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约好要拉着杜鑫评一起来当伴郎、伴娘的,却因为杜爸爸这天正好要出院,乖儿子还得开车送两位长辈回去一趟,姚典娜的男伴便得临时换了人。
柳嘉颐学姊的表弟以一般女孩眼光看来,也算是个内外条件兼具的天菜,电机系高材生今年刚毕业便立即考上电机工程研究所,两侧梨涡笑起来温文儒雅,又带点儿邻家大男孩的可爱。在婚礼前的入场彩排后,便一直频频靠过来找姚典娜搭訕。
姚典娜意识到他明显的意图,便冷冷地对他说:「对不起,你今年才大学刚毕业吧?你知道我大你几岁吗?」
「先交个朋友也无妨吧?年龄不是问题。」小帅哥看似不死心。
若只是交朋友确实是没甚么大不了,但她当下就是连一点兴趣也没有。
直到新郎倌邹子阳替她解围:「她是我医学系的学妹,男朋友也是医学系的同学,家里突然有事今天不能来,所以才麻烦你代打一下啦。」新娘的表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座位,一边嘟嚷:「姊说是学妹,我还以为是护理系刚毕业。医学系这么了不起?年龄只是藉口吧?」
陪同新人走完婚礼入场仪式,介绍完男女方主婚人之后,接下来的一顿喜宴,总算得到了些许安静。偶尔其他认识的学长姊会过来打个招呼,顺便问起为何没看到她的男伴,她则若无其事,笑笑地替杜鑫评回应。
中场的馀兴活动,是几位柳嘉颐学姊的好姊妹,包括刚才和她一起走过红毯的两位伴娘,被邀请到台下等着抢接柳嘉颐像拋绣球一样丢出的捧花。
一阵尖叫声中,鲜红的玫瑰花束落在一位幸运女孩的手里。眾人祝福和羡慕的眼神随着高涨的情绪,为婚礼带来另一波高潮。
期待成为下一个幸福的新嫁娘,是每个如她一样适婚年龄女子的心愿吧。但她却讨厌女人像这样排排站着,向大眾宣告自己迫不及待嫁出去的心情。姚典娜只是礼貌性地跟着拍手笑着,想起了那天杜妈妈说的话,突然好希望尽快结束这种幸福的画面。
离开嘈杂的喜宴会厅,躲入化妆室片刻,落地全身镜中的自己,现在身上一袭白色露肩小礼服,是摄影礼服公司免费提供。浪漫的玫瑰花纹蕾丝贴在胸前,简单高雅的流线剪裁衬托出腰身,伞状的及膝裙襬缀满晶亮的珠饰,再搭配足下新买的白色高跟鞋,还有新娘秘书帮她上的薄妆,让她差点儿以为看到的是另一个女人。
这辈子难得像个公主一样的打扮,但她那缺席的男伴却没机会看到。
反正只是一场短短的婚礼秀,她也不过是个小配角,吃顿饭、沾点喜气,回家后继续唸书。当作是淹没在层层叠叠书海中,偶尔偷得暂缓一口气的休间时间便罢。
国考前最后的这段时间,总还是能在一起朝夕相处、一起奋斗。以后他去当兵了,总还是知道有一个人在远处彼此掛心着、想念着,这样就该满足了。
未来还很长,以后感情会怎样变化,谁也不知道。是吗?
所以,除了继续装傻之外,她还能期待甚么?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事的发展常常不在预定的计画中,常常与期待背道而驰。然后人们就学会了接受失落、随机应变、处之泰然。
就像杜鑫评在之后收到兵单时,垂头丧气地望着她说:「抱歉!你手术那一天,我不能陪你了。兵单下来,考完国考隔週,我就得到卫勤学校报到,所有医官都一样,刚好是你预计要手术的日子,所以,你也没办法去送我。」
似乎好像早就有预感一般,她只是笑笑地安慰他:「没关係,你总不能再办一次缓徵,理由是要陪女朋友手术吧?只是腹腔镜,没甚么大不了,我让我妈来陪我就可以了。」
懂事的情人,就不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抱怨。
夏日炎炎的考季,有一种像是七年前大学联考的气氛,那时爸、妈和小弟一起陪着她到考场,然后就在走廊外的大树下等着。当她考完时信心十足地走出考场,爸爸请全家人吃了一顿昂贵的铁板烧,她一直深信不疑那就是美满家庭的最终詮释。却从来没有料到再如何浓郁的幸福香气,总有一天都会渐渐淡去。
这次的考试,没有其他人作陪,也不再需要其他人作陪。成长之路就是为自己的一辈子担起责任,独立是必要歷程,寻找能够互相信任的另一半,是另一个重要的歷程。
她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杜鑫评就在隔壁的考场教室,而身边一起考试的,也大多是熟识的同学。考完试的同学会兼谢师宴,便为这七年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国考完翌日,杜鑫评陪她一起办了住院,抽血、打针、照x光和心电图扫描,等到姚妈妈来了,他才回家准备自己的行李,就像值班时的交接一样。
没有十八相送的依依不捨,只有释然的、淡然的道再见。
其实说真的,纵然只是简单的腹腔镜手术,她还是感到害怕。以往她是穿着医师短袍跟在病床边,听着主治医师或住院医师学长向病人解释病情的实习医者,如今却是躺在床上眼看一大群查房医师来了又去的患者。角色转换间,突然有种南柯一梦般的错愕。
妇產科的王主任就在她认识的住院医师和一大群实习医师学弟面前,直白地对她解释:「手术后经痛、性交痛等的问题原则上就会比较改善,术后两个月之内暂时避免行房,一年内受孕的机率会增加。如果不想怀孕的话,还是要避孕,想要受孕也最好配合口服药的治疗。但未来还会有2到3成的復发机率,每半年记得要来追踪检查一次。」
就像是被扒光衣服接受一群医疗专业人员的检视,而最尷尬的就是这群人还是大半都认识或见过面。虽然她也是医疗专业人员的一份子,却恨不得戴上面具或假装完全不认识。
夜深人静时,母亲已经入睡。但是姚典娜依旧瞠着双眼,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发愣。
母亲的背影看起来,不像刚离婚时那么憔悴,或许一个人的生活再加上退休后的悠间,其实是轻松愜意得多。将近两个多小时的换车,辗转路程来到医院陪她住院,身心应该也都累了吧?能睡着是好事,只是要让长辈挤在这狭窄的陪伴床几天,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明天一大清晨,护理人员要帮她灌肠、插导尿管,穿上不蔽体的手术衣,像待宰的羔羊躺上手术檯,让麻醉师帮她插人工气管、全身麻醉,然后指头般粗的腹腔镜穿入身体,切掉她卵巢里那块作怪的组织……,混乱交错的画面不断重播在脑海,她开始胸前激躁、闷紧了起来,嘴唇也有些乾涸。
那是一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像是跌入一个没有底界、也看不到边际的黑洞。
直到手机铃声响,她接起电话,另一头温柔的声音传来:「我猜你应该还没睡吧?会紧张吗?我行李准备好了,反正也不用准备甚么,衣服、鞋子到时候全部得换上部队的,明天一早就进营区了,怕没办法再跟你连络,先跟你说一声。」
「嗯!」她抓紧着手机,仔细地听着那让她安心的声音,差点儿要把手机整个都塞进耳朵里。
「加油!麻醉睡一觉醒来就全部都开好了,不要想太多,早点儿休息喔!」
是呀!明天麻醉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她也是常常这样安慰要开刀的病人。千里之外的他也帮她加油着,这样就够了。
至于杜妈妈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她就自己埋在心底就好,不需要成为挑拨母子感情的外人,只要这次的手术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