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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努许虽名义上是芑姬的奴隶,但实际上却被她奉若贵客。
    丹努许被卸下桎梏,在婢女的簇拥下被扔进浴桶清洗着,婢女们随后帮他换上黄国的服饰,把他披散的长发变成马花辫子,重点是,整个洗漱更衣的过逞芑姬都在一旁看着。
    「我可以自己洗澡的,不需要婢女伺候的。」丹努许在浴桶里挣扎着闪避婢女搓澡的手。
    东域面孔的婢女们嘰哩咕嚕的用异国语言调笑着,丹努许虽然听不懂,但隐约知晓,肯定都是些揶揄他的戏謔。
    「用不着这么害怕,她们又不会吃了你,呵呵,她们在称讚你呢,说你肤白貌美。」芑姬笑着调侃道,随即,丹努许见着芑姬以异国语和婢女三言两语讲了什么。
    「芑姬殿下,我是男人。」丹努许脸色乌黑的控诉道。一个男人被如此称讚,一点也不高兴,如果他的疤还在肯定能威吓住这些女人。
    「呜呜……我的男子气概啊。」丹努许又开始悼念他已逝的疤痕了。
    芑姬调笑着,随后向丹努许翻译道,「她们非常喜欢你,向我恳求说想当你的贴身婢女。」
    「不不不,诸位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奴啊……不要搔痒,啊……」丹努许寡不敌眾,最后只能欲哭无泪的任人鱼肉。
    饱受摧残与蹂躪的丹努许被婢女们抬出浴桶,替他擦拭身体、更衣,直到穿戴整齐了,才鱼贯退出,离开了房间。
    「呜呜,我的男子气概。」丹努许拧着自己的辫子难过道,「这个国家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粗鲁。」
    「真不好意思啊,我国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热情,让你不舒服了嗯?」芑姬走进,笑脸盈盈。
    丹努许自知祸从口出,顿时心惊胆战,结巴着赔罪,「芑、芑姬殿下,我,我的意思是说,贵国的热情招待令我盛情难却,并备感受宠若惊,我虽为男人,但在贵国女子面前,简直孱弱似小儿,根本不值一提。」
    芑姬沉吟着,丹努许心脏猛跳,唯恐芑姬降罪于自己。
    「相较于黄国女子,你的确太纤弱了,我怀疑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呢,所以你往后每一餐都要给我吃两碗饭。」芑姬笑着盘腿落在凉蓆上,并招呼丹努许坐下。
    「两…两碗!?」丹努许咋舌,试着和芑姬讨价还价,然而芑姬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坚决态度,令丹努许不得不败阵下来。
    「芑姬殿下,丹努许不过区区一个奴隶,一餐就吃两碗饭,太奢侈了。」丹努许把自己的姿态压得极低,却见芑姬紆尊降贵的给自己斟茶,丝毫不以为意。
    「坐下,黄国没有主人坐着,却让客人罚站的道理,再说了,你不是奴隶,你是我的客人,给我坐下,别让我请你第三遍。」
    丹努许听出了芑姬的不耐烦,赶紧坐到矮几对面。
    「两碗饭我还嫌太少呢,我国人民一餐平均能吃三碗饭以上。丹努许,我都不怕你吃垮我了,你又何必畏怯?」芑姬执起茶杯,「喝吧,你会需要的。」
    丹努许哑然只好喝茶,甘露入口,丹努许为之一震,「刺梨?」
    「喔,看你并不陌生呢。」芑姬笑了笑,「刺梨是好东西,你的身体太虚了,要多补充营养。」
    丹努许又嚥了一口刺梨茶,「黄国曾延请过瘟疫医生?」
    「数年前,黄国有一段时间爆发疟疾,我辗转从商人口中得知西域瘟疫医生的事蹟,随后恳请父王延请西医为国民治疗,后来一批阿育吠陀的医者常驻国内,他们之中有一位医者成为了我的老师,传授了我许多知识。
    西域,一个令我嚮往之地,若非我身负要职,不得擅离,否则我真想隻身前往一探究竟。」芑姬心神嚮往的遥望着窗外。
    「芑姬殿下的西域语言相当流利呢,你为了实现梦想势必做足了事前功课,不去,不会遗憾吗。」
    「或许会抱憾终身吧,但那又何妨呢。」芑姬轻笑着收回视线,歛目半晌,目光清凛的应答道,「我不能放下责任一走了之,吾不仅仅是黄国第一王女,更是这个国家的支柱,黄国子民的身家安全全系于我。」
    芑姬之言令丹努许如沐凯风,诚然讚扬道,「芑姬殿下比起私慾更看重国家,您之胸怀,当属王之容器。」
    「紫目的巫者啊,你与麒麟皆为天物,却都对我这一介凡人投以青睞,吾何德何能。」芑姬正襟危坐,肃穆的抱拳作揖,「吾必铭刻心上,不负眾望。」
    「是芑姬殿下太抬举我了,不过,可否请教一下,何谓“麒麟”?」
    「麒麟乃是天的使者,祂自詡靛阳。」芑姬之言,令丹努许为之震慑。
    芑姬缓缓道来,她与麒麟相遇的经过。芑姬尚年幼时,黄国疆土尚不足现今国土的五分之一,乃是东域一个饱受列强欺压的小国。
    当时,正逢黄国与邻国交战期间,芑姬遭敌国刺客绑架,虽凭一己之力顺利逃脱,却也落难荒野之中,落魄的王女便在如此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麒麟。
    「麒麟有着龙马之姿,全身覆满靛色的鳞甲,身披云气,足踏火光,傲然现身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生物,当时便被深深的震慑住了。
    说来惭愧,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麒麟是天派来要来收我魂魄的使者,情急之下我便朝着麒麟大吼说,走开,我还不能死!」
    「呵呵,后来麒麟为我治疗,令我饮下麒麟血,我也因此得以与祂沟通。」
    麒麟后来便顺势跟在了芑姬身边,见证了芑姬的成长,她为黄国立下汗马功劳一路开疆闢壤,击退列强,併吞邻国,不断壮大黄国,令曾经覬覦或鄙视黄国的敌人都为之忌惮,她建立了无数赫赫功勋,成为黄国上下人人景仰的人物。
    「那现在麒麟又身在何处呢?」
    「在我体内休息着。」芑姬指着自己额头上,镶着靛色宝石的额饰说道。
    「你…你驯服了麒麟!?」丹努许惊恐的瞪着芑姬额前的缀饰,他还是头一次听闻太阳臣服于凡人,栖在常人体内的例子,或许眼前的芑姬真有过人之处,才能够令神堕的麒麟心悦诚服。
    「你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吗?」丹努许堪忧的问着,芑姬却摇摇头表示身体没有任何大碍,这倒令丹努许费解了。
    「恕我冒昧,能否让我见识见识麒麟呢?」丹努许小心翼翼的问道。
    「恐怕要等一段时间你才能见到祂,麒麟前阵子受了重伤,恐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受伤了,怎么伤的!?」丹努许不禁疑惑,麒麟怎么说都是神呐,竟会败于他人之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芑姬却是面色不善的戛然打住,「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我暂时不想提。」
    芑姬驯服了麒麟一事在东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因为,在东域有这么一个传说,麒麟即为天子侍从,祂所选中的人必为社稷之器,当自己的女儿深受麒麟青睞,黄王心底却无半丝欢喜,眼见芑姬在国内的人气水涨船高,甚至比他这个王父更受人民拥戴,他虽仍为王,却觉我形秽,无地自容。
    芑姬的功高震主,令黄王备感威胁与艷羡。
    黄王一度想要将芑姬远嫁邦国,但却又贪婪于芑姬领军作战的才能,故只能颓然作罢,只能尽可能的疏远芑姬,致使父女关係渐行渐远。
    芑姬抑鬱寡欢的说着,「我的妹妹们都是因为和亲政策而远嫁友邦,但我认为这是将她们的安全置于危险之中,非长久之策,这些友邦都採取中立的观望态度,我国出嫁的公主们都成了他们手中的人质。
    倘若他们想要倒戈向着玄国,必地献上我妹妹的人头宣示忠诚,我的妹妹们仍身处危险之中,但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使友邦心生嫌隙。
    我必须要更强大,强大到足以匹敌玄国的力量。」说罢,愤然捶桌,毁坏了眼前的实木矮几。
    芑姬发洩过后,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啊…抱歉,我太激动了。」
    丹努许端倪着芑姬良久,开口一问,「芑姬殿下,恕我冒昧一问,你喜欢战争吗?」
    芑姬蹙眉摇头,「怎么可能喜欢,我最痛恨战争了。」
    「那您嚮往和平吗?」
    「那是当然的,我希望黄国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一世安康,永不受战祸所扰,我渴望和平啊。」
    「那何故挑拨离间,口出兴战宣言?」
    「我没有!我……」芑姬激动地反驳,却随即察觉自己方才的言论的确颇具争议,顿时悔恨的抱头,「我…我痛恨战争,我…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国民,我的妹妹们,我并没有想要兴战的意思。」
    芑姬悔悟的控诉听在丹努许耳中,更像是在劝戒她自己的自我安慰。
    「芑姬殿下,你为了欲守护之物而强壮自己,的确是令人讚叹的美德。」丹努许凑近芑姬,拍在她的肩说道。
    「但这股力量,却在逐渐吞噬你的心,它在孳长你的野心,芑姬殿下,你已逐渐深陷于战争狂热的泥沼而毫无自觉了,请振作一点。」
    「我…我不欲成为侵略者,我痛恨战争、痛恨侵略者,我只是想要和平,大家都相安无事的,但我若想保护我所拥有的一切,我就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力量,呜哇呜呜……」一记当头棒喝顿时让芑姬泪水溃堤。
    芑姬一把窝进丹努许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我…丹努许,我究竟该怎么做?紫目的巫者啊,请为我指点迷津啊。」
    丹努许没有出声,却回抱住了芑姬,任着芑姬的泪涕沾湿了自己的肩颈,不知为何,这令他想起了初邂逅时的因陀罗,那个在村人们引颈期盼下出世的神子因陀罗,再思及眼前这位…将一国兴亡扛在肩上的芑姬,他们都是被庞大的期许给压得喘不过气的可怜人啊。
    「芑姬殿下,对于你的困惑,丹努许亦是无解。」丹努许轻叹,坦诚相告。
    芑姬破涕为笑,低垂着头不想让丹努许看到自己更狼狈的模样,「丹努许,你很诚实,所以我欣赏你。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失态的模样,谢谢你的肩膀。」
    「为庆祝你的到来,我已命人摆宴,今为你接风洗尘,在开宴前,我先带你去外头晃晃吧,你可愿意?」芑姬低垂着头,扬着哭腔的声音说着。
    「能够由芑姬殿下领我一览黄国风光,我不胜荣幸,有劳芑姬殿下带我去开开眼界了。」丹努许模仿着黄国的手势,抱拳作揖。
    「我去简单的洗漱一番,你也顺便换一套衣服吧,待会见。」芑姬掩面离开了房间,随后丹努许又被婢女们服侍更衣着。
    只是这一次,丹努许更加心平气和了,甚至还有馀兴观察自己身上的黄国装饰,衣饰的材质与样式皆与西域大不相同,质地柔软细緻,衣着多以蓝、靛、青为主,金丝滚边纹绣,其绚丽精緻的东方绣样,更胜琳瑯缀饰,配件最多也就一块系在腰间的翡翠玉珮,造型简朴中却隐含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感。
    黄国近海,晨间午后温差甚大,故上身内着轻便透气的衬衫,外罩着一件里刷毛的隆重外袍,并以腰带束着,天气燥热时可脱下外袍任其松垮垮的垂在腰间,下身无论男女都可以着裤装,即便是裙裳,下摆也是控制在脚腕以上,以不阻碍行动为优先考量。
    丹努许任着婢女们为所欲为,脑中却不禁沉思了起来。
    「虽然原本的计画是要去俱利磨和因陀罗匯合,但眼下我却置身黄国,甚至成了黄国王女的入幕之宾,嗯,看来就是这样了。」丹努许随即释然,决定顺势生存,观望发展。
    「命运啊,接下来,又要将我引导向何方呢?」丹努许喃喃自语道。
    丹努许穿着整齐后跟着婢女来到马厩,恰好看到芑姬牵出两匹骏马,「会骑马吗?」
    丹努许立刻眼冒星星,点头如捣蒜,芑姬笑了笑,看来是位善相马之人呢,「选一匹吧。」
    丹努许第一次见到东域马,身形虽比西域马种稍逊一筹,但四肢却更加结实,四蹄宽大,鬃毛茂密且色浅,马首圆鼓,明谋善睞,令丹努许甚是欢喜,但随即他却抱着马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高兴地都哭了。」芑姬以为丹努许是喜极而泣。
    丹努许埋首马颈,却是喑呜着摇摇头,抽泣着说道,「看到马,我就想起我的多多,呜呜呜……」
    丹努许此刻正惦记着他的爱驹,他的多多不知道被那群混蛋奴隶猎人卖给了谁,有没有遇到好主人,有没有好好被对待,希望不要遇到会虐待他的坏主人才好。
    丹努许向芑姬坦承了自己哭泣的原因,芑姬安慰着他,「很遗憾你失去了你的多多,但要相信你的多多一定会遇到一个懂得爱护他的主人,丹努许你要坚强啊。」
    丹努许点点头,随即收拾情绪,选中了其中一匹色泽偏深的马。
    丹努许跟着芑姬驭马离开了公主府,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好大一片田!」丹努许瞠目咋舌,从八阳祸世以来,他还未曾看过这么辽阔的田地。
    芑姬解释,由于黄国近海,只要在全国布置导水工程,便可使黄国的大片土质长保湿润,不致因八阳祸世、终年不雨、日无继夜等天气因素而生计枯竭。
    「芑姬殿下,午安啊。」正在收割作物的农民们看见了芑姬,笑容洋溢的向她挥手打着招呼。
    芑姬对着农民回以和煦的笑容并挥了挥手,「然而,即便做足了导水工程将水开支散佈出去,仍是鞭长莫及。
    导水设施载着水源滚滚流向全国各地,然而随着流经的土地越远,输出的水便逐渐稀少,顾使得最末端的土地根本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而持续荒芜着。
    因此黄国内能种植的土质一率作为栽种作物的农地,国内有六成以上土地均为栽种,两成畜牧。
    黄国的食粮方面富足有馀,所以大家都能尽量的吃饱饭,我们也不断倡导,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的宗旨,没有人挨饿,则所有人都能全力为了生计而奋斗着,这便是我们黄国的治国方针。」
    丹努许看着遥望田野笑语嫣然的芑姬,默然半晌,遂而提问,「芑姬殿下,我仍有一事不解,还请为我解惑。」
    「说。」芑姬应得一派豪爽。
    「就我所知,黄国乃是进口“奴隶”的榜首国家,黄国作为军事国度,我实在不敢深思你们将购入的奴隶运用于何种用途了,能请你诚实告诉我大量进口的奴隶们现在都在哪吗?」
    芑姬闻言,昂首而笑,笑得无愧天地,半晌后戛然止笑,语调残酷道,「明明畏惧真相却勇于揭开这一层薄膜,你不怕揭开来,底下是一片骯脏污秽、血肉模糊吗?」
    丹努许深吸一口,目光毅然,「为探索残酷的真相,有时必须抱持着必死的觉悟,因知悉真相而无憾逝去,总好过无知的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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