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有时会感到困惑,深陷疯狂的主子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冰窖中的陪伴需有时段限制,毕竟是活人,就算能忍受低温也有极限,待得过久冻结的血液将会使末稍组织首先开始坏死。鲁卡曾经严格制定时限,双方妥协于各自的让步,至今虽互有怨言倒也未曾表现衝突。
喔、不,应该说一直到稍早之前都是如此。
某方显然无视于访视的规定与次数,连日来几乎待在下头不肯上来,即便颤抖僵硬的四肢各处冻出几近发黑的大块冻疮,青紫的脸颊几无血色,睫毛红发都沾覆碎冰,短时间内更瘦了一大圈。
对方明显再度陷于情殤之中,虽然十年前的青年已经近若癲狂。
篤的困惑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他非常理解始末原由,也是因此才会更加搞不懂现况处境。
尼莫.菲利波特只会对与那人相关之事狂乱沉迷,当年的尸体、与前王肖似的娜塔莉甚至是如今毫无价值的作古画作皆包含在内。但是随着时光流逝,毫无癒合跡象的疤口发烂腐败,这位国主也渐渐在痛楚中加深疯病,失控的情感被勉强隐忍下来,摇摇欲坠地等待迎向正式崩坏。
他的认知变得更加粗暴,只要与之相仿,每个人在他眼中都是同一个模样,相反若是失了那股味道,失望的帝王才会短暂清醒抽身、并且执着跌进下一个回圈之中。
篤暗中替他收拾过无次烂摊子,弥雅.望并非首位替身,但是显然后者彻底打垮尼莫仅存的脆弱防线,他成功让一位国主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神颤乱,并还像是因为失恋打击而转身投向旧情人的怀中寻求慰藉。
可是那个尼莫还会失恋?变态的、偏激的主子整副心神全在那具尸体上头,遇见弥雅.望之前甚至寧可禁欲也不愿发洩在别的相似的替代上。那名黑发男人似乎有某种魔力蛊惑人心,也许是当初掉落的那封信所致?篤只拿到一个名字,信的内容只有尼莫亲眼看过。
不论如何,篤先前认定主子迟早会厌倦捨弃,虽然早一步调查妥当也未详细回报上去,发病中的尼莫只会把人当作真正的凯拉,就算特别说明其落拓的家境与复杂的家族关係,他大概还无法对上正确的人名,因此放着不管也罢。
但是此时情况生变,主子疑似失恋的自虐举止在先,之后又暗地收到那则联姻协议,虽然有些头疼,又未嚐不是个突破口。
明明是独身一人却得为他人的恋情苦恼,篤牙酸之馀更又颇为心酸。
他也挺想谈场恋爱,异国太可怕,果然还是家乡的姑娘甜美温柔。
开啟厚重的铁门时,森森的白雾一同扑抓出来,深秋近冬的时节仍是不比内里冰寒。
他跨下台阶时,心里已经做好设想,此行只会有两个结果,最好的便是某人振作起来挽回「现在的凯拉」;最坏的结果就是某人继续待在下头装尸体,届时人家婚结得顺利欢喜,有位帝王说不定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的尸体。
同一时间远在宫廷的那头,凯拉正在木着脸将手边的药品对照名称依序放到库房抽屉里,由于近日未得偷懒──就从那个不甚愉快的幸运日之后──事务进度十分顺遂,虽然并非喜于辛勤工作的一员,不过至少还有点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鲁卡老头才被贝尔急忙拉出民房、外出接受某位贵族的招待;娜塔莉则在吃过午饭后又被依依不捨地赶上楼午睡;另一边的学生们也早就回到医务局继续实习与跑腿。间下来的凯拉无事可做,又不想出外吹风,于是只好坐于散发消毒水气味的库房中开始思考人生。
他对什么尔家的贵族千金不感兴趣,偏偏望氏家主古板固执地非要他娶不可,甚至唯恐人逃走一般,竟还不惜加派人手全天候监督,若不是因为位阶卑下没能通过随同入宫的申请,只怕连工作之际都给人盯着确认有无偷懒。
依照前世的脾气,被这般大动作强硬胁迫,凯拉大概早让人一各个拉到市场上绞刑以儆效尤,可如今权限易主,还得向现实妥协,顶着他的人的躯壳活得无比窝囊,也许他该找条绳子自个儿吊上一吊,看能不能吊出下一段新的人生?
想想罢了,凯拉还颇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重生,真要捨弃还是挺捨不得,只是逃不过新一段婚姻束缚,了不起就与新婚的妻子坦诚真相,说不定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呢?
想通了之后也就不再烦恼,接着心思一转,唇角那抹笑又立即消散。
如果说对于莫名临头的婚事只是感到烦恼,那晚与尼莫则是转捩点。
一切又回归原点,不论尼莫当年对他是恨是爱,此时对方再也无需勉强偽装,也许他的确是爱着「凯拉」,偏激的表现足够让人相信这点。
但是他不想再陪着玩了。
深陷在上一世的爱情无可自拔,即便转移注目相似的替代,也只是替代吧?
在尼莫的眼中、嘴里,深深呼喊的人并非真实存在,他只是透过想像、模拟以及强硬加诸,催眠自己眼前的人是他想像的那人,穿透躯壳,假装看见虚无的身影。
而凯拉渴望被人呼唤真名,彷彿自己仍然存在,太过贪心又眷恋重温被爱的滋味,他以为自己能一直忍受,可以蛮不在乎地陪对方继续玩这场游戏。
又难免有些失落自嘲,何时开始,孤高的王者也得沦落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真可笑,至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得要吃自己的醋。
并非仅只青年一人的错,双方各自追求不同步的期待,等到某方超过忍耐的限度,不肯再委屈自己,也总会有迈开脚步的时候。
拒绝篤的请求,也未再去过那座旧宫,差不多该让青年彻底死心才是。
──如果他只想要「凯拉」,那就让他继续站在原地作梦好了。
凯拉冷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