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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努许环视壕沟,目测丈量着壕沟间的距离,张望两旁,随即动身寻觅可行之径。
    他在壕沟此岸的森林中遥遥一望壕沟彼端的林间,他爬到其中一颗高大的树上,向着下风处寻一合适的目标,随后在覆盖全身的披风拨到身后,暴露出藏在披风之下的行囊,除了一包简朴的斜背包之外,还有一组弓箭。
    丹努许从背包中取出一綑麻绳,将麻绳一头牢牢绑在箭端,随后侧身张弓,聚精会神于彼端目标。
    「咻─」羽箭切风疾驶划过,一发正中目标,箭簇精准的深埋树干,丹努许试着扯了扯绳子,确定麻绳不会轻易松脱,不禁释然一笑。
    「太好了技术没有生疏呢。」说罢,将这端麻绳綑紧树干,在壕沟上空架出一条简易的缆绳。
    架好缆绳,丹努许一股作气的攀上缆绳顺势下滑,顺利的从壕沟上方掠风而过,顺利并安全的抵达了山的这头。
    「好了,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找到传说的因陀罗即可。」丹努许自我安慰道。
    想也知道要在这浩大的山林寻找一个人,可没有说得那么简单,更别提这座山里还佔满了各种未知的兇猛野兽,少女亲口证实了能从山里凯旋者屈指可数,这一点让丹努许备感不安。
    丹努许一边向森林深处探入,一边惴惴不安的叨念着,「紫目的救世主啊,请庇佑我啊。」
    继续向前深入,视线越昏暗难视,丹努许纵有过人目力也难在几乎荫蔽所有光线的幽林中大步前行,每踏出一步他越是小心翼翼,这座山林树木耸天,密林并茂,置身蔽日的林中恍如深处夜间,与世隔绝一般。
    「甚至进入山林好一段时间了,也不曾感受到地震,难不成真是这座山承蒙“怪物”的庇护?」
    丹努许不禁嘖嘖称奇,难以想像自八阳现世以来,连昼夜轮替都消失的人间,竟尚存这么一片不受八阳荼毒的乐土,简直奇蹟。
    「这就是夜晚吗?」生于八阳之后的丹努许从不知何谓夜晚,亦不知银月辰星之态,只能从年长者口中隐约知晓。
    夜,漆黑不见五指。月,夜空高掛的银盘。星,撒在夜空银盘之外的光点。
    星夜、月夜、银河、朔月,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呢,他由衷期望能在有生之年有幸一睹。
    在暗无天日的山林里徘徊了许久,丹努许飢饿的摸向背包打算啃苹果充飢,不料却摸了个空,错愕了翻了翻背包,所有储备粮食不知不觉间竟然都吃完了。
    「太悲剧了吧。」丹努许黯然瘫坐在矮石上。
    「不行,现在就说丧气还太早了,既然这里是森林肯定有些可食的野果。」丹努许自我打气的甩甩头,空腹的肚皮随即附和的唱起了空城计。
    丹努许一边耐着飢饿,一边继续深入,并聚精会神的搜寻可能生有野果的植被,一边还要小心谨慎的堤防着可能突袭的山中野兽。
    「啊,伟大的紫目救世主啊,请指引我方向,令我不至于饿死于此。」虚脱无力的丹努许双手合掌,诚心地举高祷告着。
    「啾啾啾。」一个轻微的重量停在丹努许的指尖,是一隻身型小巧的青鸟。
    正当丹努许飢不择食的打算扑杀青鸟果腹时,青鸟率先一步振翅飞起,引得丹努许尾随追逐。
    「别跑啊,你不是救世主赐给我的粮食吗?别跑啊。」
    追逐了许久,身心俱疲的丹努许气喘吁吁的椅着树干稍作休息,然而目光却是死死锁定在青鸟身上,原本盘旋在半空的青鸟,缓缓下降到一颗矮树,以小巧的尖喙叼走一粒掛在矮树上色泽饱满的完熟桑葚,随后又拍拍翅膀的飞到树上享用着果实。
    丹努许静静观察着,在确定了青鸟食过果实后安然无事,这才确定果实无毒,欢天喜地的向着枝上青鸟讚颂道,「感谢您,可爱的青鸟啊,原谅我方才还想把你吃了。」
    讚颂完之后,随即如饿虎扑羊之态投入桑葚树的怀抱。
    「叭噠。」一声,原本近在咫尺的桑葚果子剎那又远在天边,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搞得丹努许一片头晕眼花,当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世界乾坤颠倒。
    「什么!搞什么?」丹努许愕然大嚎,忽感一阵倒胃噁心,随即搞清楚了自身的处境。
    「狩猎陷阱!?」瞥见圈住右脚踝的粗麻绳,这明显是猎人的捕兽陷阱。
    「糟透了。」正思考着如何脱困时,却猛然发现,自身所有家当包袱全落在了地上啊。
    「啾啾啾。」被丹努许视为罪魁祸首的青鸟,似幸灾乐祸的停在丹努许被圈住的右脚脚尖,气得丹努许一阵怒火攻心。
    「啊─臭鸟,果然早该把你宰来吃了,该死。」气愤过后,又是一阵噁心欲吐,「不行,头好晕,好胀,又饿又想吐,好难受啊。」
    「该死的蠢陷阱,该死的笨青鸟,该死的烂森林,该死的…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意识逐渐模糊的丹努许口中唸唸有词的抱怨着,难受的哀嚎着。
    「我不会就这样难看的死在这里吧,不是这样的吧,救命啊──混蛋猎人,烂技术,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殷切的哀嚎回盪在森林之中,嚎得口乾舌燥的丹努许不禁悲从中来,气若游丝的哽咽,「呜,我还不想死啊,我都还未找到救世主呢,我还未完成我的天命呢,呜呜……」
    「若我真会丧命于这名不见经传的破森林里,至少不要让我死得太难看啊,我不希望我的尸体被发现时已被风乾成人乾啊,拜託,快来人啊……」
    正当丹努许绝望的想着遗言之际,下方的草丛晃动,「颯颯─」一个矮小精干的身影倏然现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嘖,还以为是头大猎物呢。」来人面无表情的嫌弃道,引起丹努许的不满。
    「小子原来是你架的陷阱啊,快放我下啊啊啊!」丹努许的抱怨未歇,脚上的束缚猛然一松,丹努许整个人瞬间向下坠落。
    「啊──咦?」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剧痛,丹努许惊恐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安稳的被那个稚气却面瘫的少年猎人托在双臂上。
    从那样的高处坠落,并加上力学加速,其庞重坠落的力道,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顺利接住,就算勉强接住好了,那自己肯定也被那股重量砸得不轻,如此,更遑论一个尚年少的小鬼呢。
    可眼前的少年却彷彿易如反掌的接住了自己,眉毛连抽一下都没有。
    眼前的少年虽然神情寡淡,但眉宇端正俊朗,其个头虽小,但四肢肌理分明,身手相当矫健,儼然是个十足的求生高手。生活在这样的山林里,丹努许不做第二人他想,少年的身分呼之欲出。
    「哼。」少年发现对方正神色凝重的审视着自己,随即松手,弥补了丹努许亲吻大地的成就。
    「总之谢谢你没让我摔个头破血流。」瘫坐在地的丹努许昂首向着少年道谢着,「你便是因陀罗吧。」
    少年的表情依旧不掀波澜,「然而你破坏了我精心布置的陷阱,别指望我感激你,陌生人。」
    没有反驳即默认吧,丹努许暗自思忖,传说中的因陀罗便在自己眼前,外貌看来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稚气未脱的孩子,并非如村人所形容的“怪物”那样惊世骇俗。
    「这里可是禁地,外人勿入,无论你是怎么进来的,趁你还未被野兽吞活剥分食掉之前,劝你赶紧出去。」因陀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着,提起砍断吊绳的石斧欲转身离去。
    见状,丹努许赶紧捉住对方的手腕阻拦道,「等等!」并急忙起身,却不料动作太急,身子又歷经折腾,一阵噁心止不住。
    「赶紧下山,这里不是你一个外人该闯入的,喂!」因陀罗的警告未毕,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对着自己吐了一地。
    「……」素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因陀罗罕见的簇紧眉头,然而那个肇事者却是吐了一地后两眼一翻,整个人昏厥而去,因陀罗心中鬱结无处宣洩,只能吃鱉的收拾善后。
    「嘖,人类就是麻烦。」因陀罗不耐的呢喃着,却还是无法将难得一见的奇怪人类弃之不顾。
    即便是揹负一个比自己高出两颗头的成年人,这对因陀罗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丹努许的重量甚至比自己过往扛过的任何猎物都还要来得轻盈。
    原本将丹努许以扛猎物的方式横在肩上,但这姿势立刻引起对方反胃,发出欲呕的囈语,「呜哦…我想吐……」
    「嘖。」迫不得已只好将这麻烦的患者揹在身后,看到散落一地上的披风、背包、弓箭组,也不遗馀力的一一拾起,将神智不清的丹努许带回自己的居所。
    即使十分不情愿,因陀罗依然细心照料着昏迷中的丹努许直到他甦醒。
    昏厥中的丹努许正被恶梦所扰,还是那熟悉的景象,只是自己的立场发生了变化,他耐着骄阳的曝晒,如今不见将他护在身前的“他”,而自己更执起长弓与坠地的赤色骄阳对峙,刺眼的强光几乎令他致盲,他甚至无法专心与赤阳对抗,因为他的背后正螫伏着一隻不知名的有蹄动物。
    真正令丹努许感到恐惧的不是眼前的赤阳,而是背后无声的威胁,螫伏的怪物等待着一击毙命的契机,等待着丹努许耐不住强光而眨眼的瞬间。
    「丹努许,我等着。」看不见的“他”依旧说着那句话。
    「不!」丹努许被恶梦惊醒,缓过心神张望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小屋,手足无措之际,随即瞥见在炉火旁的少年因陀罗的背影,这才明白自己安全了。
    「呼……嗯!?」吐息后,丹努许随即意识到自己心绪的变化,纳闷的捫心自问,『为什么看到因陀罗,自己会觉得安心呢?』
    还有方才的预知梦的变化,令他十分在意,梦里为他遮阳的救世主不见了,甚至自己还举起了弓与赤阳对峙,这究竟諭示着什么,他觉得好混乱。
    「咕嚕咕嚕──」然而还是先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丹努许恬不知耻的向因陀罗呼唤道。
    「吶,因陀罗呦,我肚子好饿啊,你应该不介意我跟你瓜分一点粮食吧。」
    「……」因陀罗睨了一眼霸佔着他的床,擅闯山林的不速之客,没有应答。
    饱食一顿山珍野味后,丹努许重拾精神,容光焕发的感激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丹努许没齿难忘。」
    「你是何人,何故无视深沟也要隻身犯险。」因陀罗看得出来,眼前之人非泛泛之辈。
    「吾名丹努许,乃是为寻救世主而周游的流浪者。」
    然而因陀罗却是良久沉默的直盯着丹努许,平静的目光,似在审视打量。
    「告诉我你脸上黥纹的来歷。」因陀罗平淡地单刀直入道。
    丹努许闻之一惊,略显迟疑了,毕竟在亲眼目睹过因陀罗后,此少年的确令自己有股莫名熟悉的安全感,但仍与梦境中的“救世主”差距甚大,丹努许心中尚存顾虑。
    就在丹努许面色沉重,犹豫之际,因陀罗再次以平稳地语调出言不逊。
    「你自以为是,实为一卑贱的基彻得,何故誑言,大逆不道。」语调虽缓,然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喔,没想到避世而居的神子,居然也晓得黥刑,着实令人意外啊。」丹努许反唇相讥。
    「人类擅自将我奉为神子,擅自给我灌输了他们自以为是的知识,他们从未问过我自身的意愿,这一切并非我所愿。」因陀罗面无表情的阐述事实。
    闻言,丹努许不禁垂首默然,无话反驳,良久。
    正当因陀罗打算劝丹努许打道回府时,丹努许缓缓说道,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降生于八阳祸世期间,一双紫眸稀世罕见,我自幼便日日被梦境所扰,那个梦一成不变,它阐述着黑阳蚀日,七阳荼毒人间的景况,一天一天侵蚀着我的意志,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说着,丹努许伸手解开身上交襟束袍和缠绕胳膊的绷带,「我因为一次轻率惹祸上身,经歷无数次刑求与生死关头,甚至被国王威胁,要剜下我的眼睛作为收藏,被迫接受这一切的我身心交瘁,我也曾怨天尤人,我也曾愤世妒俗,但我熬过来了。」
    丹努许褪下了身上所有衣饰,一丝不掛的将自己遍体鳞伤的赤身展露于因陀罗面前,见识了那一身狼狈,因陀罗瞠目哑然。
    「在我被处决前一晚,我一成不变的梦境產生的剧变,我这才明白了属于我的天命,我与生俱来的使命,而我也从斩首台倖存下来,虽被纹上黥刑,但不置可否,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项里程碑。」
    丹努许一手抚着自己脸上的黥纹,另一手则抚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些就彷彿是他生命中最光荣的勋章。
    「他人称我为巫者,我不置可否,巫惑也,诬衊也,污痕也,皆成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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