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都很安寧,掩盖着逐渐蔓延的革命之火。蓝色系的灯光照着整座城市,路上处处都是来往的车辆,不见任何行人。科技发展的极致,原来不是方便的交通运输,也不是满溢而出的资讯,而是人们的日渐冷漠与近在咫尺的遥远。
宿悠祤睁开了眼睛,瞟了眼床头上写的时间。
七点三十二分。
宿悠祤看了看怀中的林緹茵,她睡的正香,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对这点并不意外,毕竟林緹茵的睡眠一直很不好,恶梦连连,时常在夜半时分惊醒,又浅浅睡去。现今看见她安心地躲在自己怀里,小小的脸庞上也没了恐惧,宿悠祤很是喜欢,捨不得吵醒她。
宿悠祤在对方额间印上一吻,轻轻抱着她。
「祤……悠祤……」林緹茵又更贴紧宿悠祤了,像害怕失去对方,又像是在撒娇。
此时,林緹茵梦见了宿悠祤。梦中的他紧紧抱着林緹茵,两人坐在很一般的咖啡厅中,很一般的……生活在一起。
宿悠祤看着对方甜甜的微笑,自己也微笑起来。他希望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看着林緹茵的睡顏。
殊不知,林緹茵依旧没能得到一个好梦。四周的木製建筑开始崩解、腐化,如她破碎的人生,逐渐被吞噬。林緹茵惊慌失措的看着周遭,不敢妄动。身旁的宿悠祤没有动静,只是静静的看着林緹茵。
「悠祤……」林緹茵抓着宿悠祤的手,希望对方像平常一样安抚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小茵。」宿悠祤的声音传来,林緹茵微微抬起头。「我马上就要和萧露芩结婚了,到时候你要去哪呢?」
「欸?」林緹茵惊恐的看着宿悠祤,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
「虽然我很爱你,但要应付上面太麻烦了,不如就这样停止吧?」宿悠祤的眼神逐渐黯淡,以往的柔情烟消云散,彷彿从来不存在一般。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林緹茵想抓住对方,但椅子却在这时崩塌。林緹茵紧紧抓住地板边缘,努力想爬上去。
「如果你本来就生活在谷底,为何会害怕呢?」宿悠祤这样对她说。
林緹茵颤抖的手早已麻木,绝望盪漾在她的心头。整个世界中,唯独宿悠祤是她不想放弃的存在,是她人生唯一的救赎。
「不要……离我远去……」林緹茵眼眶泛泪,苦苦哀求对方。
不等对方回应,林緹茵的手不支松开,掉落在一间纯白色的房间当中。
「不要……我不要这样。我没有别人了……从小到大……我只有满满的痛苦……」林緹茵看着纯白的空间,不好的回忆满溢而出。她很清楚自己梦见的景象,她见过、她知道……
林緹茵微微地颤抖着,脸颊上满是汗珠。她眼前的这一切虽然虚假,但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完整呈现她内心深层的恐惧。那些主人的凌虐、玷污,都不算什么,从林緹茵出生那刻起,她就注定孤单一人,注定没有亲人与大眾的爱戴,她是个污秽的存在。
宿悠祤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梳开对方的眉头。
「小茵……我在这里。」宿悠祤揽着对方的腰,安抚对方的情绪。这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宿悠祤不以为意,只希望对方赶紧从恶梦中逃离。
「悠祤……悠祤……」她微微喘息着,想要脱离令人畏惧的梦魘。
「我在。」宿悠祤微微笑,看着神情恐慌的林緹茵。
「悠祤!」林緹茵急忙睁开眼睛,满盈的泪水与恐惧溃堤而出。
林緹茵倏地投入宿悠祤的胸怀,在里头不断发抖。她脆弱的内心在这次恶梦中彻底被击垮,所有的不安都呈现在眼前,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清晰……
「嗯哼?」宿悠祤轻轻拍着林緹茵的背,温柔的安抚对方。
「悠祤……不要走……」林緹茵紧紧抱着对方,泪水流淌到洁白的肌肤,浸湿了床被。
「我没走呀。」宿悠祤淡淡地说着,视线已从林緹茵身上移开。他眺望着远方的列车,以飞快的速度驶离车站,里头的人却寥寥无几。
「呜呜……」林緹茵不停地哭着,身心俱疲的她只能躲在宿悠祤的怀里流泪。
「好啦,去洗个澡吧。」宿悠祤坐直身子,连带将林緹茵拉了起来。「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得做,还记得上次的宴会吗?我们去吃些好吃的。」
「呜呜……嗯……」不停啜泣的林緹茵乖巧的点头,强忍着泪水走下床。
林緹茵当然希望宿悠祤能花更多时间安抚她的情绪,但她也明白宿悠祤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虽然宿悠祤对自己的容忍度很高,但她仍不敢恣意妄为。而且她看见了,刚刚的宿悠祤并未看着自己。
林緹茵冲着澡,仰头看着天花板。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事情,全被方的恶梦弄得无法思考。她爱着宿悠祤,而宿悠祤爱着她。但是,对于宿悠祤而言,失去了林緹茵之后,或许会难过,但又会持续多久?他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从不会为了谁停留。但林緹茵不一样,她只剩下宿悠祤一个人了,若是宿悠祤丢弃了她,她将堕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悠祤……你不会丢下我的吧?」林緹茵留着眼泪,悲痛万分地呻吟着。然而,这个问题没有得到任何解答,只有水流默默地发出声响。
???
宿悠祤穿上了合身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确认。他不喜欢这样的装扮,西装太过拘谨,脱掉手套太过骯脏。但是这是家族的规定,他没有反抗的馀地。虽然很讨厌家族,但他的生活起居好歹也是他们供给的,所以他至少会用最低限度满足他们的要求。
因为宿悠祤不是骗吃骗喝的无赖,他不过是特立独行了一点。
「小茵,你穿好了吗?」整理完服装仪容后,宿悠祤拉开浴室门。
「还……没。」林緹茵正巧在穿内衣,弯着腰拖住胸部。「人家说还没。」
「这种小事不用介意啦!」宿悠祤笑嘻嘻的,似乎觉得很有趣。
林緹茵懊恼的皱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尷尬的在宿悠祤面前穿好内衣裤。
宿悠祤帮林緹茵穿起一套纯白色的抹胸礼服,裙襬及膝,到处都是闪亮的镶鑽。除此之外还套上了雪白的蕾丝手套,衬着她白皙的手臂,显得格外出色。淡蓝色的宝石垂在耳下,透白的纹理勾勒着宝石的边缘。
宿悠祤弯下腰,替林緹茵擦上淡粉色的口红、戴上精緻的小礼帽。
打扮完的林緹茵,如同娃娃般,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当林緹茵看见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些疑惑。这样的自己究竟是真是假?以往的她在买卖的过程中,总会打扮的沉鱼落雁,好比商品得有好卖像一样。
林緹茵摸着镜中的自己,像触碰到另一个人。
如果世界上同时有两个自己呢?她这样想。
「小茵,我知道你很漂亮。」宿悠祤从背后抱住她,将下顎靠在林緹茵头上,动作十分亲暱。「我们到外面秀给大家看吧。」
宿悠祤微微笑,看着镜中红着脸的小美人,不由得起了其他思想。或许当初第一眼看到她的人,就是被她的美貌吸引。所谓红顏祸水,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是待在「那里」而流落出来的原因吧。
「我们走吧!」穿着白西装的宿悠祤拉起林緹茵的手,走出门外。
宿悠祤牵着林緹茵的手,配合对方的步伐走着。他感觉得到林緹茵的心情有些不稳定,无论她作的梦是什么,必定造成了很大的创伤。话虽如此,宿悠祤也没有打算过问,这些事情他倒是满不在意。
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对方还爱自己,就是物尽其用了。虽然宿悠祤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但极少爱上他人的他,其实很困扰。
「小茵,待在这里等等。」宿悠祤拍拍林緹茵的肩膀,要她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
「很久吗?」林緹茵先乖乖坐下,之后才提问。
「不会,亲爱的。」宿悠祤轻轻吻了林緹茵一口。
宿悠祤又戴上了手套。他打算到了会场再戴上。
他必须先向萧露芩交代些事情,再去会场。这件事情宿悠祤本来想自己做的,这样比较有趣。但是相较之下,他还是比较想带林緹茵去会场玩。所以他找了替代方案,一个同样很有趣的解决方案。
「或许,不要这么快打主线也不错……」宿悠祤微微笑,心情豁然开朗。「这就是必要剧情吧?这样说来,好久没有打电动了。」
宿悠祤按了按电铃,等对方应门。
不到几秒的时间,便可以听见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的是开门声。
「谁?」萧露芩开啟门扉,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的人。
萧露芩穿着运动型内衣,外头只套件单薄的背心,长至膝盖。从宿悠祤的视角可以看见胸部间若隐若现的空隙,越过胸部可以看见她纤细的腰以及水蓝色的内裤。
「这儿是我的楼层,不是我还有谁?我还以为你已经出门了,你不是很准时吗?」宿悠祤微微笑,将手倚在门框。
「谁知道呢……我今天放假,老实说,他们欠我至少三个月的假期。」萧露芩咕噥道。她是个工作狂,不把所以事情处理到尽善尽美,她是不会罢休的。「你找我什么事?看你穿这样……是要去宴会吧?」
「是啊。」宿悠祤耸耸肩。「毕竟我已经翘掉大半会议了,宿家开的宴席一定要去囉。」
「你是想去玩吧?」萧露芩双手抱胸,浅浅一笑。「不过这样也罢。说说你要我做什么吧?先说好我是不做家事的。」
宿悠祤看着对方浅浅的乳沟,抬眼对上萧露芩的视线。
「难得你穿这么清凉呢。」宿悠祤牛头不对马尾的说道。他挑着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睡衣。」萧露芩突然红起了脸,羞赧地遮着胸部。「这不是重点吧?」
「噗哧。」宿悠祤摀住嘴,轻轻笑道。「或许吧,但我喜欢。」
萧露芩别过脸。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宿悠祤深深迷住了,至少她本人这样认为。虽然对方淫辞秽语,虽然对方狂蜂浪蝶……但她却被这样的宿悠祤深深吸引住了。他彷彿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大家都周旋在身侧,却只有他可以全身而退。
「我要交代你的事不会为难你的,就像你平常的工作一样。」宿悠祤止住笑意,说起正经事。
「你说。」萧露芩狐疑的挑起眉。
「前几天我接到通知,说革命军在偷食物。但等我抵达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宿悠祤耸耸肩,不着痕跡的撒了谎。「但是依照我的判断,他们应该会在这几天再出来一趟,毕竟他们的食物会不够吃。」
「你怎么知道是最近?」萧露芩起眉,质问道。
「喔……直觉囉?」宿悠祤微微笑,轻描淡写的带过。他的记忆犹新,那女人偷走的东西不过那些,再撑也不过两三天。但依照革命军的性子,肯定不敢太快行动。所以他才推估是这几天。
「所以你要我去巡逻吗?这几天?」萧露芩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说法,毕竟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想必言之有物。
「不不,不必这么麻烦。」宿悠祤摇摇头。「你只要在我通知的时候到指定地点就好。在这之前,你得召集足够的人马。」
宿悠祤一面盘算着,一面对她说。若是有巡查员在周遭侦查,那些革命军自然会绕道而行。然而,据他之前的观察,革命军往往会走相同的路径回去,毕竟那至少是条确定安全的道路。但这次可不一样了。
「……好,我会随时待命。」萧露芩点点头,表示明白。
「聪明的孩子。」宿悠祤摸摸对方的头,友善的笑了笑。「那我走了。」
「嗯。」萧露芩点点头,表示理解。
「喔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临走前,宿悠祤再次回过头。「你的内裤很性感。」
???
「还记得我吧?嗯。」宿悠祤通着电话,一面开着车。「对。你只要向我报备他们的路径就可以。不容许误差,当然。你说这样算还我人情?嘛……可能还有一件事得拜託你……」
「别跟我囉嗦。你守着的,是你的命。」最后,宿悠祤淡淡的说,随后便掛了电话。
「小茵~」宿悠祤捏了捏林緹茵的脸颊,轻声叫她。整路上,林緹茵都没有像以往一样搂着宿悠祤的臂膀,或是在他身上磨蹭。这点让宿悠祤很不习惯。
林緹茵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没有回答。
「小茵?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宿悠祤又问了一遍,转过头看她。
宿悠祤想起林緹茵今天早晨的恶梦、自己的不闻不问,以及自己和萧露芩的对话,他突然不安起来。宿悠祤担心林緹茵会不会不爱自己了,会不会把自己和前些主人相提并论?这让他很惶恐。
林緹茵看着路边的小花小草,突然觉得它们小巧而可爱,却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车子开得太快,她没有办法仔细观察,只得全神贯注的看着,希望可以看出些什么。
「林緹茵。」宿悠祤鲜少地叫了她的全名,在宿悠祤就要发脾气之际,林緹茵转过了身。
「悠祤,那些是什么?它们好漂亮。」林緹茵指着外面的花朵,天真无邪的表情让人难以气愤。
这时宿悠祤才冷静下来,看着对方晶莹的目光,他也捨不得生气。宿悠祤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样单纯的林緹茵怎么可能会离开他?她不就是因为爱上了自己才决定接受他吗?
「那是花朵。你喜欢吗?」宿悠祤呼了口气,向林緹茵询问道。
「嗯。」林緹茵看外头的花看得入迷,完全没注意到刚刚宿悠祤在叫她。「为什么放在地上呢?」
「因为它们长在土里面,小茵。」宿悠祤轻轻笑着。他很喜欢林緹茵单纯的模样。
「欸?它们是活着的?」林緹茵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上的植物。「可以……可以和它们说话吗?」
「喔,小茵,我很抱歉。它们不会说话。」宿悠祤浅浅一笑,耐心回答林緹茵的问题。
看似简单的问题却隐含了相当的意义。现在又如古代,回到教育不平等的时代,他们的所见所闻受到很大的限制,有更多人没能如林緹茵这般幸运,有机会看见鲜花。
林緹茵嘟起嘴,羞恼的撇过视线。每每跟宿悠祤聊天时,她就会担心自己说错话。宿悠祤是见过世面的书生,而自己只是从小到大都被囚禁的弱女子,要怎么做才能成为配得上宿悠祤的女人?
这时的林緹茵想起了萧露芩的面孔,以及他们今早的对谈。虽然宿悠祤总是和自己待在一起,但是他和萧露芩待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彷彿不需要自己了一般。萧露芩聪明伶俐又有权有势,甚至是宿悠祤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拿什么跟那样的人比呢?
「小茵,你知道宴会可以跳舞吗?」宿悠祤开口对她说。他期待可以看见林緹茵开心的表情。「我们可以一起跳,今天我不用一直弹琴。」
「悠祤要和……小茵跳舞?」林緹茵回过头,将目光移开花朵。
「对啊。」宿悠祤点点头,看见了他梦寐以求的神情,宿悠祤很是满意。
林緹茵勾住宿悠祤的手臂,将脸靠在上面。她露出满脸幸福洋溢的表情,彷彿这世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林緹茵的思考很简单。她喜欢宿悠祤,希望对方陪着自己,只要当下符合这样的条件,她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孤独对她而言是最大的恐惧,自小到大,她从不觉得杀人放火有些什么,而今只要宿悠祤的离开不再是梦,她便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小茵很期待!」林緹茵笑得相当开怀,胜过她一生的任何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