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那些美好与痛苦,逐一浮现心头。那些陆母以为已经遗忘的事,原来只是没有想起来。
独自一人在家的陆母,走进了陆蔚萱的房间,环视四周,想起离家前的陆蔚萱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鼻头酸热。
陆母许久未能好好与陆蔚萱说上一句话。
陆母与陆蔚萱之间的关係,犹如泥泞,深陷其中动弹不得且举步艰难。陆母不是没有想过挣逃,可每动一吋,便会拉扯彼此的伤口,最后,陆母放弃了。
陆母曾想过,或许有一天,这些伤疤能不药而癒,可没有清创的伤口,最终溃烂。
陆母感到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之间的牵绊细如棉绳,盪在风中摇摇欲坠。
陆蔚萱彷彿走在钢索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孤身于半空中随时都会往下坠──
然而,把陆蔚萱逼上悬崖的,陆母认为,是陆蔚萱的偏执,不是自己的高压。
陆母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手抚过陆蔚萱的书桌,桌面上的木纹令陆母想起幼时的陆蔚萱,以及当时对陆蔚萱期望。
陆母希望陆蔚萱是一个正常人。
陆母希望,陆蔚萱能正大光明地去爱一个男人,向这世界宣示她的幸福,而那样的幸福不需要被质疑──理所应当的男女之爱,不好吗?
这么多年了,陆母仍然想不明白。
陆母出生在一个严谨的家庭,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拒绝接受新知,困在自己的囹圄里鑽牛角尖,陆蔚萱的「异常」,近乎使她崩溃。
可陆蔚萱何尝不是呢?
那一年,陆母用最尖锐、最偏执的方式,彻底斩断了陆蔚萱的情丝,却同时抹煞了她的笑容。
陆蔚萱,不再感到快乐了,甚至是,否定这一切──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joan。」
那时陆蔚萱坐在病床上,眼泪簌簌滑落,落于洁白的床单上。
「我不认识joan,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陆蔚萱笑了,含泪微笑。
「我同意──喜欢女生是很噁心的事。我会结婚生子、我会找个男生来爱。」
那是陆母从未见过的陆蔚萱。
「所以我求你,不要以死相逼……不要、不要再这么做……」
陆母下意识拉紧袖口,那日的一切清晰得彷若昨日。那日之后,陆家不再悠扬快乐的小狗圆舞曲、不再有陆蔚萱快乐的笑声……再后来,陆蔚萱要求付赴往台湾求学,陆母答应了。
机场里的道别,陆蔚萱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毅然决然地踏上飞机,带走这一片令人伤心的风景。
走出机场,陆母仰头望着巴黎这片晴空,见一架又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划出一条又一条白色云线。
这一别,什么时候才会再聚首呢?
陆蔚萱坐在机舱内望着窗外,对于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任何憧憬,却没想过未来有个人,在等待自己。
陆蔚萱会碰上这样的人──那个人犹如一束强而有力的光,不顾一切照亮她的心房。
那个人,似是寂寥长夜里的执灯者,坚定地站在她面前,说着「喜欢」──
「喜欢,不只是对偶像的喜欢;看到你,心跳就会漏一拍的喜欢;想着你,心就会暖暖的喜欢,就连听到你的声音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的喜欢。」
陆蔚萱走出医院,仰望蓝天,想起了裴又欣。
「和你在一起,就像贝多芬的第八号交响曲,从头到尾都是惊喜,虽然乐章间偶有低鸣但更多的是明亮优雅的快板;特别是最后一个乐章,那些不间断跳跃的音符,就像我喜欢你的心,完全停不下来。」
陆蔚萱走过高中,听到校园里传来的钢琴声,令她想起与裴又欣初遇的日子。
「那天,我不小心亲到了你,心就一直扑通扑通的跳。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心动。」
「心,动了,就是喜欢。」
「我知道我是女生,对于喜欢女生这件事,一开始我也很徬徨,也质疑过也不确定过,但现在我很确定,应该说是我很肯定,我对学姐的心动是真实存在的。」
「我没有办法否认,也不需要否认。」
关于裴又欣的一切,陆蔚萱记在日记中。
翻阅着陆蔚萱的笔记本,陆母彷若能从中拼凑出那令陆蔚萱眷恋不已的风景。
「那……身为女生的你,可以接受我对你的动心吗?」
笔记本中纪录着陆蔚萱与裴又欣的相爱过程,以及,裴又欣真心诚意的话语。而陆蔚萱,是这么回应的:
「身为女生的我,也喜欢女生。」
陆母的眼眶盈满泪水,她深呼吸后,翻到了最后一页。
──空白
陆母愕然。陆母重新翻阅一次,愈翻愈快、愈翻愈急,此时,一张便条纸从中滑出,掉落桌上。
陆母一顿,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张便条纸,定眼一看,正面写个四字,而背面也有句话。
陆母看了会,轻叹口气,将便条纸放夹回笔记本中。陆母总觉得,应该还有一本笔记本,她的手往下探,摸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陆母看着那个锁孔,想起许多事。这个上锁抽屉,对于陆母而言,如同陆蔚萱紧闭的门扉。
要有钥匙,才有机会打开。
陆母放下笔记本,走出了陆蔚萱的房间,这时,楼下传来了声响。陆母往下一看,是errol.
errol似有所感,抬起头,与陆母四目相迎。无声的对视中,似乎有了相彷的想法。
陆母想起了,笔记中所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的勇敢,你让我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风景。」
蔚萱,你想要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子呢……陆母下楼前,往窗外看了一眼,一片风和日丽。
此时,陆蔚萱走进了那所高中──她的母校
──所有的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陆蔚萱,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