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快走?」
我在原地愣了两三秒之后,禹湮率先开口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肃静。他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彷彿只是母亲催着流连在电视机前看卡通的女儿快去上学。
「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这么自不量力地问道。照目前这情况看来,双方人数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就算禹湮再武功盖世、以一抵百,情势除了不妙还是不妙,况且那些杀手看起来训练精良、并不是一群只打算以人数占优势的乌合之眾。
不过看禹湮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早有对策,还是把紧张的情绪深深藏了起来。
「你一个小小宫女能做什么?」他鄙视地扫了我全身上下一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离开!」
混帐东西!好歹老娘也是个特务,居然这么瞧不起我?
我正要发作,却突然惊觉他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句还要更为大声,比起嘲讽我,似乎更像是在说给对面的敌人们听的。
难道他是在……保护我?我的心喀登了一下,一瞬间有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请继续!」我装作很孬地乾笑了几声,转身快步离去。既然他有意支开我,那我便不该待在这里给他添乱。
我垂着头走没多久,脚步就渐渐缓了下来,最后,脚上像绑了大石头,再也迈不了任何一步。打斗声在我背后响起,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回盪在这林子中,我好像还听见了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也不知道被砍中的是那些黑衣人,还是禹湮。
我站在树荫底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乱纷纷的,就像被扔到海里的一团纠结丝线,飘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载浮载沉。
我这样撇下他不管真的没关係吗?
是他自己要我走的……
可是他的自信,会不会只是装给我看的?
我这还不到家的武功能帮他什么……
去搬救兵来帮他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我找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救兵来救他之前,他恐怕已经被砍死了……
我的脑袋里迅速闪过各种想法,最后,我握紧拳头,牙一咬,下定了决心后便立刻转身往原来的地方跑过去。
今天他若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我见死不救尚且会良心不安,更何况他还曾救过我和平儿的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去。我虽然帮不了他什么,至少陪他一起撑到援军出现吧!
当我赶回到打斗现场,看见的情形便是禹湮被一个又一个黑衣人团团包围住,就像蚂蚁贪婪地涌上掉在地上的饼乾屑,我几乎看不见他在哪里了。
突然,一阵惨叫声响起,只见血花四溅,像血雾一般细细地散在空气中。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倒下的是禹湮周遭的刺客。只见禹湮双手持剑,一个旋身,蓝色衣袂翻飞,周围又是一片黑衣人倒下。
透过包围网暂时出现的缝隙,我终于能清楚看见他了。他紧抿着唇,脸上有着点点血渍,让他英气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毅邪魅。我之前就见过禹湮杀人,那是一种衝突的暴力美学,明明杀人是一件极残酷的事,但由他来做就像是艺术,我彷彿在看一齣导演精心编排过每个镜头的武侠电影,刀光剑影中,落叶纷飞,他的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每个转身每次挥剑都是美感的展现。
然而画面再唯美壮观,这终究还是一个紧张危险的拚杀场合,很快地又有一群刺客重新涌上,再度包围住他。
我没再犹豫,弯下身掀起裙襬,从袜子里掏出暗藏的飞镖往刺客脖子射去。趁着他们倒下的间隙,我飞快地捡起刺客掉落在地上的剑,杀进包围网。
「你又回来做什么!」禹湮看见我过来,几乎是吼着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淡定的样子,我又不是一定会给他添乱,他这么兇干嘛?
由于现在不是个发牢骚的好时机,我只得将这些委屈吞下肚,边挡着刺客边想办法靠近他,两个人并肩作战比较能发挥防御作用。
「我回来救你啊!」我说这话时总算杀到他身侧。这时忽然从旁出现一剑朝我直直刺来,我躲避不及,险些就要被「秒杀」,幸亏禹湮眼明手快,「鏘」一声用长剑挡下差点要我小命的那惊险一剑。
我瞬间经歷了生死关头,一时还没办法反应过来,禹湮赶紧将发愣的我扯到他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说要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啊!我总得报恩吧!」我总算回过神来,对刚信誓旦旦说要救人却立刻扯人后腿的自己感到羞愧,也顾不上害怕,发了狠就往靠过来的刺客身上砍去。
「你都知道了?」原本正在前面专心对付敌人的禹湮听到我的话,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有些古怪。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了,他早就忘记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印象。「半年前你不是从桑国死士手中救下我和我儿子吗?虽然当时你没有表明身分,但我知道那人是你!」我索性坦白地说出来,反正他都看见我会武功了,也不可能再相信我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话又说回来,他见我使剑用飞镖,怎么连一点讶异的感觉都没有?难道在桑国宫女会些拳脚功夫是很常见的事?
我还来不及细想,刺客的剑又挥上来了,我只得拋掉这些疑问,专注地应付眼前的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我看你不是来报恩,比较像是来报仇吧!」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气恼,和刚才一瞬出现的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我杀敌杀昏头產生了错觉,我竟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出一丝愉悦。
我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他挥剑的动作依然从容自若,嘴边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来的确是有说笑的心情。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无谓,其实我不来帮他,他自己一个人还是能应付的吧……
我正想着要不要乾脆再退出去,省得给他找麻烦让他不能专心致志应敌,却突然听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飞花燕』那套剑式你学了没?」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学了。」
「那好,我主攻,你主守,一切听我的指挥。」他这么吩咐后,剑花一转,换成了「飞花燕」的起手式。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我的脑袋一时还转不过来,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迎了上去配合他的剑招。
「飞花燕」是一套双人配合的剑式,一人主攻一人主守,其发挥威力的强大程度端看主攻那人的功力,但也要主攻者完全信任守在背后的那人,将他的安危交付给他,才能尽全力攻击,达到最大的攻击效力。
我先前在木兰帮基地练习时,曾看过杏愉前辈和穆琴使这套剑路,那时曾为两人的完美配合感到震撼无比,直到此刻我才终于见识到,将「飞花燕」使得淋漓尽致是什么模样。
飞花燕,顾名思义,讲求攻击者身轻如燕,出剑俐落迅速如花瓣纷飞,让敌人看不清剑招,那是一套在华丽绚烂中瞬间夺人性命的剑式。
禹湮的动作太快,我必须咬紧牙使尽全力才能跟上他。他似乎只看得见眼前的敌人,所有出招都仅以夺人性命为主,丝毫不顾他身后有无危险。他如此相信我,将他的性命交给我守护,让我大为惊讶,他刚才不是还嫌弃我是三脚猫功夫吗……
既然他全心信任我,那我也不能让他失望!我握紧手上的剑,全力在他的身后防守着。这还是我自练习以来将这套剑路使得最为流畅的一次,不知道是我们有默契,还是禹湮会带领,我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朝武林高手又更迈进一步了。
我们一攻一守,不能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也算是默契十足。我看着周遭敌人瞬间少去了大半,紧绷的神经一稍得放松,竟忽然想通了自刚才起就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不对啊!『飞花燕』是木兰帮的武功,你怎么会晓得?」和他联手了这么久,我终于意识到这最关键的一点。
没有听见他回答,我转过头朝他看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得了了,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唇还隐隐发青。
「你……」
我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便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来,只能用剑勉强支撑着,不让摇晃的身体倒下。
我瞪着他嘴角溢出的黑血,结结巴巴地接下去问道:「你你你……你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他点点头,用手背洒脱地抹去唇边的鲜血,撑着剑又站了起来,另一隻手反手挥剑抹了一个趁机靠近刺客的脖子。
我看他的衣服上虽然血跡斑斑,但似乎没有什么伤口,又更加吃惊地问:「难道在我来之前,你就已经中毒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你居然还给我说『嗯』?」我不可置信地反问道,音调不自觉提高。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都中毒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完全不动声色,还打斗了这么久!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吐了血,他真的想当作完全没这回事吗?
见他强撑着已经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继续打斗,我皱起了眉头。「这样不行,你再打下去会让毒素加快蔓延,你想死吗?」
「不打……死得更快。」他边攻击着边回答,声音已经有些不稳。
「呸呸呸!别乱说话,不是还有我吗?我……」我拚了老命也会带你杀出重围这句话,在看到一群明显不是来救我们的刺客援军出现在眼前后,立刻被我吞下肚。我吞了吞口水,最后说出的是:「我们还是逃跑吧!」
「可是……」
「没有可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懂得逃跑的才是真英雄!」我朝他吼道,不再多加犹豫,抓起他的手臂便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反方向跑。
禹湮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毒性发作,他连连咳血,竟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撑着点!」我焦急地喊道,一边带着禹湮逃跑一边杀出血路。艰险的情况果真能使人成长,我顿时如同战神附体,见人就砍,完全顾不得害怕,杀红了眼。
或许是被我不要命的疯狂气势所震慑,敌方的攻击似乎弱了下来,我竟一路逃得出奇顺利。
直到我们逃到了路的尽头,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禹湮一直试图阻止我,为何敌人并不再咄咄攻击。
我停下脚步,茫然绝望地瞪着眼前的景致,忽然有了想跪下来对禹湮切腹谢罪的衝动。
在我们前方大约五步距离之处的,是一座悬崖,那个传说中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悬崖」。
好极了……我带着禹湮逃命,结果却把我们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悬崖边的风特别大,强劲的风刮过我的脸颊,我的发丝被狂风吹乱,一条发带就这么被松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现在……怎么办?」我转头望了禹湮一眼,苦笑了几声,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他的手。
他耸了耸肩,一头绸缎般的青丝在风中飞扬,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却有种凄绝妖异的美。他的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和我的苦笑不同,那是出自于真心的笑,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真正地笑,却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而他都到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想大概是疯了,仔细说来是我把他给逼疯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敌人,再望了望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脑中顿时有了决定。
往前杀出重围的话……姑且不论我的功夫如何如何不能见人,禹湮如今中了毒,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我们两个衝出去,差别只在于被刺成马蜂窝的时间是长是短而已。
往后跳下悬崖的话……在那些武侠小说里,主角们每次被敌人逼到悬崖边,跳下去后总是能大难不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隐藏的武功秘笈,从而修练成绝世高手逃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主角的命,但我想,禹湮这种等次的,应该会是主角命。
我仰起头看着那片明净如水洗过的蓝空,在心里祈祷着帮主姐姐这次也能「刚好经过」,从天而降来拯救我们。只可惜,好运气不是永远都会存在的,我在心中默数了三秒,帮主姐姐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深深吸了口气后,抓紧禹湮的手,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他没说话,但那双玫瑰眸子里透着瞭然。
「若是我不幸摔死,我就将我儿子託付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闭上眼,拉着仗着主角优势应该死不了的禹湮,纵身跳下悬崖。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身为主角的禹湮在落下悬崖之后,不负眾望地,没死。
而我之所以知道他没死,当然,是因为我也没死。
这么看来,我们两个都有当主角的命。不仅有主角命,还是超过五十万字长篇小说的主角命。怎么说呢?我和禹湮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在悬崖底下的,不是岩浆,不是鱷鱼潭,不是碎石堆,而是一片粉蓝色的花田,若从远处看,乍看之下还会误以为那是一座湖泊。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就算是掉进了花田,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吧!而我们怎么还能安然无恙?
别急别急,待我细细说来……
在那片粉蓝色花田上方约一层楼处,掛着一张大网子,而我们刚好就掉进了那张网子里。
重力加速度的衝击让我们在网子上反弹了好几下,直晃得我头晕目眩。我躺了一会儿,让血液重新流回脑袋后,摇摇晃晃地手脚并用从网子上爬了起来,正疑惑着在悬崖底下怎么会有网子时,却无意间瞥见眼前的崖壁上刻着三行歪歪扭扭的字:
兔崽子们
要死去别的地方死
老娘懒得再替你们收尸
那字跡简直入「石」三分,彷彿能感受到留言之人写这些话时强烈的怒气。
我瞪着壁上的字怔愣了好一会儿,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直到禹湮的闷哼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落下悬崖。我赶紧再爬回去确认他的状况,他紧闭着眼睛,眉头深锁,看起来很是痛苦。我迅速审视了一番他的全身上下,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外伤,他的难受应该是来自于先前中的毒。
「禹湮!禹湮!你振作一点!」我轻拍着他的肩膀,想确认他是否清醒。没想到这么一拍,他忽地开始咳血,大量的暗红鲜血从他的嘴涌出,我顿时看傻了,反应过来一阵惊慌失措,急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不行,他再这么咳下去,即便没摔死,也会被他自己的鲜血呛死的!必须先让他坐起来才行!
我环视着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处空旷的平地。
我欣喜地回过头问他:「你能自己起来吗?我们先离开这网子!」
又是一阵咳血代替了他的回答。
最后,早已筋疲力尽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将他又拖又拽地弄到了地面上。
我让他背靠着岩壁坐着,摘了一堆那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粉蓝色花朵大略铺成了坐垫,让他可以坐得舒服些。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我早已汗流浹背。幸好他总算不再吐血了,我瘫坐在他旁边,用衣袖抹去满头大汗。
「你究竟是怎么样才能把自己搞到这地步啊……又是中毒又是被追杀……」我边喘着气边瞥了他一眼。他的衣襟早已染上一片暗红,看得人怵目惊心。
一个深藏在记忆中的画面忽地浮上脑海……凤湘翊走的那天,也是像这样,不停、不停、不停地吐着血。
我恍惚地望着禹湮,他的脸渐渐和凤湘翊的重叠在一起。我的心猛地一紧,当时那股恐慌及无能为力的感受又再度涌上心头,我的脑袋顿时失去了运作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地在脑中重复拨放……
不能让他睡着,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你看,其实这里还满漂亮的吧!」我用开朗夸张的语调开始不着边际地扯着话题,自己却没发现嗓音其实已经微微颤抖。「哇~这些花好香喔!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耶……」
我将一朵粉蓝色的小花拿到他面前兴奋地晃着,他仍旧紧锁着眉头,没有反应。
我吸了吸鼻子,颓然地垂下抓着花的手。「好吧,看来你对花没什么兴趣,那我们来说说别的吧!」我重整精神,又换了个话题。「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总是穿蓝衣服啊?每次看到你,还以为你穿的都是同一件,想说你怎么那么可怜,都当到将军了却只有一件衣服可以穿……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不同件,不过虽然上面的花纹不同,但远远看起来还是差不多啊!你每天都穿同样顏色的衣服,难道不腻味吗?」
还是不见他回应,我挫败地耸下脑袋。「喂……你倒是回答啊!我这样一个人说了老半天,看起来很像脑子有问题的人耶……」
「你知道就好……」声音很虚弱,但确实是禹湮的声音。
我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这是我有史以来被吐槽还这么开心的一次。「你醒了?」
「早就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乾咳了几声,我连忙凑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你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啊?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边拍着他的背边担忧地问道。照他这情况看来,就算我们落下悬崖后大难不死,他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不知道……」他说得依旧云淡风轻,但表情却是难掩疲惫。他喘息了一会儿,瞇起眼,稍微仰起头似乎想努力看清楚什么东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问我我问谁?」儘管知道时机不对,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了夹在山壁之间的那一抹天空。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太阳,但从那橘红似火的云霞来看,太阳应该快下山了,也不知道到了这时间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我们消失了。「大概是傍晚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快天黑了……」他喃喃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闔上眼皮,又咳了几下后,吃力地抬起手,软软地挥了挥。「别管我了,你离开吧……」
「说什么废话!你忘了我们掉下的是悬崖吗?哪能这么容易说离开就离开!」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再说了,我都陪你一起跳下来了,现在又叫我先走,你当我间着没事干,跳崖当娱乐吗?」
他没理会我,仍旧固执地下逐客令:「快走……」
「你是耳背吗?我都说了我……」
「快走……」
「喂!」
「走……」
也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一个劲儿地要赶我走。虽然我没亲眼见识过,但听说很多人病了的时候会开始无理取闹,他虽是中毒,也算是半个病人了,原来他病起来这么烦人……
我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像安抚小孩子般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好,我走就是了。」
看他还能说话,意识也算清楚,只是虚弱了些,我稍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决定先暂时离开去为我们两人找水喝。
在这山崖底下转了老半天,看到的全是这不知名的粉蓝小花,却没看到任何水源,难道这些花都只等雨水浇淋?
我才这么想着,突然几滴冰凉打上我的头。我抬头一看,瞬间暴雨骤下,刚刚明明还算晴朗的天空,转眼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黑了,山谷里冷得要死,现在又下起了大雨……我像隻落汤鸡般站在雨中,顿时鼻头一酸,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接下来该怎么办?全宝恩应该已经发现我消失了吧!全棠他们见禹湮没有回去,会不会动员兵力出来找他?但会有人想到我们在这山崖底下吗?要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们,禹湮已经毒发成那样,凭着我自己的力量根本爬不上山崖,我们就在这山崖底下等死?
对了!我还有木兰帮专用的信号烟!要是耀雪或其他木兰帮成员看到了,就会晓得我们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赶紧伸手探进怀里,却怎么也捞不到那信号烟。我几乎翻遍了全身上下,就差没催吐看看是不是掉进肚子里面时,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我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用到,就将它拿起来了……
所谓的天要亡我,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往乐观面来看,老天爷还不太绝情,至少在我找不到能饮用的水时,给了我一场及时雨。
这里没有工业革命,下得不是酸雨,应该能直接喝。我仰起头,啟唇让冰凉的雨水落进嘴里。雨水的味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在正口渴难耐时饮用,滋味更胜甘醴。
我喝得差不多后,想起禹湮坐着的那块空地上有一块突出的大岩石,虽然替他遮去了风雨,却没办法让他像我这般张嘴就能喝到雨水,便摘了一片粉蓝花朵的大叶子,折成三角锥状盛了雨水,小心翼翼地捧着跑回去。
「禹湮!看!我替你找到水喝了……咦?人勒?」我回到原处,却发现岩壁底下早已没有禹湮踪跡。
天这么黑了,他的状况差成那样,几乎不能动弹,还能跑去哪里?难道这山崖底下有野兽,将他吃掉了?可是,也没看到血跡或骨头什么的……
「禹湮……禹湮……」我越想越觉可怕,焦急地连忙在附近搜索着。所幸找了没多久后,在离原先空地一段距离处,发现了那蓝色身影倒在地上。
「拖着那副身子还能移动这么远,我真是服了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做就是了,你是嫌自己还不够折腾人吗?」我又生气又无奈地呵斥着,一边走向他,却在靠近到能将他看个清楚后,浑身一震,手上的克难叶碗一不小心便滑落在地,掉进了泥泞之中。
然而此刻我已经没有心思顾及那叶碗,我怔怔地移动脚步,绕到他面前。
他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着,雨水滑过他纤长的睫毛,滑过他挺立的鼻樑,那张又英俊又漂亮的脸,分明是禹湮没错,可是……可是……
我眨眨眼睛,再睁开,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眼前的景象却依旧没有改变。
他那如扇子般在地上铺展开来的长发,竟是雪白的……白得纯净无瑕,就像……某个人的发一样。
我弯了膝盖跪坐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探出右手,颤巍巍地靠近他的脸,直到覆盖住他眼睛以下的半张脸。
强烈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他却在这时醒了过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定定地看进那双只在两个人身上看过的玫瑰色眸子里,轻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朕不是美人》第二卷<天罗卷>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