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密密麻麻地佈满了二十多年的日历。
比如说他们在幼稚园里毫不留情地拆着对方刚拼凑好的lego玩具，比如说他们在小学的时候一起被老师在教室门口罚站，比如说国中他们坐同桌时一起去上学一起去吃饭一起回家一起上课一起进实验班，再比如说高中的时候温时宇硬是把莫居凡拉进了理科。
然后莫居凡和温时宇进了同一间大学，两人合租了一间公寓。
再然后，温时宇接任了父亲的公司，莫居凡去了美国。
然后，然后，生活就可以从这个时间断点四面八方地向四周散去了。
温时宇或许会和他爱的女人结婚，莫居凡或许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们或许会是邻居，几十年后，苍老的他们或许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太阳一起慢慢地逝去，灵魂被埋葬在一天最后的霞光里。
这只是或许而已。
chapter.1
【六年前】
温时宇拿着装了长长镜头的单眼相机对着窗外，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莫居凡挑眉：「温时宇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嗯啊。」放下相机，睁开那一隻闭着的眼睛，温时宇感到进入瞳孔的光线十分刺眼。
顿了顿，像是无所谓又像回答莫居凡的接下来的疑问似的又回了句：「是柏榕。」
「原来是她啊…」故意背对着温时宇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要出去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的？」
「邮局有我包裹。」
「恩。」
门锁“咔”一声的扣上，莫居凡眼睛微微瞇着，扯了扯嘴角。
躺在阳台的沙滩椅上，看着楼下温时宇的背影，他第一次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也喜欢她，温时宇，怎么办？
莫居凡说过，喜欢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
于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喜欢柏榕的理由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小时候莫居凡和温时宇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一个女孩子，叫做寀妮，长长的睫毛长长的头发，笑起来眼睛晶亮晶亮的，不是那种特别好看的女孩子，但是会给人一种龙井茶一样的感觉，甘甜甘甜的。
那时他们三人特别要好，就拿对于小孩子最重要的吃的来说吧，要是温时宇和寀妮有什么好吃的，而莫居凡没有，他们寧愿把那样东西分出最多的一份给莫居凡或者丢掉也不要自己藏着偷偷吃。相对的，莫居凡也是如此。
温时宇对寀妮很好，或许是因为家里就他一个独生子，所以会把哥哥对弟弟妹妹的情感全都寄託在寀妮身上，但是寀妮却更喜欢莫居凡，天天跟着莫居凡，莫居凡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所以邻居们见了都笑称，莫居凡和寀妮以后肯定是一对金童玉女云云。
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三人都渐渐明白了情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邻居的玩笑，还是两人自身原因，荷尔蒙分子在空气中的不断运动使莫居凡和寀妮之间的关係随着这一种微妙慢慢挪移了位置。
只有温时宇对他们的情感是一直没有变过的，不是不知道莫居凡和寀妮的变化，只是温时宇认为，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非得弄个水落石出才罢休。所以也就一直保持沉默。
后来，寀妮家因为一些事离开台湾，移民了，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国家。
寀妮走的那天晚上莫居凡哭了，竭力忍着抽泣，比小时候温时宇拆了他的lego玩具还抓伤了他的脸时哭得还要厉害，他指着桌面上面空空如也，但还留有一丝已乾涸的茶渍的茶盅，对温时宇说：「你看，她就这么走了。」
——你看，她就这么走了。
包括那茶盅放在一起的，是寀妮最爱的一套茶具。
看着莫居凡哭得很是狼狈的样子，温时宇才知道，原来，寀妮连着莫居凡的初恋也带走了。
再后来，莫居凡像是走出阴影，也交了几个女朋友，都是和寀妮长得差不多的女孩子，只是，她们笑着时，眼里荡漾的，不是寀妮拥有的涩粉清澈的感情了，而是虚荣，满满的虚荣。
随着日历撕下的页数变多，日子也是平安无事哗啦哗啦地翻到了几年后。
也就是莫居凡和温时宇刚上大学的那一年。
在办入学手续的时候莫居凡就看见了柏榕，那时她穿着一条八分的牛仔吊带裤，里面套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紧身t-shirt，被太阳光照得呈巧克力色的头发捲捲的衬在脸的两边，瀏海软软的飘在额前，笑起来时眼睛里的光一晃一晃的。
她是寀妮吗？
莫居凡皱起眉头，他讨厌这种没有由来的猜测。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柏榕转头对上莫居凡的视线，笑着说：「你好，我叫柏榕。」
——你好，我叫莫居凡。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感到心脏正重重的锤在自己的肋骨上，一下，又一下。
「喂，你走不走？」温时宇用手肘撞了撞莫居凡。
「哦。」收回视线，跟了上去，「温时宇…」
「恩？」
看着温时宇疑问的样子，莫居凡发现自己居然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事。」
——还是别告诉他了吧…
抬手对柏榕挥了挥以示再见。
「那，byebye啦～」柏榕做着夸张的嘴型对他“说”。
「怎么，认识他吗？」柏榕身旁的ann调侃着说。
「不认识。」拉下眼瞼，不认识吧，但是，我以前好像，见过他。
莫居凡正坐在网球场边的长凳上看温时宇打球，思路被夏天燥热的风吹得懒洋洋地脱了轨。
脑子里几年前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和刚刚那张对着自己笑，嘴巴一张一合地说：「我叫柏榕。」的脸拼合在一起。
那是几乎没有差别的两张脸。
内心的惊讶、翻涌而上的酸涩、多年前对着寀妮时悸动的情愫和如幻灯片般从脑海里翻腾而出的记忆混杂呼啸着在莫居凡心上压过…
「走吧，」温时宇抢过莫居凡手上那一罐瓶身湿漉漉的可乐喝下一大口，「去哪里吃饭？」
「温时宇你脏死了。」他从温时宇手上拿过可乐也灌下一大口，思绪又飘飘悠悠地到了原先的问题上。接着他听见温时宇在自己耳边嘰里呱啦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坐到学校的餐厅里了，他用筷子挑起盘子里的芹菜：「我不喜欢吃这个。」
「你刚执意要点的，我还一直跟你说你不爱吃的你都没理我。」温时宇把他盘子里的芹菜夹到自己的盘子里。
「hey，你叫莫居凡是吧？」一个女生端着餐盘在莫居凡身边坐下。
「嗯。」莫居凡有点惊讶。
温时宇抬眼看她。
「我叫邱柏榕。」
「我叫温时宇。」
然后三个人就这么莫名奇妙的认识了。
莫居凡把自己从记忆里抽出来，拿起沙滩椅下那杯冰块熔化大半的水走进房间。
被调成震动的手机在桌子上旋转着，发出蜂鸣和机身不时接触在桌面上噠噠的声音。莫居凡看着手机上陌生的号码，顿了顿，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哪位？」由于太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
「是居凡吗?」听筒那边传来柏榕轻快的声音。
「恩。」
「帮我个忙吧，我在西门的美术室这边。」
「好。」
「真是谢谢了。」
能接到柏榕的电话莫居凡还是满惊讶的，虽说两人已经是比较熟悉的了，也常常和温时宇一起在学餐里吃饭，但是三人一直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也没有人提起过说要交换。所以柏榕这次来找自己，应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公寓离学校的西门不会很远，不一会就看到了坐在法国梧桐下的草地上，抱着大大的画夹的柏榕。莫居凡走到他身边坐下：「说吧，什么事。」
「嘻嘻…」柏榕痴笑着，又从画夹里拿出一张纸，煞有介事地对莫居凡说道：「这关係到我今后的幸福，你仔细听着，要是写得不好你就帮我改改吧…听着喔……」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听着柏榕平静而又认真的话，莫居凡的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柏榕的各种样子：她穿着松松垮垮的，上面还有几块洗不干净的顏料的吊带裤在画板前安安静静画油画的样子，窗外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的脸部线条在光中若隐若现；她把头发拉直留长后直接弄到脑后挽起来，脸颊两边还有稀少的两束垂下的那份恬静，还有她笑着时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这些都是莫居凡见过的，以为只有自己才能静静地发现，并且静静欣赏的柏榕。
「居凡？你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吗？」
「没有，写得很好。」像是一下子释然了。
「你觉得，他会接受吗？」
「会的。」我想…一定会的…
「那么…」柏榕一下子凑到莫居凡面前，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居凡，我们交往吧…」
远处吹来阵阵燥热的风，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挤压碰撞着，不时发出轻微的却是剧烈爆炸时的声音，像是被爆炸的声音惊得一下子清醒了，莫居凡的手臂绕过柏榕的脖子，往前一收，吻上了柏榕的嘴唇。
他闭上眼睛，像凝胶水果软糖一样，他想。
松开柏榕的嘴唇，看着她的眼睛，可能是因为一时反应不过来再加上接吻的时间长了点，柏榕的眼里泛着水光，出奇的清亮。
你是寀妮吗？
不，你是柏榕。
所以我喜欢你。
莫居凡笑了笑，眼底一种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那是想要征服所有人的野心。
它在莫居凡的血液里慢慢膨胀着。
温时宇手里拿着刚从邮局拿回来的包裹，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
他深知自己抢不过莫居凡，小时候就抢不过了，那时候还会去咬他，但是最终先哭的，还是自己。
长大后他就明白这道理了，也不会去抢了。
因为他知道，是他的，一定就是他的，莫居凡能得到的，就一定不是自己的。
况且，我也确实抢不过。温时宇想。
温时宇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等温时宇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莫居凡的房间里透出一丝光亮，还传出游戏里战机坠落爆炸的声音。
「温时宇，我饿了。」莫居凡在房间里破天荒地大声说道。
「想吃什么？」
「泡麵。」
「你的包裹在桌上，自己出来拿。」
「知道了。」
站在炉前等着锅子里的水沸腾，把麵倒下去，再撕开一包煮泡麵用的调料包。
煮得差不多了，关了火拿起锅子往莫居凡面前一摆，说：「我用调料包做的，你将就吃。」
莫居凡拿着筷子坐在餐桌前一脸面瘫却看似无辜地看着温时宇：「为什么？」
「没心情做。」温时宇倒是承认得爽快。
「你知道了。」
抬眼看上莫居凡的眼睛。
或许我应该把她抢过来，因为她是我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她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现在是你的了。我可以揍你一顿也可以用你威胁她和我在一起，但我不行，我做不到。
因为你是莫居凡。
「恩。」
两人沉默了许久，被这气氛磨得实在难受，温时宇拉开椅子正要回房，却被莫居凡叫住了。
「温时宇...」
「你好好对待她吧。」莫居凡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