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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虹应该感谢这辆车,它的性能很好。但她也应该憎恨这辆车,她感到很热。哪怕这沙漠身处温带的冬季,没有任何阻拦的阳光依然高效率地加热着地面。敞篷设计的帆布软顶显然对隔绝热量无任何建树,车载空调发现自己总是被一层沙子掩埋后很不知趣地选择了罢工。可以开窗吗,但那隻会让自己也被沙子埋住。
    慕虹再次停稳汽车,儘量将自己身上的冬季着装精简一番。她看了一眼沉默的苗红:「不要再挣扎了。」
    苗红感觉自己早已被汗水溼透,她回应着:「有水喝吗。」
    慕虹解开苗红身上的登山绳,转身查看后座。她失望了,后排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慕虹没有放弃,她走下车,踩在陷人的沙子里,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很快她确信这辆车绝对不会是他或它准备的了。她返回驾驶位,看到也已将外衣脱去的苗红正望着自己,慕虹摊开手说了句:「对不起。」
    苗红看出正坐回车里的慕虹对水这个问题过于失望,她不再要求,但另一个问题却变得更加急迫:「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先离开这个沙漠再说。」慕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把安全带扎好吧!」
    「你也不知道!」苗红知道自己在冷笑,她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我无法告诉你什么,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相信?我不知道你所相信的是什么,我发现我早已不确定任何东西了。几天前我开始后悔自己跟代理人走的这个决定。为什么我不跟着同事们一块走,为什么我要去相信那些没头没尾冒出来的记忆,为什么要相信代理人。起码他们给我看了个视频,视频里那个自称是我家人的老头,我记忆中的那个,他邀请我回家。而你呢?你的理由却只是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但一切又和之前一样,哪怕我后悔了,却也只能跟着代理人走。现在,我也没有任何选择。」苗红前后找了一圈:「我的包呢?」
    「对不起。你的行李都落在飞机上了,包括那顶帽子。」慕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提起那个不伦不类的帽子。
    苗红哭了:「除了继续跟着你,在这沙漠里我也没任何别的选择,不是吗!」
    车再次缓缓往前开起来。没有水和食物,慕虹很清楚她们能在沙漠里撑多久,摆在她们面前的机会并不多。她也明白了飞机故障绝对不在它的算计之中,她只剩下祈祷上帝这一个希望了。但一筹莫展却让她踩下油门的脚犹豫不决。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苗红擦掉眼泪:「你有手机吗?起码靠定位我们能知道这是哪里。」
    「但为防被追踪,使用手机受到严格限制。而如果我们在地图里看到周围除了沙漠什么都没有……」
    「但如果我们周围就有村庄什么的呢?也许我们就在它附近却没有注意到,而永远的错过了它。」
    慕虹没有想停下车:「在我包里。……不要尝试联网或做别的事情。」
    苗红伸手翻着慕虹的揹包:「你是怕我报警吗?说你绑架了我吗。」
    「不。我只是怕你的操作习惯会让那些代理人定位到你。」
    「操作习惯?这还能确定一个人吗?」苗红拿出那个如同一块砖头似的三防手机,「你很害怕他们吗?」
    「我不瞭解他们,所以谨慎是必要的。」
    「那就是害怕唄。你手机里真的什么也没有呀,乾乾净净。」苗红打开地图应用,看着定位圆点出现在一片黄色的正中央。她不停用手指将地图缩小,看着标尺从「100m」渐渐变成「50km」,最后停下了手。苗红放下手机,看向旁边的慕虹:「我们到底在哪里?」
    「哪怕是有小村落,地图上也不一定会标出来的。」
    「但卫星地图应该能看到……」苗红看着屏幕一角的信号标记:「这里竟然没有信号。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重置下手机,消除任何痕跡。」
    「都没有信号,谁能追踪到?你不感觉你应该更关心我们怎么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吗。肯定会有人来救援飞机的,我们应该在那里等着被救。」
    「虽然按照这种局面我们很可能撑不到第二天,但我仍要想办法让你远离他们,这是首要任务。」
    「你是亡命徒吗?」苗红无法再压抑自己,之前稍微缓和的情绪再次变得不可控:「你是亡命徒,但我不是。本以为你比代理人好,更像是一个人,更有人情味。但你却是个亡命徒,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救出来,但……」苗红咳嗽起来。她意识到不应该再大声喊叫。而眼泪,也只会让自己更多的丧失无从补充的水分。
    「我本以为这是它所预料到的,但我想我理解错了。对不起。不过,他也说过,只要一有机会,无论是什么样的机会,就要抓住,让你偏离代理人的路线。」
    「但你却不告诉我任何的理由,只是绑架了我。」
    「它怕告诉你会增加暴露风险或者增加不确定性,影响预测的准确度。」
    「预测?预测什么?你在说他能预测未来吗?」苗红冷笑着,可慕虹的语气和眼神却让她无法把这话当成玩笑,她再次沉默了。
    慕虹的眼睛没有再离开前方,她嘴里嘟囔着:「上帝啊,不要让她困在这陷在这死在这。上帝啊,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上帝呀!不要因我而惩罚她。」
    车载空调彻底失去了作用,黄沙从出风口一点点飘进车厢,整个过滤系统已经报废。慕虹索性将空调关上,但失去任何空气流动的车内变得更加闷热。她扫了身边一眼,看着这姑娘把自己脱到只剩下内衣,她注意到自己被这场景吸引了。苗红不仅拥有精緻的五官,娇小的身体并不再只是引人怜惜或关爱,那洁白无瑕的皮肤让慕虹感到性感的衝动。但她却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别晒伤了,沙漠的太阳很厉害。这车玻璃没什么阻挡的能力。」
    「你真的不在乎吗?我们很可能会渴死在这里。」
    慕虹什么都没有说,她将眼神从姑娘身上移开,专心跨过一个刀锋。滑下去,然后是另一个,与之前一样,与之后一样。直到苗红再也不去尝试舔已经乾裂起皮的嘴脣,她们发现自己终于熬到了太阳西沉。但周围依旧除了黄沙外什么都没有。
    苗红看着自己变得通红的上半身,她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被晒伤,她只是想发句没有多少气力的牢骚:「你算是把我们俩都害死在这儿了。」
    慕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连续几个小时的沙漠驾驶让她疲惫不堪,她没有反驳。显然苗红是对的。如果没有那声铃响,慕虹也许会选择终止这无意义的前行。那铃声来自苗红的身边,被扔在地板上的手机红色指示灯闪烁起来。苗红还没反应过来,慕虹已经停下车,伸手捡起了手机。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
    苗红并不理解慕虹的神情,而她的绝望却转化成了讽刺:「怎么了,这么紧张。难道你手机要热爆炸了?」
    慕虹看着屏幕笑起来:「手机有信号了……」
    「什么?」苗红立刻清醒起来。慕虹继续说道:「而且它给了我们路线。我们只需要再坚持坚持。」
    坚持,虽已经达到极限,但兴奋中的两人却仍是可以再努力一把的。不关心这段地图上出现的路线是否好走,也不关心这段距离有多长或要走多远,慕虹只管调整一下坐姿,重新踩下油门。
    但这段路程却过于漫长了。最初的兴奋被磨灭,苗红只感到更加的虚弱与燥乱。她总想再次放弃,或再次从乾渴冒烟的喉咙里挤出点真正的脏话,但她只感到晕眩,煎熬的感觉又增加了一种。她没有力气想这是因为自己已经脱水中暑,还是因为上下起伏的晕车。她只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彻底失去知觉,又或者已经昏过去了多次。皮肤已是夹杂着瘙痒的疼痛,她放弃了,自认为下次的晕厥也许将变成永远。模糊的眼中,慕虹却仍在专注着前方,手机屏幕上的两个点看起来也已经近在咫尺。但苗红却再也没有勇气坚持。
    夕阳已经落下,靠体内药物刺激才一直保持住兴奋的慕虹终于看到了曙光。沙漠中的气温明显下降,这让她有了更多的喘息。而沙粒开始变得粗糙,乾枯的植被时常出现在车旁。再次翻过沙丘,眼前的一切让她大喊起来:「绿洲,绿洲。防风林,姑娘,好大的一片防风林。」她踩在油门上的脚更加有力,驶向铺装路面,驶向地图上最终的圆点。
    「到了!我们到了。」慕虹把车横在宾馆门口,绕道副驾将苗红扶下车,她不得不亲自为这个已经走不动路的女孩儿简单披上一件大衣。
    苗红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床板很硬,床很小,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她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也不明白周围那很难闻的味道是什么。她慢慢翻了个身。
    「你终于醒了!再喝点水,电解质水。慢慢恢復吧!你这皮肤晒伤很厉害呀!」坐在床边的慕虹将一瓶水递过去,「不过据说这治疗晒伤的药很管用。」
    苗红感觉自己的嘴脣仍然是乾裂的,她接过水,看到自己身上依然只有内衣,裸露的上半身被涂上了一层深绿色的药膏。她望向屋里的灯,问:「我是不是昏了很久。」
    「你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没印象了?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十点多了,你那个岛上已经凌晨一点了。」
    「我从没有在凌晨一点醒着过。」苗红望着正盯着她看的慕虹的眼睛。那双眼,苗红感觉里面露出了一点点满足。她想问,但更想喝水吃饭。无论慕虹再向她递过来什么东西,她都选择直接喝掉或吃掉。
    沙漠中的绿洲,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许多偶然。特殊的地质构造,让远处的水穿过暗无天日的地下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沙漠底下。也许遇到了海拔为负的低洼,也许有哪个聪明人知道在哪个合适的地方打上一口井,这些水得以离开地下重见天日。绿洲的色彩得益于这些不明觉厉的水分子们,它的繁华则得益于人类需要在漫天黄沙中有个歇脚补给的地方。这片沙漠绿洲面积广阔,如城镇一般,它对附近的人也许太过重要,密集的林将它严严实实包围起来,当人身处其中时很容易忘却自己仍在沙漠的中央。
    但宾馆却只有一个。它并不大,也没有太多的房间,但看起来却是乾净的,该有的也都不缺少。只是当慕虹搀着苗红走进去的时候,她们发现宾馆里只剩下一个单人的小房间。
    客房电话响了起来,慕虹不再盯着狼吞虎嚥的苗红,伸手抓起电话:「……谢谢,她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们提供的帮助,也谢谢你们诊所的医生。谢谢。」
    填饱肚子的苗红看慕虹放下电话,开始说起来:「你相信你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吗?你相信的那些东西一定会是真的吗?所谓的救出我,让我远离那些冷冰冰的代理人,却不告诉我原因的事情。从看到这块手錶,从出现那些记忆开始,已经接近一年了。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这真的是一间小房间。苗红那虚弱的却咄咄逼人的眼神让慕虹只想躲开,但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一张单人床,两把椅子,一个小桌子,以及小到不能再小的卫生间,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扇窗、一扇门,和四壁的白色。慕虹抬头看向灯光:「用生命换来的,已经无法不去相信。虽然匪夷所思,但……我也不知道。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任务……但……我不求你相信什么,我只会按命令执行。希望你……如果有必要,我还会限制你自由的。所以希望你……」慕虹低下头,看到苗红慢慢坐起来,看到她眼中的眼泪。虽然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穿,虽然深绿色的药膏和晒伤的红色斑跡取代了皮肤原本的白皙,但在慕虹眼里这姑娘仍然是娇小、精緻、可爱的。那些细微的动作,那些细微的表情,那些细微的眼神,无不吸引着慕虹。
    「我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为什么!」
    慕虹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的事情,紧紧将苗红搂进怀中,任凭这女孩儿肆无忌惮的哭泣。她轻声说:「不,你一点都不普通。而我会尽全力保护你,无论是谁也不允许再伤害你。」她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否能给予到应有的安慰,只感到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打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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