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脸上只裹着黑色面纱,夕阳映照在她白皙的半边脸上只透露得晶莹。
他会来吗?他还会来吗?灵枢在心底问了自己不下百次。
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在乎。
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戚少礱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那头,灵枢顾不得身子的虚弱和往日的矜持,她拋弃了向来的高傲立刻衝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
「你来了。」
戚少礱看着怀中的女子,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碰她。
想要将她抱在怀里但不能,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
终于,他推开了她。
「怎么了?」她抬头不解地问。
虽然已有底,但她还是感到隐隐不安,就是不愿承认。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水漾的眸子─
那对会勾人的眼睛。
「告诉我,籽衣的眼睛是不是你弄瞎的?」他稳着声一字一字地问。
听见籽衣这个名字,灵枢先一愣,随后想起素问的原名好像就是叫荣籽衣,她立刻刷白了脸。
素问是师父起的名,就和她的名字灵枢来源一样。
果然,她已经告诉他了...,所以质问她来了。
「不是。」
听她说不是,戚少礱的确大大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灵枢又道:「不是我亲手弄瞎,可是却是我害瞎的。」
「你说什么?」猛然,他抓住她的肩头。
他的力道之大,甚至抓痛了她,可灵枢却吭也不吭一声。
「我说是我害的,她的眼睛会瞎都是我害的!」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眼。「是我叫她自毁双眼。」
「真的是你?」他又问了一次,根本不愿去相信。
灵枢这一次却不回答了,她别过头去。
「你为什么非得要她一双眼?你怎么这么残忍?」他将她的身子用力扳了回来,逼着她直视自己。
「为什么啊?」
灵枢想从他手上挣脱,可无奈不管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挣脱。
别无选择,她只能看着他。
他一句一句都是质问自己的话,她根本不想去反驳。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早知道了不是吗?」骨子里的傲气又活起来似地,她抬高下巴直直望着他,倔强的不服输。
他抓着她的手倏地捏紧。
「所以,你之前跟我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她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见她不回答,他以为她默认了,手劲更是用力。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愚弄我?」
「这只能怪她,是她先毁了我的人生!再者,是你自己笨,分不清谎话跟真话!」终于,她低吼了出来。
她受不了他一声声质问自己的问话,其实是一声声的责怪。
「她…毁了你的人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她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他应该更生气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她的话感到迷惑,甚至还希冀她能突然说出类似她有苦衷、这么做是逼不得已的话。
他愿意原谅她,他可以原谅她!
倏忽,他抓住她纤细的手。
「你想知道?」她冷着声问。
虽是询问可一点也没给他考虑的机会,因为她不等他回答便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扯下,他终于见到一直渴望见到的面貌。
她洁白的脸庞上整整有半边脸是满满的疙瘩。
「你…」他惊讶地说不出来。「你的脸…」
原来面纱底下竟是这样的一张脸!
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却闪开。
「都是拜她所赐。」
「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足以让两个女子互相伤害?「你跟籽衣到底有什么恩怨?」
「这是我和她的事。」她别过脸去。
她们的恩怨早已纠缠不清。
「你和她的事?所以你向她要一双眼来报復?那我呢?为什么要利用我?把我当赌注,为什么要将我的武功封住让我以为我的武功废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爱上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听见他知道自己偷偷用爹教她一种奇特的点穴方式将他武功封住,虽不意外,灵枢还是震惊了一下。
「你还是知道了…,是侯太医告诉你的,也是他帮你解开穴道的,对吧?」她也猜出大概了。
普天之下能解的,除了她,大概也只有侯太医了。
「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原因,这么做纯粹是好玩,我只想看你们痛苦,你们越是痛苦我就越开心…,这样才能消除我心底的恨!」她喃喃地说,把自己说得残酷无情。
飘忽的语气连她也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其实当初是为了救他才将他穴道封住,虽然之后已经可以解封。但她想知道当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再保护心爱的女人之时,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结果,的确出乎她意料,他根本不在意是否失去武功。即使没了武功,他还是会拼了命去救心爱的人。
灵枢想起了在郊外他毫无畏惧地为她挡下的那一刀…
「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突然,他激动了起来。
「我就是!」
「你不是!」接着,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将唇印上她的。
「唔─」她想推开他却推不开。
若是以往,她一定能轻易推开他。
突然,她手成手刀势用力往他脸上攻去─
可是不但没有攻击到他,却反而让他将自己的手紧紧抓住。
他加深这个吻,疯狂地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你放开我─」她瞪着他,咕噥地道。
戚少礱与她四目相对一会儿,最后如她的愿放开了她。
他一放开了自己,灵枢立刻往后退。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本来就是。」她语气微弱喃喃地说着,先前的气势全没了。
眼见她声量越来越小,可突然之间她大声吼了起来。
「有灵枢就没有素问,只要我存在的一天,她别想有好日子过。」
戚少礱瞇起眼。
「除非她死。」她狠狠地道,不打算留一丝情面。
她跟素问之间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了,即便她后悔,但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倏忽,他愤怒地抬起手欲往她身上打去。
可是手停在了半空中就是不见落下。
灵枢知道,这一掌若打下来,依她现在虚弱的状态,她的小命肯定会没了。
「怎么不打?难道你还捨不得?」明知道后果,她却还是试图激怒他。
面对她的挑衅,戚少礱只是缩紧下顎。
「你最好别让我活过今天…,否则,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她仍旧瞪着他,坚定道。「至死方休。」
坚定吗?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可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虽然她曾经有好几次想要逆天而为,可事实证明…,谁也改变不了命运。
他怒视着她,可还是下不了手。
沉默了好半响,终于,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慢慢放了下来,犹如做作出了决定。
「你有爱过我吗?」他问。
闻言,灵枢身子一震。
「爱,是天底下最需假的东西。」
瞬间,他感到心底隐隐抽动。是痛,是情,亦是他毫不不保留的真心,
静默了几秒,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她。
「从今而后,你我恩断义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离开望天崖、离开这个他曾许下誓言一辈子守候的女子。
灵枢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越行越远、越行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脸颊上的湿意。
她伸出手去擦拭。
是泪…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原来,她还会流泪。
原来,她还能感觉什么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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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屋。在许久都没人住的情形下,屋内屋外都佈满了厚厚了一层尘蟎跟结满了一屋子的蜘蛛网。
一名头发苍苍的中年妇人缓缓走到了这个地方。
她伸出手抚摸着沿路的竹竿、篱笆,最后来到了门边…
她停住脚步了。
「二十几年了…」
整整有二十年,她都没再回到这里,而如今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曲如意不由得深深感慨。
可是除了感慨之外,她更觉得后悔。
如果她当初没有离开这,也许现在她应该跟着丈夫和女儿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吧?如果没有离开,也许现在已经儿孙满堂了?至少不会弄到现在家破人亡,自己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满满的悔意也唤不回逝去的时间跟幸福。
「咚、咚…」就在曲如意陷在沉思中,一声声规律的敲地声响打断了她。紧接着,声音已经来到她身后。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他。
「不跟着你我还能去哪?」柳无风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却永远得不到的女人。
岁月虽然没在他们脸上清楚刻下印记,可他的心老了,再经不起大风大浪了…这是所以为什么他不想跟灵枢再斗下去的原因。
「你爱去哪就去哪,没人管着。我身上已经没有太黄医经了,你跟着我也没用!」医经的确曾在她手上,可早在二十几年前师父就已经把医经交给了李祚,他老人家最中意的传人是那个药童出身也是师父为她选的丈夫─李祚。
柳无风一听,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医经在李祚手上,这事他是知道的。早在当年他向李祚讨过医经,那时李祚亲口对他说医经已经毁了。可他竟然还鬼迷心窍地相信灵枢!他怎么会相信灵枢的鬼话?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你以为我还在覬覦那本医经?」
「不是吗?若不是为了医经你怎么会跟那贱婢合作?那贱婢…」提到灵枢,她气就上来。
「你别开口闭口的都贱婢的,你当真这么恨她?」他记得她说过她的门徒中她最钟爱的徒弟就是灵枢了。
不仅是灵枢对医术的天分高,也因为她说过,她第一眼见到她就有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曾说过要把衣钵传给她。
「你关了她三年,她关了你三年,不也挺公平的?」
「你别跟我提她。」她大吼了起来。
他睇着她一会儿,才开口问:「是为了无影毒?还是为了那个右青格格?」曾经他不明白为何师姊要抓灵枢来试毒,直至最近他才完全明白了。
抓人试毒是为了解无影毒,而这个人选是灵枢是因为灵枢是个药人,能百毒不侵。可叹的是,师姊把无影毒种在灵枢身上,却不知道这毒偏偏是要药人的血才能解…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要怎么做你也管不着。更何况你不也曾信誓旦旦要置她于死地吗?怎么现在却不敢动手了?你怕了是不是?」她冷哼一声。
柳无风不发一语看着她。
三年来的囚禁,他的确想要报仇,可在灵枢给了他解药的那一剎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报仇了。
也许是因为他在灵枢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为了追求更高的医术,当年的他成了师父手中的牺牲品,弃医学毒。然而成就了一部惊世的太黄医经,师父却把衣钵传给了那个连大夫都不够格的李祚。
他恨也怨啊!
当他瞧见灵枢竟然不记前嫌为曲如意解毒时,他是真的佩服灵枢的宽容大度。
「你摸摸自己的脉搏吧!」他道。
「什么?」
「你不是被关了那么久,连把脉都忘了怎么把了吧?」他嘲讽地说。
白了他一眼,曲如意虽纳闷他的用意可还是伸手往自己脉搏摸去。
这一把脉着实让她十分惊讶。
她竟然能摸到自己的脉搏!难道说…她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纠缠了她二十几年的无影毒竟然已经解了!可是…是什么时候解的?难道是…
在疑惑之中,曲如意脑海顿时闪过一个人影,闪过了一个还歷歷在目的画面。
怎么可能是那个不肖徒?
「不、不可能。」她摇头拒绝相信。
可当她接触到柳无风肯定的眼神,她也不得不动摇了。
「你早就知道了?」
「你别这样看我,我只比你早一些知道罢了。」柳无风别过脸,他知道她想些什么。
这世上若说他柳无风是第二了解曲如意的人,相信没人敢称第一。
他大概是她肚子里的虫吧!
「她怎么有办法解?」她不相信自己解不出来的毒,她的徒弟能解出来。
灵枢在医术上的确有天份,但是这无影毒不比一般,可说是没有一点破绽可以下手,她实在不相信一个学医不过数年的黄毛丫头能解得出。
「你一定想不到是用她的血和传说中的寒株草去解你体内的毒。」他停顿了一下,覷着她的反应,继续道:「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是药人。」
灵枢用刀割自己的血脉取血的画面还清楚在他脑海。
一听到柳无风的回答,曲如意震惊看着他,眼神里充满复杂和困惑。
寒株草她只在书上看过,从没亲眼见过,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草。至于灵枢能百毒不侵她也一直以为是灵枢的体质较特别而已,却没想过她的血可以解毒,更没想到灵枢会是药人。毕竟培养药人的方法早就已经失传,不可能还会有药人的存在。
虽然有太多太多的意想不到,但是她最不能理解的是灵枢会救自己。
「她不是恨我吗…」她喃喃地问着,脑中闪过了许多问号。
她明明恨她的,为何还要救她?
「一个人会牺牲自己来救别人那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能做到。」柳无风对着她以旁观者的角度去道。「她恨你但也爱你啊,如意。」
爱跟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他最明白。
爱?她做了伤害她的事,她还会敬爱她这个师父吗?
「不、她还是恨我,她说过要让我将永远活在悔恨当中。」曲如意甩着头,拋弃了这样的念头。
这辈子她觉得最后悔的事,就是害死了孟兰姐及苦了青儿。她一直想弥补右青,花费数十年研究无影毒就是想解她身上的毒,如今,青儿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她要让你活在悔恨当中,她就不会救那个满人格格了。」柳无风道出这个事实。
「你说什么?!」
「那个满人格格身上的无影毒已经解了,她现在活得好好的。」
曲如意瞠大眼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意会了灵枢在地牢所说的那番话只是骗她的。
「哈哈…」突然,她大笑了起来。
柳无风紧皱着眉,不明白她的反应。
「师姐?」
她没回应他。但,没多久,她的笑声由狂笑变成了一声声的苦笑,她抓着他的手臂摇晃。
「你以为她解救了我吗?她还是要让我将永远活在悔恨当中…」因为她早已经对不起灵枢这个好徒儿了。
可她对不起的人又何尝灵枢一人,她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了,恐怕是花费她剩馀的岁月也弥补不了了…
「我要去找她。」
曲如意放开了他,可走没几步身子就软了下来。
柳无风立刻扶她到屋内休息。
「你身子还太虚弱,别去了,要找人我帮你找就是了。」
「可是─」
「你就听我一回吧?」柳无风劝道。
淡下了眼,曲如意不再拒绝。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子还未復原,另一方面让柳无风去找灵枢或许比自己去找她还来的好。
她还需要时间去想该怎么面对她。
「找到她立刻把她带来这。」她放开抓着他的手,交代着。
「嗯。」他应声表示答应,然后拄着拐杖离开。
看着柳无风一拐一拐的走出去,曲如意一颗心仍是忐忑不安,思绪也是一样的混乱…
她思索起过往的一切,试图从中理出头绪。
她记得初次见到灵枢时,灵枢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一双清澈的眼眸和嘴角不时掛着天真的笑靨。
我没有名字。
银铃般的声音从少女口中发出,这是她问她第一个问题时,灵枢回答她的。于是她给了她一个名字,连同她刚收不久的徒弟,她分别把她们取名为素问、灵枢。
由此可知她对她们的期望有多深…
可是后来,也许是急了,这么多年她对无影毒一直一筹莫展,所以在素问的告知下她知道了灵枢的身体百毒不侵,也接受了素问的提议─拿灵枢来试毒。才会造成了今天种种的悲剧跟内心无限懊悔…
为什么?她总是学不会?总是在伤害别人,然后在在造成伤害后才想要弥补?先是李祚、王爷,再来是孟兰姊跟右青,甚至是她那两个无缘的女儿…
现在,连她自己栽培出来的徒弟也被她伤的伤痕纍纍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真是报应吗?
她抬起头望着以届黄昏的灰暗天空,询问。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