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对于女子,师祁芸的夸赞向来都不吝啬,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下三白常有,而神韵不常有,无神的下三白与死鱼眼无异,我瞧姐姐双眸流光溢彩炯炯有神,正是传言中的美人眼呢!”
来人听她这样讲,咯咯笑了几声,仍举剑刺来,毫不怠滞。
“小妹妹,别以为这样说了,姐姐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哦~”
“不留情好啊,你要留情我还不答应呢。”师祁芸故作娇憨地眨着她那双满是诡计的大眼睛,诡计藏在心里,娇憨是给外人看的,她嬉皮笑脸道,“还不知姐姐是哪派人士,名也不报,招呼也不打,就要直接挑战头名,怕是有些不妥吧?这一点也不符合美人姐姐的气质呀。”
“臭不要脸的丫头,怎么见谁都叫姐姐?”因受骗而败下台的风翩翩对师祁芸心怀怨恨,她见她竟走了狗屎运似的冲到最终局那会儿就已然坐不住,眼下来了人教训她,风翩翩该高兴才对,但见她对所有女子都这样热络时,她又难免腹诽几句。
风十娘斥她:“那是她的本事,你若赢了,你的这张毒舌也是你的本事。”本意是想让她发愤图强,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一旦成功了,在旁人眼里,你的缺点也会变作优点,虽然势利,却确确实实是大多数俗人的一贯做法。可惜听在风翩翩耳朵里却被当成了对她输了的不满和抱怨,是以,风翩翩更恨诓骗自己的师祁芸了。
“我乃青云山山主座下门徒,五步乐师——香敛幽,你呢小妹妹?”
“庸庸门,师祁芸。”
“才闯江湖的吧?连个名号都没有?”
“嗯呢嗯呢。”师祁芸连连点头,心中却在想:哪里是没有名号?不是欠了个肌肤相亲的风流债,她那盗神伏枭的化名还能更广为人知!
除了伏枭之外的名号也不是没有,但不是海贼就是采花大盗,今日不是在小金台比武么?她如果用那些盗贼强徒的身份来参加此番比试,小金台不得当场被这些武林正派们改成诛杀邪徒的地点?她也逃不了被打成破筛篓的命运,所以用这个白板身份不是没有道理的。
“瞧你如此可爱,”香敛幽收了剑,笑道,“那我就不动兵器了,若是划伤了你身上任何一寸肌肤,姐姐都会心疼的。”
“别啊别啊!我还想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呢。”师祁芸生怕她不跟自己动真格,摆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
“抬上来!”
师祁芸停了动作,见轿辇后面跟着的那两个深绿衣服的仆人正抬着一架纯金打造与人等高的凤首竖箜篌走上来,仆人放手,箜篌落地,尽管动作小心翼翼,落地时的那声闷响还是使得这乐器听起来就分量不轻。
得到允许,师祁芸走近摸了摸,琴体金制,琴弦用纯蚕丝外裹着一层兽筋,纵然是父王宴请宾客时撑门面的乐器,怕都没有她这个奢华。
“这弦外面裹得什么兽类的筋呢?”她好奇地问。随便拨弄着弹了弹,发出的声音无比悦耳动听,空灵如幽谷回荡,沉稳如万军列阵,实在是器中极品。
“天下之大,现今的皇帝虽然明察秋毫,却也有管不到的地方,一伙犯了重事的罪人为避开追捕,不长眼地竟避到青云山中,我可不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可是我问得只是裹的什么兽筋,姐姐告诉我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不相干?”香敛幽的手抚上琴弦,轻笑道,“这上面裹着的,就是他们的筋皮啊——怎么会不相干?”
闻言,师祁芸的手飞也似地从琴弦上弹开,她退后几步,不知对方是骗自己还是真如此干了,若是骗自己,那顶多是为了吓吓自己,若是真如她所言,这琴弦是用人的皮做的,那面前这人就绝非寻常女子。
“小妹妹,你怕了?”
“姐姐张口闭口剥人皮抽人筋,一般人都会怕的吧?”
“放心,姐姐不会对你这么做的。”仆人搬来凳子,香敛幽俯身落座,双手操琴,绵软一笑,道,“姐姐给你弹一首《潇湘水云》听,如何?”
玉指刚要拨弄琴弦,师祁芸摇头拒绝道:“不好不好,这等眼看着山河破碎却只能干发牢骚的曲子,实在不合我的胃口,我要听《将军令》!”
“没想到你看着像左家娇女,内心里却这样豪迈奔放,好!我给你弹《将军令》!”
开篇就是慷慨激昂的一段双手快弹,在场听众闻之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执戈上马平天下,百感交集的同时,众人又略略生出疑惑:怎么她不比武,反倒是请人听起曲子来了呢?
奏至中段,众人胸口忽得一堵,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连远处的五派掌门也出现了此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症状。
“她这琴声中夹杂了内力!捂耳!”
台下众人听后动作一致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台上的师祁芸离香敛幽最近,纵使捂了耳,琴声还是会一丝不落地传进她颅中。
无须多久她就胸中气血翻涌,下一瞬,一口鲜红从她嘴里喷了出来。香敛幽于此刻乍停,双手按住琴弦,发出“臧——”的一声。
她笑:“如何,小妹妹,姐姐弹得好听么?”
“好听,好听极了。”师祁芸边笑边拔出发上冠羽飞镖,唰一下向那箜篌投掷过去,岂料那银制飞器竟在对方几尺处被音波揉成齑粉撒落在地。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五步乐师么?”
师祁芸心内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多大胜算,但哪怕是必死的局面,她也不会让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在脸上,遂面上还是挂着那副纯真笑容,问她:“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香敛幽复又拨动琴弦。
“进我五步之内者死,闻我琴声走动五步者死,一曲终了还走不到五步者,死!”
师祁芸嬉笑:“姐姐定是在说笑,怎么都是死,那我不是必死无疑了?”没笑多久就又吐出一口血来,但她依然龇着牙不露丝毫惧态。
台下人又疑又恨:“这庸庸门的少年女娘怕不是个傻子吧?别人都快要了她的命了,她还龇着牙傻乐,小金台的头名怎么能是个傻子呢!这,唉……可惜惊鸿仙子未曾来参比,她若在场,哪还有这些山门野派耀武扬威的份儿?”
听众人谈及玉琳琅却没提起自己,若水心气儿上来,偏要众人知道,不止她玉琳琅能力挽狂澜,她若水也行!于是拔剑飞上小金台。
“我来会会你!”
“上善若水,剑法名字取得真好听,但光好听没有用,上善若水该是厚德载物的,而不是用来行杀伐纠斗、争强好胜之事的。”
若水用尽全力,却停在她三尺之外,被那无形的音波墙挡住,无法近她身。
呛啷啷——!
一手凌厉的扫弹,乐声肃然,满含杀气。
若水就此被音墙反弹回了观战席上,何红鸾手掌托在她身后,接她下来,安慰她道对手来路不明,不必心急出手,知己知彼方能十拿九稳。而经此打击,若水心里却明白了,自己与玉琳琅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抱歉了,我只和头名打。”香敛幽笑而转头看向师祁芸,道,“来吧小妹妹,让姐姐看看你的本事。”
师祁芸将数十根羽镖全扔出去,无一例外,近不了对方身,均在三尺外化为齑粉。
没了兵器,师祁芸摸索全身,找出几个盗宝时用到的慈石,没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地扔过去,岂知对方的音波竟对它无用,慈石一路畅通无阻地射向箜篌,香敛幽神情难得的一紧,挥袖挡开飞石。
“你竟进得了我五步之内!?”
在师傅面前让一个没自己大的少年破了音波阵,香敛幽觉得脸面无光,故而使出浑身解数,不再留情。
一阵肃杀的连弹袭来,台下众人遮耳也无用,现下全都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躺在地上打起了滚。“疼,疼死了!脑袋要炸了!啊啊啊——!”
四周狂风大作,篝火忽明忽灭。
树叶在音乱之中漫天纷飞,师祁芸捏住一片,顿了顿,心里有了主意。这方法成不成,可就要看玉琳琅是不是真得如江湖传闻中那样厉害了。
“近我身者,都得死!”
自己定的规矩不能破,香敛幽双眸绝然地看过来,本还觉得这女娃讨喜,自己可以放她一马,但眼下,她是非死不可了。
“姐姐怎么抢黑白无常的活儿?难道你是阎王不成?就算你是阎王,你要我三更死,我偏拖活到五更!看石!”师祁芸举手一挥,香敛幽急忙要挡,可哪里见到半个暗器的踪影?
“你骗我?”
“嘻嘻,看场面太紧张了,我想放松放松嘛,这回一定是真的——看石!”
香敛幽再挡,又被骗了,对方根本什么都没扔。
“鬼丫头,你耍我?!”
“姐姐刚才还叫人家小妹妹,怎么这会儿却骂人家鬼丫头?好啦好啦,重来重来,这次我一定扔,接招——!”
香敛幽又挡,第三次被骗,她那双美人眼都快气成了怒目金刚眼。
“你到底打不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姐姐这么好骗,太有意思了,欸呀哈哈——”师祁芸揩了一下眼角,“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
“这是你自找的!”
香敛幽怒气冲天,弹动琴弦的手越发疾骤,音波浩瀚如汪洋般向她压去,众人皆道师祁芸怕是挡不住这招即将命归西天了,唯有玉林凤看出些端倪。
那女娃娃负在身后的右手中捏着五片残叶,左手握着那慈石,音波功袭来,便见她左手将慈石掷出,口比手先快一步地喊出声:“看招!”此举存心是想让对方事先提防,香敛幽果然挡下慈石,冷笑的嘴勾起一半,一声刺耳的撕拉声响起,她面色大变。
“我的箜篌!”
那凤首箜篌上的琴弦被细薄如纸的树叶割破,断声锵耳,破漏的呲呲声在小金台上辗转回荡绵绵不绝。
“你真该死!”
爱琴如痴的香敛幽竟抱着她那残破的箜篌啼哭起来,倏尔,眼刀凌厉地射过来,手指着师祁芸道:“那就用你的皮来给我的箜篌做琴弦吧!”
美人凶相毕露,吓退不少之前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师祁芸揪起自己的脸颊上的一小块肉,扯了扯又松开手,笑道:“我的皮太厚了,怕配不上姐姐那般金贵的箜篌啊。”
香敛幽捻起一根断弦,像射飞针一样射向师祁芸,后者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双脚一蹬,闪身退开,原先站着的地上被那断弦钉入六寸之长。
好险!
师祁芸心道:我跟玉琳琅学了几招便能以叶割弦,如若将这门功法练至大成境界,是否也能像面前这人一样,能将软物动辄就钉进坚石之中?
她越想越馋,就是不知怎么才能学到全部的浮光掠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