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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我不是你娘!
    「不是吧……你真的……真的要去跟那将军大人同居?」陈曦手上掐着一块凤眼糕,边吃着边在正忙着收拾行囊的我身旁打转。
    「喂喂,什么『同居』啊?说得这么诡异!」我斜睨了她一眼,继续摺着手上的衣服。「只不过是去住几天,因为晚上也要治疗,这样来回奔波很不方便,等他伤好了我就会回来了。」说到这里我停下手边的动作,郑重而严肃地看着她。「对了,禹湮受伤的事,我是怕你多想才告诉你实情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她做了个关上嘴巴拉鍊的动作。「好歹我也是在禹湮将军的庇护之下才能安安生生地在桑国住下,我才不会那么不分轻重呢!不过平儿跟耀恩呢?你也要带他们一起去?」
    「嗯。」我点了点头,用力一甩将包袱布在桌上摊开,把先前摺好的衣物整齐地叠在上面。「也不知道疗程要多久,先前在天罗进宫卧底时才让平儿独自待了好一段时间,这次刚来到新的地方却又要让他跟我分离,我不忍心。而耀恩……我总放不下他,这孩子很没安全感,好不容易才跟我亲近一些,我怕不一同带上他会多想。」
    「说到耀恩……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可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她在桌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具体我也不会讲,可他给我阴鬱沉重的感觉……就像恐怖片里变态杀人魔小时候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啊!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笑着摇头。「他个性本就比一般人内向,加上那样悲惨的童年遭遇,又被之前寄养的人家虐待,如果还能天天乐观阳光那才奇怪!不过他现在还小,我会帮助他慢慢走出阴影的。」
    「但愿如此……」她抬手支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要是知道了他姊姊已经不在这世上,不知道会不会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实情?」
    「等他再大一些吧!」我将包袱打了个结,也在陈曦身边坐下,目光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影,声音有些飘渺虚幻。「你知道吗?时间真的是很残酷又宽容的东西,原本再刻骨铭心的伤痛,就算不想忘记,也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你是指凤湘翊的死吧!」她轻声叹息。「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活不久了,和他合演那齣戏不只是为了让我出宫,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让你对他死心……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似乎做了个错误的选择……要留要走都是你自己的事,我没资格替你做决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也给自己一个安慰的微笑。「那些都过去了!我很庆幸最后还有和他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也很感激他留给我平儿这么一个贴心可人的孩子。」
    「不过……兰漪,你都没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她侧过身将整个身体对着我,凝视着我的眼睛郑重问道。
    「什么未来?」
    「凤湘翊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而你未来的人生还这么长,难道你就要这样孤单到老死?」
    「孤单?不会啊!我不是还有你、平儿和耀恩吗?」
    她嘖了嘖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都没想过再找个伴侣……」
    「你在说什么啊!」我皱起眉打断她,觉得荒唐无比。「我怎么可能背叛凤湘翊?」
    「这不叫作『背叛』!唉,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凤湘翊是你的初恋对吧!你想想,这世界上有几个女人会在初恋离开后为了不『背叛』他而不再接受其他可能,终其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况且你不是劈腿,也不是在他刚离世后就立刻移情别恋,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我知道凤湘翊是个值得惦记一辈子的好男人,但我管他到底是好男人还是渣男,我只在乎你!你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带着孩子也这么熬过来了,我相信未来你也可以这样过下去,可是那不一样!一个女人,不管再怎么勇敢好强,终究会希望有个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兰漪……我是心疼你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拜託……别说了好吗?」我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我目前没有这个心思。」
    「好吧,我也就是提出来,让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罢了。」她的声音放柔了些,不同于以往大大咧咧的活泼语调,像一淙流水般和缓沁人心脾。「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也是。」我忍不住伸出双臂,搂紧眼前这位我这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能够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好了,我们就不要再矫情了,温馨感人根本不是我们的路线,怪不习惯的!」陈曦夸张地抖了抖,彷彿被噁心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是快点动身吧!救人要紧,在这里耽搁太久也不好。」
    「嗯。」我放开了她,拿起桌上的包袱站起身,正准备告别时,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在将军府遇上墨三八了,他和禹湮似乎很熟。」
    「是喔。」陈曦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还真看不出来,哈哈。」
    「这次禹湮受伤,也是他负责治疗,他还懂医术。」
    「这样啊。」她的眼神开始闪烁。「你还不赶紧离开?干嘛突然又在这里说一些没用的间话……」
    我重重地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这才不是没用的间话!我说,你到底要跟墨三八闹彆扭到什么时候?上次他回到馥城后一听到你的事情,不是就十万火急地赶来关心了吗?那时我还在将军府没亲眼见到,可小璃跟我说,你对他说『这不关你的事,我不要你帮忙』,硬是把他气到甩手走人,这么多天都没再出现过。他对你的关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你呢?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就算他再死皮赖脸,也总有耐心耗尽的一天,你这次是真的伤到他了!」
    陈曦的嘴角垮了下来,嘴唇紧抿着一条线,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语不发。
    这女人……平时那样伶牙俐齿,这会儿却闹着彆扭,不是在乎是什么?
    「我不信你对他没半点感觉,不然你也不会害怕他看到你狼狈的模样……我就问你一句!」我认真地望着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在她的心口。「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墨琰的位置?」
    她垂下眼睛,过了很久才囁嚅般地吐出一句:「我害怕……」
    「你怕什么啊?」我收回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陈曦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她反常地没有立即反驳我,而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仰头喝下一大口后,才用平静无波的语调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上辈子交过不少男朋友吧。」
    「怎么不知道?不是说交过了十个吗?」说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她死去时也才十七岁,却在短短的十七年里交过十个男朋友,换手机都没换那么快!
    「是十一个。」她淡淡地补充,在我的中指将要不受控地翘起来之前又赶紧接着说:「但那不是重点。虽然交过十一个男朋友,可是直到现在,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的第一任。」
    「初恋总是比较难以忘怀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是我付出最多感情的一次。」她叹了口气。「也是被伤的最重的一次。他彻底改变了我的爱情观,所以接下来交男朋友才会那么随意。而墨琰……他的类型和我的第一任很相似,其实我不是讨厌他,是气自己不争气,明明已经受过一次伤,居然还忍不住被他吸引……我不想在同一个坑摔两次!」
    「喂,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一把抓起桌上她喝了一半已经有些凉意的茶,一口乾了好压制内心的熊熊怒火。「平常一副两性专家的形象,怎么换成自己的事就立刻变成白痴?太太!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好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来『用讨厌掩饰喜欢』这套?听着,我不管你被第一任伤得有多深,墨琰跟他再相像,他毕竟不是他,他就只是墨琰!你凭什么不给他任何机会,就认定他同样会伤害你?你这就叫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难道你要因为那该死的第一任,从此不再认真面对爱情?」
    她懵懵地望着我,第一次这么被我劈头痛骂,张着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太过激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对不起,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凭着我的主观想法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说,墨琰虽然看似随意轻佻,在我看来却并不是不可靠的人,如果你真的对他动了心,为什么不要试着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最后还是受了伤,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我就在你身边,肩膀、垃圾桶全天候为你供应!」
    她紧咬着下唇,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我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将她的头按在我的肩膀,让她安心哭个够。「真是个笨蛋……」
    我的话就像是触发了机关,她忽地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我知道我很够义气,但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啦!」
    「被一个笨蛋骂『笨蛋』,我能不哭吗?」
    「喂……」
    「谢谢你,兰漪。」她埋首在我的肩头,闷闷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温柔,彷彿破晓时分穿透云层而出的第一道曙光。
    我带着平儿和耀恩到将军府时是傍晚时分,墨琰告诉我第一次治疗在子时进行,让我先好好歇息一番,等着晚上被抽乾……喔不,是捐血救人。
    因为禹湮受伤的事并没有对外公开,就连将军府里知情的下人也就只有管事的几个,因此我们便以「将军旧识来桑国游览为了省住宿费便借居几天」的名义在这里住下。
    可我那天在将军府门口喊着「你们将军说要对我负责的,叫他出来给我负责!」时的音量着实不小,很多路人都听见了,更不用说是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所以当我带着两个孩子进府时,那些家丁ㄚ环们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抄着他们的傢伙(也就是扫把、饭匙什么的……)男的好奇女的愤怒地赶来围观,最后又男的失望女的更愤怒地归去。
    而我们在这将军府住下的一切事宜皆由小三、也就是那个当时来开门却间接引发「负责事件」的小廝安排。我因为好奇忍不住问了他为什么要取「小三」这么个「引人遐想」的名字,我当然知道身为古代人的他们不会晓得「小三」这名词在现代有什么含义,本还以为是他的名字里有个「三」字,又或者是家中排行老三,没想到他却告诉我这名字是将军取的,当初将军府刚建好时禹丞相送来了一群「面目端正」(这四个字是小三自己特别强调的……)的家丁供儿子差使,将军为了方便好记便让他们按照身高排排站好,由高至矮分别叫「小一」、「小二」、「小三」……以此类推。小三说到这里还为了他在家丁身高排行榜中位居第三而沾沾自喜,真是位乐观的「小三」……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便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在将军府四处逛逛,熟悉一下未来几天要借宿的环境。
    将军府很大,却不是走富丽堂皇路线,和馥城大多房子一样以木造为主,府里四处都种满了树木,质朴绿意的感觉总让我感觉好像来到了一座森林公园。
    而比较特别的是,在府邸的东南方有一座面积不小的池塘,在夕阳馀暉下池面波光粼粼很是美丽。平儿拉着耀恩蹲在池边兴高采烈地要找找看有没有鲤鱼,而小三却在这时向我们解释,因为将军大人觉得养鲤鱼太麻烦,所以这池子里养的都是乌龟,这样就不必天天餵食,冬天甚至因为乌龟会休眠而不必理会牠们。
    我的脑中顿时浮现了禹湮和他的「龟儿子」一起在池边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画面,越想越觉得养乌龟果然很适合禹湮。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小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将军大人。」
    我回过头,这不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禹湮一袭浅紫蓝锦袍,或许是在自己家里的关係,墨黑长发并没有綰起,只用一根同色发带在尾端扎成一束,随意地垂在背后。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难掩苍白,不过看起来并不算太虚弱,顶多就像是感染了轻微风寒,看来墨琰的医术是真的有几把刷子的。
    「怎么不多在床上休息?这样走来走去不会加速恶化吗?」我转过身面向他,微微皱起眉头。
    「无妨,一直在房里闷得慌,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晒太阳……?」我抬头看了看云霞绚烂的天际,疑惑地扬起眉。「可是太阳快下山了耶!你要晒夕阳吗?」
    他的俊顏闪过一瞬可疑的緋红,但很快又归于一贯的淡定,可那如玫瑰露般清冽纯净的嗓音却不小心透露了他的情绪,那叫作「恼羞成怒」。
    「我就喜欢晒夕阳!难不成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连忙使劲摇头。「大人您要晒夕阳晒日出还是晒月亮都是您的自由,小女子岂敢有意见?」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双玫瑰眸子瞪得大大的,最后甩了甩手,感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晚膳时间到了。」
    「真不好意思啊,要在你这儿蹭好多顿饭了!」我朝他乾笑了几声,然后拍拍平儿跟耀恩让他们起身。「肚子饿了吧?走囉!我们吃饭去。」
    我两隻手分别牵着平儿和耀恩跟在领路的小三身后,走了几步,才发现后面竟还跟着禹湮。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禹湮。「你怎么也跟来了?」
    他的眉角似乎抽了抽。「我怎么不能跟来?」
    「可你不是要晒夕阳吗?」我抬起下巴往天边那颗咸蛋黄般的落日扬了扬。「总不可能是无聊到特地出来喊我们吃饭,不好意思承认才假借晒太阳……之……名……」我本还说得很起劲,直到发现了他脸上的微妙表情,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无意间说中了事实,赶紧装作没事地清了清喉咙好转移焦点。「咳咳,晒太阳晒久了也不好,还是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我举着筷子,瞠目结舌地盯着桌上精緻的菜餚,然后转过头询问般地望了墨琰一眼,他同样愣着没动筷,一脸地难以置信。
    我会这么惊讶,不是因为禹湮太小气只给我们吃清粥小菜什么的,他让人准备了不少道菜餚,道道皆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卖相闻着气味就知道一定很美味,重点是……
    麻油炒猪肝、凉拌猪肝、白滷猪肝、蜜汁猪肝、葱爆猪肝、猪肝炒番茄、猪肝菠菜汤……根本是猪肝料理全席啊!
    「他本来就这么爱吃猪肝吗?」我压低声音问着墨琰。
    墨琰摇摇头,显然是过度「受惊」神智有些恍惚。「没有,稍早他问了我什么东西吃了补血,我只不过随口答了一句『猪肝不错』,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是要给我补血的?」我愣了几秒后,指着自己问。
    「要不然会是我吗?」墨琰从恍惚状态中缓过神来,边抽着眉角边咬牙说道。
    「可是我连一滴血都还没流到啊……该不会在我失血过多之前,就先因为太过滋补七窍流血而亡吧……」
    「阿湮,我……我真是服了你耶!」他挫败地望向禹湮,那口气彷彿是在试图跟一个三岁小孩讲道理。「好,若你真要给她吃点补血的东西,这很好,这没什么问题。重点是!补血的食物有很多,你不必让人做整桌子的猪肝菜,像是红豆、南瓜、黑木耳这些都能补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禹湮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吗……」我和墨琰面面相覷,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禹湮的「我知道了」是以他自己独特而奇妙的理解方式来「知道」。
    在那隔天,他让人做了一桌红豆料理全席。
    再隔天,南瓜料理全席。
    又隔天,黑木耳料理全席。
    直到墨琰受不了直接撂下狠话说要是他再这样就跟他绝交,这情况才总算消停,但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了,需要补血的是她,我为什么也得陪着她吃这些东西?」墨琰继续哀嚎抗议。
    「不想吃的话……」禹湮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墨琰。
    「不想吃的话?」墨琰含情脉脉地回望着禹湮,期待他会为了他另外开小灶。
    「自己去外面想办法解决。」他说完,又拾起筷子挟了一大堆麻油猪肝放到我面前的小碟子,接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会盯着你吃完。」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有了新人忘旧人……」墨琰夸张地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每次你伤到剩下半条命时,我是怎么拚死把你救回来的?现在可好,把我利用完了便始乱终弃……呜呜,我怎会这么苦命?」
    「娘,什么是『始乱终弃』?墨叔叔被始乱终弃后会怎么样?」好奇宝宝平儿拉了拉我的袖子,睁着一双晶亮凤眼天真无邪地问道。
    我替平儿挟了一筷子菜,同时超乎自己想像中淡定地说着:「别理他,叔叔在犯病,我们吃我们的饭吧。」
    禹湮让人做了一桌子的补血料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颇有先见之明,因为直到夜晚来临墨琰准备替我取血时,我才晓得自己将成为的不仅仅是禹湮的血袋,而是血库。
    我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就像是被洗乾净待宰的羔羊,有些忐忑有些紧张地坐在床榻边等着墨琰。
    我现在身处的是禹湮房间外面原本给下人歇息的小隔间,和主卧室只有一门之隔,要是主人在半夜有什么需要他们随时都能前去伺候。但禹湮睡觉时素来不习惯让人守在外面,因此这间房间就被空置了下来,而墨琰认为这是个取血的好地方,这样和禹湮的房间离得近,有什么事他也好照看到两个人。
    不久后墨琰敲了门进来,我见他手上捧着个银质大脸盆,好奇地探头问着:「那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啊?我已经洗过脸了,脚也洗过了。」
    「兰大小姐,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要伺候你洗漱洗脚?更何况这盆子里没装半点水,你是要怎么洗?」他翻了个白眼,将盆子放到一旁小几上,然后将揹在身侧的药箱取下来,把所需工具一一拿出来,在几上摆放整齐。「待会儿要用这盆子装你的血。」
    「这……这盆子?」我震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那银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连话都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你在跟我……跟我开玩笑吗?是不是一时之间找……找不到其他容器才……」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也没拿错容器,我就是要用这盆子装……」他顿了顿,停下手边动作,望着我挑了挑眉,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一句话。「而且,要装满!」
    「装满?」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呆滞地盯着那盆子看。「取完这些血我应该会早禹湮一步升天吧……」
    「我说了会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不相信。」
    我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让墨琰的脸上瞬间多了三条黑线。
    「我承认这是一个极危险的过程,所以我不强迫你,端看你自己的决定。」他叹了口气,收起无奈的表情,郑重严肃地望着我。「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要不要为他冒这么大的险,你好好想想吧。」
    「算了,快开始吧!」我叹了口气,又乖乖坐回床边。「早在决定踏进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反悔了。不过,要是我有个万一而禹湮的伤却仍没有治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墨琰明明只是好心替禹湮治疗,人又不是他伤的,这样莫名被我威胁还真有些冤枉。可一向嘴利的他却没有立刻还以顏色,而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老实招来,你跟阿湮到底是什么关係?」
    「什么什么关係?为什么这样问?」
    「他也告诉我,他的毒解不了就算了,千万不能让你有事,若是以你的命换来他的命,那这条命他不要也罢!」
    「一般人基于道义都会这样说吧……」我訕訕地乾笑了几声,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但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个杀将!他从八岁开始拿剑,十岁第一次杀人,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当上大将军,在他手上了结掉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看得很淡泊了,更不用说是别人的生死。可他今天却说出就算他活不了也要保住哪个人这种话……」他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以一种复杂纠结的眼神深深地望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指着自己,疑惑地扬起眉毛。
    「果然是个迟钝的蠢材……」他轻叹了一声,似乎怕我听不懂人话,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后却还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啊什么啊?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上你这么笨的女人……」他嫌弃地咕噥完,语气和表情又变得正经了起来。「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是生命危险都摆在眼前了却也没有动摇救他的决心,他对你来说真的仅仅是帮过忙的恩人吗?无论如何,阿湮这个人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了心,就会一根筋通到底,全心全意只为那个人付出。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死要面子,心里不痛快只会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让其他人知晓,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让他独自伤心的那个人!」
    直到开始取血,我的脑袋里都还是混乱一片,墨琰似乎有向我稍微说明一下治疗过程,好像是将我的血混着药材搓揉禹湮全身上下的重要穴位什么的,他在讲解的时候我的脑子正呈现浑沌状态,具体是如何并没有听得很仔细。
    但很快的,我的意识随着大量失血渐渐涣散,就算想要理清思绪也没那个力气。墨琰在我左手腕上割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其实不太痛,但感觉全身热量似乎随着流出的血液被带走,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就好像冬天枝头上掛着的最后一片树叶,巍巍地在风中颤动,只要再来一阵强风就会离开枝头,随着风飘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坠落,化为尘土。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放了多久的血,一开始见墨琰一边凝神观察着手腕放血的情况一边在我身上各处俐落而熟练地施针以护住心脉的模样,还心想这傢伙比想像中专业太多,又会画画又会医术根本外掛开很大,陈曦真是捡到宝了。
    但到最后墨琰的脸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色块。耳边似乎不断响起「坚持住」、「再撑一会儿就好」的声音,可就连墨琰的声音也越来越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在我的意识完全游离的前一刻,脑中突兀地又响起了墨琰先前说过的话。
    「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抬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感觉全身无一处不痠软,使不上半点力气,也不想使力,便决定不理会那声音,继续瘫在床上睡觉。
    「娘……娘……」
    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听得清楚了些,那声音喊着「娘」,莫非是平儿来找我了?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抬起眼皮睁开了眼睛。眼前黑暗一片,天尚未明,现在仍还是夜晚。
    我吃力地转过头,床边并没有任何人影,难道刚才只是我幻听?
    我缓缓举起左手,透过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见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包扎得十分整齐漂亮。
    墨琰果然没有食言,他保住了我的命。不知道禹湮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才这么想着,先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娘……不要……湮儿害怕……」
    这声音……是禹湮在说话?他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不成……他做了噩梦?
    「墨琰……墨琰……」我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可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晓得他人跑哪里去了。
    「喂……外面有人吗……」我想叫个人去看看禹湮怎么样了,喊了几声后才想起禹湮受伤的事是机密,因此治疗时遣走了所有下人,一切都由墨琰这个主治大夫亲力亲为。
    「不要……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
    那声音中的恐惧显而易见,我一直以为像禹湮这种武功绝顶的高手不会有「害怕」这类的情绪,但随后又想起了墨琰说过禹湮常常把痛苦一个人憋在心里,他不害怕,并不是不会害怕,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害怕吧……
    我没再多加犹豫,这里只剩下我能够唤醒他,将他从噩梦之中带出来。可刚失去大量的血,身体还没恢復元气,我使劲全力才把自己弄下床,一路跌跌撞撞,扶着墙壁往禹湮房间慢慢走去。
    虽然我每个步伐都挪动得很慢,但好不容易将自己移到禹湮床边时却也早已满头大汗。
    我抓着床边的布帘支撑自己站稳,喘了一会儿的气后,才俯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禹湮……禹湮……快醒醒……醒醒……」
    他的头发已切换成夜晚模式,雪一般的柔顺长发在枕畔铺展开来,脸色比起晚膳时见到的红润了许多,白皙细緻的脸庞透着微微的粉红,可同样雪白的眉头却深锁着,樱花花瓣一般的唇不断掀合,含糊地囈语着。
    我拍了一阵子,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我便藉着布幔施力在床边坐下,改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喂……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快张开眼睛……醒醒啊……」
    我还在思考要是他再不醒,要不要乾脆来点激烈的直接赏他一巴掌,禹湮终于在这时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双眼,纤长浓密如白羽扇般的睫毛眨呀眨,一双玫瑰眸子仍像覆了一层露水,却不是平日里的深不可测,而是意识不清的迷濛,看起来竟有几分迷糊无辜。
    他张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娘……」
    这傢伙是不是还没醒啊……我的眉角抽了抽,因为顾及到他还是个病人,所以用了特别温柔的语气说话。「我不是你娘喔!你看清楚一点,我是兰漪。」
    他乖顺地仰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依然含糊地喊了一声:「娘……」
    我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到底要我说几遍,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却猛地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将我用力按在他胸前,两人之间紧密贴合没有一吋缝隙。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带点哽咽又好似撒娇地说着:「娘,湮儿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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