
不论修为高低,不论地位尊卑,得知消息的修士们,都是惶惶不安。
毕竟,第十境带来的威慑力太强了。
整个人族,进入了从未有过的全民戒备的状态中。
不安的气氛在弥漫。
然后,逐渐演变成了愤怒与血勇。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沦陷,那至少是要站着死吧?
明明白白的死。
在这种趋势下,越来越多的修士赶往前线。
甚至就连一些素来坚信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散修们,也头一次前往那七关与天河城,选择参战。
可在这种大流之下,这道剑光的方向却是与那些遁光的方向相反。
陆青山在剑光里。
天地剑被陆青山抱在怀中。
它十分坚硬,无坚不摧。
所以,它硌着陆青山了。
这柄剑是楚牧神留给他的。
很长时间,它都是天河城的象征,是人间之剑。
如今,它成了陆青山的剑。
这便意味着,守护天河城乃至人间,是陆青山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是最高的荣耀,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但整件事最荒唐的地方在于.......陆青山并不是这个人间的人。
作为整个人间唯一的外来者,却成为了这座人间的守护者。
这实在太过戏剧化。
还好的是,陆青山并不是第一个扮演这种角色的人。
在他之前,在两万年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
并且那个人成功了。
前人之事,后人之师。
他要去取经。
还好,并不需要如唐三藏那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路上也没有妖怪。
于是,陆青山来到了绝灵域。
这里可抑制一切灵机,故而这块地域上,无修士之说。
当年,罗睺打破了这个规则,在绝灵域上肆意悬空横行。
如今,陆青山也是一样。
绝灵域,绝不了他的灵。
绝灵域中心,原元磁城所在。
这是陆青山第二次进入绝灵域,以及第一次来到元磁城。
遗憾的是,元磁城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满目的断壁残垣,以及一个巨大的深坑。
显然,这个地方已经有人光临过,并且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嘲笑着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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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陆青山自语道。
这个地方,便是齐补天口中的“有个地方”。
齐补天一开始便知道这个地方。
具体地说,应该是从他继任天机观主之位开始。
上一任天机观主,临走之前,除了留下了他所见,也留下了他所知。
但是齐补天直到现在才将这个地方说与第二个人听,说与陆青山听。
因为,人在做,天在看。
只要说,便有可能被知道,被看到。
而这个地方,是不能被知道的。
虽然,最后还是被知道了。
这就像是个梗。
金刚不坏之身到了最后,总是会坏掉的;绝不能泄露的秘密,到了最后也总是会被泄露的。
会不会是那一次两任天机观主对接之时,本以为的天衣无缝但其实还是泄露了天机呢?
没人知道。
也无需去知道。
结局已经如此。
既然来晚了一步,那还有来的必要吗?
应该是有的。
毕竟,让陆青山来这个地方的人,是当前这个世界上最全知全能的人。
所以,总有什么值得来的理由才是。
很简单的推测,想来也应该很正确。
当然,即使没有其它理由,陆青山也是很愿意来看一看的。
只是,不是现在。
毕竟,当下他最差的便是时间。
陆青山跃入深坑。
深坑很深。
这是废话。
但再深的坑,也是有底的。
这也是废话。
他很快就来到了坑底。
地底很暗,不见天日。
修士是可以无视黑暗的。
只是,陆青山不喜欢黑暗,也习惯了面对黑暗选择“开灯”。
这是前二十余年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
于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天地剑绽放出剑光,照亮四周。
没有灯,那就亮剑。
空空荡荡,寂静冷清。
陆青山知道,在不久之前,这里定然还有别的东西存在,只是一切都被抹去了。
“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陆青山缓缓踱步于幽深地底中,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来来回回,走了三四遍,看了三四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陆青山内心深处知道那个人肯定已经不在了,但是真的会什么都没留下吗?
一个名字就可以威慑一族两万年的人,即使重伤,即使残喘,即使面对的是魔族第一人,也不应该就这么离去。
“夏祖?”于是,陆青山对着空气,轻声试探道。
缕缕微风拂面。
很温和,却是让陆青山浑身汗毛竖起。
密闭的地底洞穴,哪来的风?
“你的心很乱。”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四周的石壁中,浮出一点又一点的荧光,在陆青山的身前,组成一个朦胧的光影。
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就像在道源界那一次的经历一般。
只是这回,朦胧的光影最终变得清晰。
那是一位双鬓微白的儒士,面带微笑。
“夏祖?”陆青山又问。
“是我,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夏铭。”
陆青山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沙哑着声音道:“所以,您现在这算是什么?”
“苟存的一点元神碎片罢了。”
陆青山顿了顿,还是很难接受,“您可是夏祖。”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念完这几句诗,陆青山还没反应,儒士自己反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我当时面对的敌人,可不止一个,况且你不能对一个半截身体都要入土的老人苛求太多。”他认真解释了一下。
“您看着可一点都不老。”
“两万多岁了,这还不老?”儒士露出惊讶的夸张表情。
陆青山一时无言。
“人族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就和两万年前一样。”他又道。
“我知道。”
“只是知道吗?”
“很早之前,我不就与你说过,”儒士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些调皮,“一代人有一代人该肩负的责任。”
“现在,这是你的责任。”
“但是,出现当下的局面,您也有些责任,所以,你不该把责任全甩在我身上。”陆青山认真道。
“你说的不错,”儒士点了点头,然后一拍手,说道:“所以,除了这点元神碎片,我还留了一点东西在这人间。”
“也算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吧,”他很肯定道,也很满意,然后又摊了摊手,“只是能不能用上,就得看你们自己的了。”
“什么东西?”陆青山问道。
“到了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夏铭说道。
“到了这种时候,前辈就不要再做谜语人了。”陆青山有些愠怒。
“还是与家乡人说话有意思啊,”儒士哈哈一笑,分外开心,随即正色,“不是谜语人,是你若能用上我留的东西,你自然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你若用不上,知道了也没用。”
“我要怎样才能用上你留的东西?”陆青山又问道,换了一种方法。
“你是真的很聪明。”儒士欣赏地看着陆青山。
“你知道吗........”他又道。
“我不知道,”陆青山肯定道,提前封死他的话路,“你得说了我才能知道。”
眼前的男人,分明拥有着人族最高的声望,却有着与身份截然不符的“调皮”。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儒士说道:“前面很长的时间,我在尝试疗伤,我真的做了很多的尝试,但都失败了。”
“于是终于有一天,我放弃了。”
“我开始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真正的出路。”
“想出来了吗?”
“有一点收获,”儒士笑道:“不过那只是我的收获,你不能直接拿去用。”
“要想改变故事的结局,最终还是需要靠你自己。”
“幸好的是,你的天赋比我高。”荧光越来越弱,光影正在消散。
“我最后送你一句话。”
“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未光增辉日月。”夏铭微微一笑,最终是完全散去。
......
陆青山离开了地底。
但是他并没有离开。
他皱起眉,坐在残垣之上,望着深坑出神。
很显然,夏祖的话,此刻的他并不能理解。
他坐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只是并无任何感悟。
..........
凄冷的夜色逐渐流逝。
熹光温煦。
天亮了。
微湿微凉的晨雾中,传来了微弱的虫鸣之声。
陆青山身前的地面上,有几只蚂蚁爬过。
断壁中,有一株稚嫩的绿芽抽出了地面,顶开了裂砖,有一种微弱却震撼人心的力量感。
原来,这片曾经经受过罗睺魔手洗礼的土地,并非真正的死寂。
陆青山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露水,沿着荒凉的道路向远处走去。
他的心,如夏祖所言,确实很乱,需要静一静。
人间最是热闹。
闹中最宜取静。
他决定去人间看看。
真的人间。
与修行,与他的过去无关的人间。
走过一段长长的路,陆青山来到了一座小城。
小城热闹,大街人流熙攘。
包子铺前的热气像雾一样,飘荡在空中。
溅出的豆浆淋湿了青石板。
人们买着早点,吃着早点,如往常一般闲谈着,话中有那座突然消失的元磁城,这是绝灵域中近些年最大的话题,所以即使过去了许久,这个话题依然有人在谈。
有人在担心这座城会不会也在将来某一天遭遇这种命运。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包子还是得卖的。”最后,包子铺老板为这个话题结了个尾。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陆青山站在包子摊前,听着这些朴素的担心,听着这些细碎而平实的话语,忽有所感。
这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是他曾经历的生活,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再也未曾经历过的生活——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就是感觉这些事情,好像距离他已经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了。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
陆青山漫步在小城中。
他路过一处私塾,听到了墙后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很悦耳。
于是,陆青山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墙内传来的读书声,听了很长的时间。
他的心,在这朗朗书声中,终于是慢慢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