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故事书写至此,赵维浩才轻轻吐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
拿下眼镜,轻轻按揉被压迫许久的鼻樑。
又看了一眼桌面上和茱萸的合照,都这么久了她依然是他微笑的理由。
此刻的他脸上已多了几道岁月、几抹坚毅。
他伸出食指摸了摸垂掛颈上的戒指项鍊,和记忆中茱萸犹豫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按下存档后顺手闔上笔电,该是时候出门了。
那张合照里的两人身影,现在只剩他一人。
只是,花了好长的时间他才接受这个事实。
望了一眼墙面上的时鐘,站起身,赵维浩对着连身镜仔细穿戴整齐。
他摸了摸下巴的鬍渣,走进浴室再次刮除乾净了才愿意出门见她。
走下楼、巷口已停了一台宝蓝色跑车,轻轻朝他按了下喇叭。
他招手示意看见了,赶紧大步走向前。
赵维浩手上拿着一束花与两张纸条,一张纸条略为泛黄,上头是她娟秀的字跡。
上头写满整首的《出其东门》。
嗯,其实他稍微更改了一点故事设定。
这张《出其东门》纸条事实上是她藏在他家里的情书,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秘密。
而另一张纸条则是他今年写给她的信。
每次去看她前,他都会费心写一张新的纸条给她。
赵维浩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盘起长发的齐宣对他挑了下眉。
后座上是同样抱着一束捧花的蔡芷明,正对着手机里牙牙学语的婴儿视讯。
「齐宣姊,谢啦!今天特地来接我。」
「顺路而已。你跟她的故事写得如何?」
「刚才完成了。下次印刷装订好以后,会再带过去给她。」
「嗯,记得多印一本给我。我也很想她。」
「当然。」
齐宣发动车子,他们一同往郊外那座静謐之处前进,那是她长眠的所在。
是的,她离开得太突然。
彷彿戏剧一般荒谬地消逝了。
他仍记着那天,两人才在电话里约好地点挑选戒指,说好晚上再一起告诉家人这个重要的决定。
还记得她说,我好紧张呢。
他说,我也是,但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在电话那头甜甜笑了,说句晚上见唷。
没想到,这竟是她对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半小时后,他接到通知。
她被肇事逃逸的车辆追撞、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中。
一切太突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哪个环节错了吗?
他漏了什么细节没做好吗?
否则为何上天会对他开玩笑,在她点头之后立刻将她带离自己身边?
盯着病床上的她,赵维浩瞬间失去言语的能力。
紧紧握着实际上早无生命跡象、只等待家属同意拔管的她,那隻冰冷的手却再也没有气力回握。
她苍白的唇再没有办法对他漾起那抹甜甜的笑容。
赵维浩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连脱口问她一句为什么都做不到。
如同一隻受伤的兽,用过度涣散的瞳孔表达无法言喻的哀伤。
他就这么盯着她,直到某个人将她带走了,他黝黑的眼瞳中依然只有她的倒影。
『她不会回来了。』
不知谁的声音传递到他的耳中,但他彷彿无法理解这句话意思,眼中依然满满是她最后一面的残影。
之后的好一阵子,他在烹飪前仍然不自觉地准备两人份食材。
总会不经意回头微笑,开口想找寻她的身影。
偶尔还是准备一束鲜花,摆在桌上等待着。
或是传了好多再也无法『已读』的讯息给她。
又花了好长的时间,他才真正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那天他独自走到她的墓前,流着泪答应她,会用一辈子好好记得她。
不论往后的人生遇到多少人事物,他都会记得韩茱萸,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赵维浩想着往事,手上不自觉捏紧要给她的纸条,今天也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他知道她会听得见的。
摊开手中的纸条,今天抄了一首诗要送给她。
等那些时间过去◎林婉瑜
很多时候
我们所做的
只是在等那些时间过去
等那些时间过去
花就会开了
天就要亮了
哭丧的脸笑了
失散的气球重新回到手心
知道你在未来的某个日子等我
我便愿意了
愿意等那些时间过去
愿意漂流在时间的河上
静静的
静静地细数天光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远方一架喷射机划过天际,拉出一道长长的飞机云。
“茱萸向来最喜欢飞行,现在大概也正看着天空吧!”
像细细长长的白色丝线飞扬在天际,他不禁过度联想着,好像是她陪着他一起前进着。于是,他用无声的唇语对那道飞机云说:
“我来了。”
凭着记忆快步走到她的墓前,赵维浩细细打理后摆上那束为她挑的鲜花。
然后闭上眼、在心中对她说起好多话。
齐宣和蔡芷明见状,自动地走远绕一圈,将空间留给他们独处。
一阵微风轻轻自他的后方吹起,他睁开眼浅浅微笑,一手抚摸着鲜花花瓣。
“嘿!好想你呀!
你知道的吧。
这束花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
“我依然在这里,站在你心扉的东门外等候着。
有女如云,我只等着你一人。”
“还是很爱你。”
“很想你。”
“很想你。”
“很想你。”
“相思声声,你可听见了吗?”
风再次轻轻地扬起,温柔吹动他的发丝。
赵维浩屈腿而坐,静静地望着捧花上的花瓣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