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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及在花店结束营业时间之前到达,林妍熙订了一束紫色风信子。
    「小姐,你这样穿不会太冷吗?今天寒流来耶。」店员递上花束时关心问道。
    只穿着一件稍厚的毛衣,的确有点单薄。
    但林妍熙笑着摇摇头,便捧着花离开花店。
    从河滨公园,逆着风,慢慢走向车来车往的大桥。
    手指都被寒风吹到冻僵,但林妍熙仍然依照一贯的步伐前进。
    还有半小时,就踏进新的一天。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林妍熙想,秋世琳一时半刻,应该醒不来。
    大桥上除了车道,隔了一道厚重栏杆的一旁,还有脚踏车专用和行人专用步道,假日的白天,常常会有一家大小走到桥上欣赏河畔风景。
    只是,这是个冷冷的冬夜,大桥上除了车,就只有林妍熙一个。
    二月之春,湿冷的天气依然持续。中央气象局发出低温特报,北台湾晚间低温仅有九度,已经过了新年的初春,比冬天还冷。
    终于走到桥中央,林妍熙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到达了。
    脱下鞋子,把手袋、手机和一切随身物品都放在地上,林妍熙捧着紫色风信子,赤脚走向边缘的栏杆。
    栏杆有点高,高度到她的肩膀,要捧着风信子翻越过去好像有点困难,林妍熙偏偏头思考着要怎样跳下才对。
    即将要结束一切了,却被这么一件小事难住。
    还在思考,林妍熙突然被一股衝力压制在地上,左半身跌撞在沥青混凝土的粗糙表面,痛得她飆出生理性的泪水。脑袋被陌生人的胸膛衝撞得昏昏的,怀中的风信子被压毁,释放出浓郁的花香。
    「没事了!我抓住她了!」陌生男人的吼叫声在耳边响起。
    林妍熙被压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又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急速向她靠近。
    「喂,这边有个女生想跳桥!我老公拉住她了,你们快点派人来。我们车就停在一边,啊这里是……」
    真失败。不只做人失败,连跳桥也都失败。林妍熙「呵」了一声,嘲笑着自己的无能。
    被救下了,不代表就能重生。但总有人希望,真的能就此重生,一切从新出发。
    接到警察局的来电,秋世琳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犹有馀悸,还好这一次足够幸运,路过的驾驶者察觉到不妥,把林妍熙拦下来了。
    秋世琳跟着弟弟来到警察局外,脑袋仍然昏昏沉沉,只能坐在梯级上紧紧抱住自己膝盖,等待弟弟把林妍熙带离警察局。
    在林妍熙离开住所之后,秋世琳极力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可是连简单的行动都有障碍。
    好不容易才能拿起手机,拨通弟弟的电话,「快开车过来我这里……」连说话都得费尽力气。
    「干嘛啦?哪来的车啦?」
    「开妈咪的……妍熙要去做傻事,得找到她……」
    掛断电话之后,秋世琳想要站起来却不得要领,还把其中一个酒杯摔破。
    看着破碎的玻璃,狠下心拿起碎片往自己大腿一刺,痛感似乎让秋世琳变得稍微清醒一些。
    踉踉蹌蹌地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用冷水洒向自己。
    秋世镐赶到时,门打开便看到秋世琳上半身湿漉漉的,肩膀披着一条毛巾,像刚洗完头一样,错愕不己。
    「你怎么了?」连忙拿起毛巾胡乱替姐姐擦拭头发。
    「快走,要找到妍熙……」
    「你喝多少了?你这样行吗?」
    没有理会弟弟,秋世琳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头走去。
    「欸羽绒要穿啦!」秋世镐快速拎起掛在玄关掛勾上的长羽绒,一关上门就往姐姐奔去。
    漫无目的地开车寻找,对于林妍熙要去哪里,秋世琳没有一点头绪。
    见姐姐一脸无助又焦急的样子,秋世镐能做的只是把车厢的暖气调大一些,跟从姐姐的指示在附近转悠。
    这是秋世镐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又徬徨的姐姐。
    不知道开了多久,突然,秋世琳就接到警察局的来电,因为她是与林妍熙最后通话的人。
    万幸,是个好消息,林妍熙没事,被带到警察局去了。
    终于等到弟弟把林妍熙带来自己身旁,秋世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林妍熙,不过相隔几小时,便恍如隔世。
    也算弟弟贴心,把羽绒脱下,盖在林妍熙肩上。
    「我跟你嗦,里面的警察都以为我似她男朋友,似我辜负了她,我操冤枉的好吗?你的女朋友你自己开导,我先回车上。」说罢,弟弟逃跑似的跑到一旁的停车格去。
    秋世琳低下头,凝视着前方的阶梯,伸出左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林妍熙坐下,就像几小时前的林妍熙一样。
    但林妍熙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垂下来的脑袋。
    「我是不是差点就永远失去你了呢?」秋世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林妍熙的耳朵。
    犹如跟空气说话一样,没有人给予秋世琳回应。
    「你知道的,就算你给我餵毒药,我都会乖乖吞下去。不过嘛,以后你再叫我喝酒,我怎样都不会再喝了。从今天开始,我要戒酒!哈哈哈。」故作轻松的口吻,秋世琳却在笑出来后下意识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抬起头来笑着看向林妍熙,「我只是被你灌醉了,但不是聋了,你在我耳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为什么还要找她呢?林妍熙抿着嘴,还是没有回话。
    「我从来都搞不懂,为什么『我很好』会是个错误。小时候搬家,搬进一个全新的社区,在公园认识了第一个朋友,那是个我觉得会跟我成为好朋友的人。可是明明认识了几天都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她会跟我说,因为我很好,她不想把负能量传给我,不想让我看到她不好的一面,丢下一句掰掰,就跑走了。我莫名其妙的,就失去了一个朋友,而且再也找不到她。」
    秋世琳原本平稳而缓慢的语调,在她吸了吸鼻子之后,一腔怒火顷刻倾巢而出,「而你呢?也是说我很好,说会有更值得我爱的人出现,然后也丢下我了。所以我很好为什么会是种错?当好人就是这种结果吗?那我可以从今以后开始学习当一个坏人,让你不要离开我吗?你说呀!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最终化为一轮急切的怒吼。
    秋世琳双手掩着脸,失声痛哭着,哭得不能自己。
    连在局内的警察也闻声来到门口探头察看,秋世镐再怕冷也只得着急地下车赶来,边对警察扬手示意抱歉,边跑到姐姐身边。
    「我才叫你不要欺负我姐,她怎么就哭了啦!」秋世镐蹲下来轻轻搂住姐姐,抬头怒视着面无表情的林妍熙。
    在平息情绪之后,秋世琳低声地说:「秋世镐给我回去车上。」
    「可似——」秋世镐被姐姐瞪了一眼,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再次离开。
    转身离开之前,秋世镐还跟林妍熙比了个「我在看着你」的手势。
    再次回到两个人的世界,秋世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力地甩了下头,却甩不开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面对面站着,秋世琳连神情都带着紧张,目光中透露深层的担忧,彷彿面临着决定性的选择,而她却没有选择的资格。
    「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吗?」秋世琳的身体也随着声音微微颤抖着。
    看向秋世琳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知怎地,林妍熙有点想哭,慢慢连眼前的秋世琳也被盈在眼眶的泪水模糊了。
    可是林妍熙没有答应留下,只是压低了嗓音,缓慢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世界太黑暗,所以想成为光照亮我?可是你不知道,光芒耀眼,也会刺痛着我。」
    或许在林妍熙的世界里,并不需要光。
    听到林妍熙说的话,秋世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却还是扯着笑脸故作轻松地说:「那我就调节一下亮度,不那么亮眼嘛。」
    可是太阳能不耀眼吗?林妍熙觉得,连秋世琳强顏欢笑都会刺痛她的心。
    「没有迎合你了,这样也不对吗?」
    「你这人真的很糟糕,自私得要命。」秋世琳失笑,林妍熙倒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你说我想照亮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才是我的光?」
    「我不是太阳。」
    「你也不需要是太阳。你不知道,在很难过的时候,想起关于你的记忆,好的坏的,就算是冷嘲热讽的,我都觉得是种安慰。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你明白你有多重要,但是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件让我感到安慰的事。或许你真的不需要我了,是我需要你。」
    需要吗?林妍熙垂着头,没有回话。
    「当我听到你在我耳边说的话,我似乎感觉到了,你不再需要我了,才会这么洒脱的离开。而我就好像溺水的人,失去了你,只能继续下沉。你离开了,把我留下来,我独自一个什么都做不好,连想阻止你都做不到……」
    秋世琳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林妍熙,嚎啕大哭了许久。
    直到情绪慢慢缓和,呼吸变得畅顺之后,才听到林妍熙小声地说:「是我的报应对吗?当初我妈也是一心想死,却被我留住。」
    这不是林妍熙的错。秋世琳想起包宇拯说的话,明明林妍熙的妈妈在清醒时也没有为自己作出生死的抉择,凭什么责难林妍熙不愿意放手?想留住唯一相依为命的家人,林妍熙真的就错了吗?凭什么就换来妈妈的一句「我恨你」?
    越想越难过,秋世琳又开始哽咽起来,「离三十岁不是还有几年时间吗?反正也没什么事,这么着急干嘛?」
    明明很想再哭一场,却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快一些,秋世琳笑着捧着林妍熙的脸,恳切地说:「不要再想着去死,不要再试图推开我或丢下我好不好?要是还是觉得存在没有意义,你就当作是为了我而活着嘛。如果觉得我不重要没关係,为你自己再活一段时间可以吗?以前对自己不够好的,现在开始对自己好一些,只为自己而活也完全没问题。仔细想想,你还有什么目标?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我都陪你去实现好不好?」
    想要摇头,想要拒绝,想要回避秋世琳的目光,可是林妍熙做不到。
    「我爱你,包括你不想面对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你的坚强,你的脆弱,我都爱着。」秋世琳再次抱住林妍熙,「相信我,我们可以成为互相依靠的一对。」
    林妍熙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感觉不到情绪,身体和内心都是空空的,就像回收场那些被辗压破碎的空铝罐一样空洞。
    可是被秋世琳拥抱着,感觉到她强而有力的心跳,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有一丝痛楚。
    原来还会痛的啊。虽然完全没办法產生任何乐观的想法,但姑且再活几天吧。
    或许想要自我了结的人,不是想死,而是害怕活着。相对于活着的无助与苦楚,更寧愿以死去解脱。
    因为在灰色的世界里,是不存在彩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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