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时分,东部01号安全区蜂巢般紧密排列的百层高楼有绝大部分还浸在夜色的黑暗里,只有最高的楼层才能透过强化玻璃窥见一点天光。
车夫王帆蹲坐在地上,他背靠着公园里的圣母像,双手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僵硬如石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下来,黎明的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间倾泻而出,慈母的手般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和破烂的衣服上,他的神情呈现一种异样的祥和。
一只蚊虫飞过来,落到他灰色浑浊的眼球上,随后扇动了下翅膀,跟随同伴一起降落在王帆身前放着的一块肉饼上。
经过彻夜的寒冷,肉饼完全馊掉,表层变成破旧的棕黄色,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另一名车夫拉着人力车从圣母像面前经过,几秒后又倒退回来,他凑近王帆的身体,双手在王帆眼前晃一下,见他毫无反应,全然是一副死透了的模样。
车夫便再无后顾之忧,俯下身偷走了那块馊掉的肉饼,几只蚊虫在他手边和头顶上飞舞。
几声急促欢愉的脚步声突然响起,车夫忙把肉饼塞进嘴里,牙齿的缝隙夹住了半只绿茵茵的虫翼,抬头朝前看了几眼,便连忙推着人力车逃似的走了。
三名巡逻警官在王帆的身体前站立,一名蹲下去探查了王帆的鼻息和眼睛,一名拿着警棍捅了一下王帆的腹部,王帆的身体立刻烂泥一样瘫倒下去,一名正边打量着王帆边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打算抽烟。
“没救了,他已经死了。”蹲着的警官站起来道。
已经点燃香烟的警官,痛快地呼出一口绵长雪白的气体,“看起来没死太久,带回去吧,兴许还能有点用。”
“人力车夫王帆,于7月5日晚将调酒师黄一一推入人工湖,蓄意谋杀,于7月6日凌晨吞石自尽。”
黄昏研究院里,警官在被解剖的尸体前,将这行字输入档案。
与此同时,a号楼的7901房间正在上演一场闹剧。
“你们都想杀了我!你们都是末日造就的人渣、禽兽、变态!”
黄一一尖锐疯狂的声音正如巨炮般轰炸着乔清歌的耳膜。
她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手机页面停留在赵维枝的电话拨号上,最终她横下心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决心靠自己来搞定这个糟糕局面。
昨夜因为黄一一父亲,乔清歌便生出了恻隐之心,再加之黄一一的病历单上清清楚楚写着:两根肋骨骨折,右腿小腿骨骨折,全身十一处擦伤,乔清歌便将黄一一身上的拘束带解开了,她本意只想让黄一一能够睡得舒服点。
黄一一却在拘束带被解开的那一刻,突然睁开了眼睛。
黄一一的眼睛很特别,眼珠子又大又黑,像是两个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眼白部分又比常人要少,晃神间便让人误以为他的眼睛连同眼白也是黑的,当这双眼睛直直看向你时,你会不自觉地感到怪异,感到恐惧,最后引起一阵生理性厌恶。
黄一一的客人们都喜欢他的眼睛,因为足够猎奇足够恶心,他们甚至会直接用手去摸他的眼睛,有时候他几乎以为他们要活活把他的眼睛扣下来。
“你饿了吗?我这里有热牛奶和一些面包,你要吃吗?”乔清歌在看到黄一一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是害怕的,但很快她就能够满面笑容地同黄一一对话。
黄一一没有回话,仍是直直盯着她。
乔清歌把这当作默认,转身出去用托盘盛了两块面包和一杯热牛奶,然后放到黄一一身旁的床头柜上。
“要先喝牛奶吗?”乔清歌问他。
黄一一仍然是一副过度谨慎的模样,甚至往后缩了缩身子。
乔清歌意识到他在害怕,便将语气放得更加温柔,“别害怕,我在公园遇见你落水,便救了你,你伤很重,现在还不能下床行动,等你恢复地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黄一一眨了下眼睛,乔清歌又补充道:“别担心,我不会向你索要医药费的。”
这时黄一一面上才有了点表情,他朝乔清歌弯弯嘴角,然后直起上身去拿托盘里的牛奶,却在下一刻将热牛奶洒在了乔清歌脸上。
牛奶是温的,并不烫,却让乔清歌一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黄一一。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黄一一又把托盘摔到了地上,瓷制的托盘顷刻间四分五裂,尖锐的破裂声也让乔清歌霎时反应过来。
“黄一一,你冷静点,我并不想伤害你,我想帮你。”
黄一一却突然笑了,他的嘴角咧到耳垂处,露出森森白牙和鲜红口腔,又病态又可悲,“你们都这样说,把我逼疯的时候还不忘夸耀自己救了我的命。”
乔清歌觉得荒唐,“黄一一是你在逼疯自己。”
黄一一却突然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瘦骨嶙峋的身体还在洁白的病号服里晃。
他咬破嘴唇,又伸手一抹,将嘴唇涂得嫣红,然后黑洞般的眼睛里氤氲起朦胧暧昧的迷雾,用一种乞怜的口吻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乔清歌,我听过你的歌,真好听,你能不能为我唱一首?”
乔清歌却本能地后退了,心理上刹那间涌起一股混合着悲悯与鄙夷的情绪,她看着黄一一,知道他正以一个男妓的身份试图勾引她。
黄一一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高高在上的大明星自然不屑于玩弄他,她过于单纯和幸福,所以毫不怜惜地散发着自己廉价的爱心,像救一条濒死的狗一样救他,本以为可以凭借伟大的圣母心感化他驯服他,却还是掩盖不了对恶狗身上无处不在的跳蚤和淌着口水的利嘴的厌恶,就像她现在这样。
“乔清歌,你和他们本质上没有区别,你厌恶我,你不该救我的。”黄一一得胜一般笑着说。
接下来就是黄一一歇斯底里的怒吼和不顾一切的破坏,客房里精致的花瓶,大厅里巨大的液晶屏幕,水晶雕成的工艺品,放着书的一面架子,都被他咆哮着掀翻在地,摔到地上变成一堆昂贵的垃圾。
乔清歌反锁了卧室门,她害怕黄一一会做出更糟的举动,毕竟他的末日症可是不折不扣的。
没人能想象出一个末日症患者能干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疯子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乔清歌把耳朵靠近卧室门,听见外面没什么声响了,便小心打开门,拉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四处寻找着黄一一的身影。
结果瞥到了一只从沙发上垂下的手,惨白的腕部蜿蜒一道狰狞的血痕,鲜血从手腕流下,覆盖了整个手掌,最后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了一滩。
乔清歌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立刻跑了出去。
在一家私人诊所里,乔清歌坐在黄一一的病床前,赵维枝正在走廊里同医生说话。
“自杀的末日症患者,不仅危害社会,还犯了亵渎生命罪,依律法办事,得立刻送往疗养院。私藏起来自己养,可是重罪。”医生白禾对赵维枝狡黠地笑着。
“你误会了,我和黄一一不是那种关系。”赵维枝道。
白禾又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乔清歌,“想不到啊,末日歌姬居然好这口。”
赵维枝脸色沉下来,“白禾,你别想太多,只管救人就好,其他事情我会处理的。”
白禾知道赵维枝生气了,她故意的。
“我信你,但价格得翻倍,黄一一可不是普通的末日症患者,他太骚了,我很容易被他勾引的,我需要太阳币神圣的光芒沐浴我冷静我,还有,他冤家多,我得多雇几个保安保护他和我的人身安全。”
“五百太阳币。”赵维枝道。
白禾趁火打劫,“翻倍,一千太阳币。”
“成交。“
因为赵维枝答应得太爽快,白禾忽然觉得自己亏了。
病房里,黄一一清醒过来,却只看了乔清歌一眼,便开始将视线在白色的病房里游弋,他的目光是死寂灰暗的。
“这里是我朋友开的一家私人诊所,很安全,而且她技术很好,在她的治疗下你很快就可以痊愈,到时候她会将你安全地送出去。”乔清歌道。
黄一一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向乔清歌。
这时,赵维枝走进来,拍了拍乔清歌的肩膀,“清歌,都安排好了。”
乔清歌向赵维枝露出又感激又窘迫的笑容,“赵维枝,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得靠你,谢谢了。”
“难得。”赵维枝感叹下,然后把口袋里的录音笔拿出来。
“赵维枝,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得靠你,谢谢了……”乔清歌的声音从录音笔里清晰传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着。
乔清歌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突然站起来伸手去抢赵维枝手里的录音笔,赵维枝故意举高了逗她玩,等乔清歌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踩上赵维枝的皮鞋时,赵维枝才露出一声轻笑。
“赵维枝,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