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青苹跟lucky一上一下,站在玄关等着季以恩,一鬼一狗,一起等他回家。
还穿着鞋子的季以恩,站在青苹下方,捧着巧克力礼盒。「供奉给死掉还是很爱吃糖的青苹。」
然后他从背包里捞出几颗三角饭糰,每颗都不同口味,「供奉给我们家最帅气的lucky!」
青苹手上拿着紫色的巧克力礼盒,上面的粉色缎带打得端端正正,相当漂亮,她不急着拆,用头发指了指市内电话,「今天那个电话一直响,但我没接。」
「你就只会打给我,叫我帮你买点心!」季以恩踢掉鞋子,连忙奔到电话旁,上面一串熟悉的号码。
季以恩不加思索,电话拿起来就拨了回去,一阵铃响过后,「您好,这里是崇德医院,请直拨分机号码,1是病房部、2是掛号部……」
季以恩满手心的汗,迅速按了几个键,这是妈妈主治医师的分机专线,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喂?」熟悉的男声嗓音接起来了。
「白医生吗?你今天有打给我对不对?我是以恩啦!」季以恩赶紧报上姓名,不敢耽搁医生太多时间。
「哦,以恩啊!你妈妈那边的病院护士说连络不到你,就请我打给你囉。」
白医生的声音开朗依旧,代表妈妈没事,好好的。季以恩的心缓缓落回原位。
「因为现在白天都在上班嘛!」季以恩骄傲的挺了挺胸,「那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去看妈妈了吗?」
「以恩好棒!没错!他们说王女士最近的状况稳定多了,你这两天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妈妈了。」医生不吝嗇自己的称讚,事实上季以恩也是他看过最棒的孩子!
「耶!谢谢医生!」季以恩高兴的手舞足蹈。
「不用谢我,还好你有即时帮你妈妈转院。」白医生叹了一口气,掛断了电话。
隔天一大早,季以恩大包小包的前往妈妈所在的精神病院。
季以恩由院方带领走进去的时候,内心还暗暗庆幸,这里的环境相当不错,除了有广阔的中庭草皮以外,每位病患的状况看起来都很愉快,热切的跟旁人交谈,或者跟……树上的叶子讲话。
好啦,至少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
不过越往内走,季以恩越心惊,里边的病房像是监狱一般,隔成一间一间小小的牢笼,还会不定时传出凄厉的叫声,以及低低的悲泣。
一直走到了尽头的病房。院方才示意他把水果篮放在409号门外的柜子上,「为什么?这是要给妈妈的。」季以恩脱口而出。
「先生请遵守医院的规矩喔,你现在要探望的病人,具有高度的自杀倾向,任何的访客礼物,都要让医护人员先检查过一次。」
护士丝毫不让步,要季以恩卸下身上的所有行囊,只能一个人在护士的陪同下走进去。
「妈。」季以恩站在门口,试探的开口。
他眼前的女人,非常清瘦,一头长发微捲,天生的咖啡色,听见他的呼唤之后,转了过来,瓜子般的消瘦脸颊上面镶着两颗无神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妈!你在这里好不好?小恩来看你了!」季以恩没有特别讶异,慢慢走了过去。
其实,妈妈已经这个样子十几年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管外界的事情,也不管还是儿童的季以恩。
季以恩没有饿死,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季青,在临终之前,做了很多很多的交代,他把家里的存款簿跟印章,通通交给季以恩。
把所有的财產交给一个七岁的儿童,是一场很疯狂的赌注。
但是季青别无选择,季以恩的妈妈十八岁就嫁给他,十九岁生下季以恩,生命里面只有他,完全没有别的社交生活。
曾经,他们爱的热烈,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但是季青发病之后,看着软弱无能的妻子,无助哭泣的脸庞,季青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一种病态。
他日夜奔走,在发病的第一年,教会了季以恩很多事情,包括上银行领钱、到超市採买东西、定时吃饭、如何掛号看病、家里打扫等等。
他甚至替季以恩办了一年的晚入学,让季以恩有更多的时间学会这些日常琐事。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季青的大学恩师曾经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季青,你毁掉的是你儿子的人生。」
但是季青把脸埋在手的缝隙,泪洒恩师面前,「我不能放下阿宜,我说过永远永远守护她,我做不到的事情,以恩要代替我。」
恩师摇头叹息,心里默默希望,阿宜只是表面上的软弱,等季青走了之后,为母则强,阿宜总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
只要是人类,悲伤总有个尽头,哭泣,只是因为总有一天遗忘。
但是季青的恩师没想到,季青因为过度劳心,发病之后的短短三年,就离开人世。而他花了一生呵护的女人,却连他的丧事都没有办完,就发疯了。
虽然不是真的跑到大街上大吵大闹,但是阿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不理不睬,唯有季以恩的声音,能够让她有点反应,但也只是有点反应而已。
季青的恩师想过收养季以恩,但是季青在世的时候不同意,季青死了之后,连他的儿子也拒绝他。
季以恩用他小小的双手,照顾着妈妈,社工来过几次,照顾者的分数都被打得很低,但是家里乾净整齐,季以恩虽然瘦弱了一点,应对都很正常,甚至聪明伶俐。
就这样次次低空飞过,直到社工不再追踪。
「妈,我有带你最喜欢的苹果,可是护士不让我拿进来。」季以恩拉过了妈妈的手,母子俩坐在床边,他嘟着嘴向妈妈撒娇。
季以恩的妈妈王如宜仍然没有搭话,只是温驯的让季以恩牵着自己的手,露出浅浅的微笑。
「妈妈看到小恩也很开心吧?」季以恩把头靠在妈妈的膝上,呼吸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阿宜眼神飘忽,她生病之后只有两种状态,少数时间会忧鬱到歇斯底里,不断哭泣,伴随着自残的倾向,大多数时间则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自己的世界,想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剧情。
可能妈妈的幻想里面有爸爸吧?季以恩曾经这样偷偷猜想着。
他被季青花了三年的时间训练,对于爸爸的离去没有太大的悲伤,因为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季以恩继续絮絮叨叨的躺在妈妈腿上,抱怨各种生活大小事,青苹的存在太奇怪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他倒是花了很多时间跟妈妈说自己养了一隻狗,狗狗很帅气,叫做lucky!
还有表面很兇,其实照顾他的张俞君,季以恩无论大小事情,通通都说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了,季以恩在护士的催促之下,站在门口跟妈妈挥手道别,他眨着酸涩的眼睛,故作开朗的说,「妈!小恩改天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喔!」
虽然不知道院方的探病标准是什么,但是季以恩还是不忘叮嚀自己的妈妈。
阿宜扭着床上的被单,看着季以恩,仍然恍惚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