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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章叙也不是没见过父母做爱。
    他那时候才四五岁,就听到母亲的呻吟。
    只是觉得恶心。
    稍微长大一点了,李章叙才知道他们是在“做爱”,洗衣服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衣服跟父母区别开来清洗。
    在日常生活中,李章叙厌恶别人触碰自己。
    除了柏遥。
    可他一开始也不喜欢这个妹妹。
    “章叙啊,妈妈每天要上班,已经很累了,你可以不要再给妈妈惹麻烦了吗?”
    李章叙摸了摸自己手臂上依然在发烫的伤疤,那是和别的小朋友打架留下的。
    “错的不是我啊,是他们…”
    “好了,跟同学道歉吧。以后不要再跟别人打架了。”
    他看见母亲眼中的恐惧。
    她甚至连他这个小孩儿都不想碰。
    可他做错什么了,是那帮同学把妈妈给他买的笔故意摔坏了。
    他反倒成了被骂的那个。
    “你一个孩子,太孤单了。妈妈再生一个陪你,好不好?”
    柏堇一边织毛衣,一边询问李章叙。
    李章叙讨厌母亲身上这种温和的压迫感。
    “如果我不想要呢?你和爸爸结婚了,你不也会孤单吗?”
    女人脸色骤变。
    “你不懂。那是我想要吗,要不是你爸…”
    我爸没工作,整天喝酒完就家暴,这是你想要的?
    有我一个失败品还不够吗,多生一个孩子出来挨打吗?
    李章叙说不出口。
    因为柏堇已经哭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啊……”
    李章叙被叔叔婶婶拉到一边去。
    婶婶说:“你已经大了,要懂事呀。你妈妈是为了你和你爸爸才想生二胎的,有个弟弟妹妹,你爸就能重新把精力放在你妈妈身上了。”
    叔叔帮衬道:“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妈妈,奶奶给的鸡蛋你不要全都自己吃完了,给妈妈两个,知道不?”
    李章叙有点恍惚,眼光落到柏堇尚平坦的小腹上。
    原来柏堇不是在询问自己。
    而是在“通知”他,他快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无所谓了。
    来一个人,跟他一起被这狗屁不如的生活煎熬,跟他一起下地狱吧。
    这孩子很小,看不出来李章叙讨厌她。
    小小的,软软的。
    好像一放手,这个孩子就会掉在地上摔碎,这个破烂的家又会重新变回他一个人的。
    李章叙恶劣地想。
    “哥哥,今天庙会人好多呀。”她含糖嘟囔着,在李章叙怀里不安分地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远处挂满灯笼的树,道:“妈妈没有回来,遥遥想去那边玩。”
    “好啊,你过去吧。”
    李章叙把她放到地上去。
    哥哥平日里都冷着一张脸,今日难得好声好气的。
    柏遥也没细想,冲着李章叙笑了下,便跑去了那树下。
    她抓到灯笼的一条流苏,刚想回头跟哥哥分享喜悦,却找不见哥哥的身影了。
    李章叙的手被冻得有些红。
    他一只手掏着房门钥匙,一边对另一只手哈气。
    铁门打开后,他便拎着一大袋子菜进家里。
    还未等他脱鞋,便听得妈妈道:“柏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李章叙不以为意,把装菜的塑料袋子往地上一放,解自己的鞋带,低眉顺眼地道:“她自己想去玩。”
    拖鞋的声音急切而沉重地向他靠近,啪的一声,李章叙便被一巴掌掼到墙上,脸颊上红了一大片。
    “你是做哥哥的,你自己回来算个什么事儿?她那么小,你就放她自己去玩了?”
    李章叙登时没反应过来,喘着气儿望过来,见着柏堇怒不可遏的样子,道:“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不管,跑回家里,让我站在风里陪她,算什么事?不是你让我对她有求必应?她能自己回来的。”
    “她是你妹妹,你懂不懂道理啊?还顶嘴、顶嘴……”几个巴掌自上而下落在李章叙身上,他抬手去挡,间隙间听得妈妈喊道:“赶紧去街上把你妹妹找出来,我去另一个方向找。要是她不见了被拐卖了,你就是死也还不上的!”
    “小女孩?刚才就见在这树下,不知道一转眼又去哪儿了。”
    李章叙对卖冰糖葫芦的大爷到了谢,不小心扯动了嘴边的伤口,冷不丁疼了一下。
    他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消息,四处喊“遥遥”,也没有回应,心里终于不安起来。
    手无论放在外头还是口袋里,都冰凉得如同铁管一般。
    这么冷天在外头,天也黑了,不是更冷了?
    不会真的被拐卖了吧?
    他心里一慌,跑了起来,早已冰僵了的脚踩在坚硬的水泥路上一阵一阵麻痛着。
    稀碎的,红黄的灯光透过人群的缝隙,在飞奔的少年身上流动着。
    “柏遥!你在哪儿啊——柏遥,柏……”
    “哥哥!”
    李章叙被人从后面一扑,踉跄着差点摔倒了。
    他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腰的手。
    是柏遥。
    “呜呜……哥哥,我都找不到你,我走了好远好远,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
    他转过身来,垂眼看穿着羽绒服的小女孩抽泣,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紧回去吧,妈妈很急。”
    李章叙蹲下来,伸手想给她擦眼泪,却想起自己的手冰得很,又收了回来,可是半路便被那小而温热的手拿住。
    “不行……哥、哥哥要绑这个红绳在手腕上,老板说这样遥遥无论如何都找得到你了。”
    李章叙抬眼看了一下她身后卖红绳手镯的摊子,前头都是一些情侣在看货。
    可能是那老板哄着柏遥说的吧。
    “好,戴上了我们就回家。”
    柏遥破涕为笑:“好。”
    李章叙自从上了初中,就申请寄宿,只有少数的周末会回家。
    他一回到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或者让自己麻木于家务之中,让那对母女在客厅表演母慈女孝天伦之乐。
    他在柏遥这个岁数的时候都会煮饭煮菜做家务了,可是母亲还乐于跟她玩洋娃娃那种弱智的游戏,边亲边哄,好像她们才是亲生的。
    “嘭。”
    铁门发出一声巨响,带着一身酒气的李征远把家里门关上。
    “征远,你又喝酒了?”
    柏堇问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
    小小的柏遥还不明白一些事情,美滋滋地喊了声爸爸。
    李章叙还在刷碗,便听见客厅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呼,心头一紧,便穿着围裙冲了出去。
    年幼的妹妹看见妈妈被打,抱着洋娃娃哭了起来。
    “贱女人和小贱种,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李征远推搡了女人一把,又把手高高举起,浑实的巴掌将要落到小女孩的头上。
    李章叙挨过父亲的巴掌,自然知道那力度有多大,能把他脑门打得嗡嗡响,要是打到妹妹头上……
    他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生了些勇气,咬牙挡了上去,结结实实挨了父亲的打。
    “不男不女的东西,跟你妈长得一个狐媚样子,骨头硬了是吗!”
    李章叙身上又被他踹了好几下,不用看都知道又是一片青紫,整个人痛苦地弓下身子。
    年幼的妹妹被他护在身下,茫然惊恐地抓着李章叙的衣服。
    李章叙看准了父亲转身去抄工具的时机,抓着柏遥踉踉跄跄跑进自己房间,反锁了门。
    他虚脱般背靠木门,大口大口喘息着,面前的小孩儿又在抽泣了。
    “别哭了,心烦。”
    柏遥忍了哭声,小小的手拉住他的袖子,又不敢去碰那红肿不已的伤口。
    李章叙本来想叫她滚,却看见她吹了几下他的伤口,眼泪簌簌地掉,好像挨打的人是她一样。
    “哥哥疼死了。”
    “离我远点,轮不到你来安慰。”李章叙把袖子扯了回来,柏遥却在他大腿上放了那只廉价的小熊。
    “我只有这个了,让它陪陪你好不好?”
    被打也无所谓。
    没钱也无所谓。
    他要的从来都不多,都不奢求自己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了。
    李章叙真的只想要一点点关心而已。
    爱是畸形的,也可能那些畸形的情感里根本就没有爱。
    可是这里面哪怕掺和着一点点关心,他也能骗自己就这么活下去。
    李章叙身上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咬着牙,垂眼看着瘦小的亲妹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这一点点真心,他向父母乞求不来,却被他最讨厌的妹妹给予了。
    偏偏是这个他憎恶已久的假想敌。
    他不由得浑身发抖,眼前的事物也朦胧起来。
    炽热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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