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人还活着,任何人听了都会激动的吧?为自己的情绪找了个解释,夏维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穆雪口中的破屋前。
「暮雪……你就快点逃吧!」
顏旎的声音传出,夏维世愣了愣。
这顏旎怎么会在这儿?
夏维世推开门,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欹暮雪。
夏维世曾经千万次的想像过,再次遇见欹暮雪的场景……梦中、黄泉……但他没想过,在现实中,他们真的还能相见。
「主、主人!?」
顏旎和欹暮雪同时惊呼。他们没有想过,再次进到屋子里的人,会是夏维世。
「……你还活着。」夏维世看到了欹暮雪,他难掩自己的激动。
那个让自己为之哭泣的男人,还活着,还好好的在这片天空下呼吸……
「……你、我……」彷彿没想过还能够这样子的见面、对谈,欹暮雪显然是愣掉了。
「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夏维世轻轻的开口,他的声音很细弱,弱的就算是夜晚的风都能够吹散。
「……」欹暮雪低下头。
顏旎看着夏维世和欹暮雪两人,她说不出话来。
在这时候,说上任何一句话都是不对的。顏旎是个识相的女人,因此她才不说话。
「对我无话可说吗?」夏维世逐渐朝欹暮雪走近。「你对谁都能够无话可说,可是唯独对我,你不能……,只有对我,你不可以无话可说!」想要把欹暮雪拉进怀里,或者只是单纯想要真切的瞧瞧他,夏维世逼近欹暮雪,可是当他走到可以碰到欹暮雪的距离时,他在欹暮雪的眼神中看到了异样的光芒。
那是,他从未在欹暮雪身上看过的眼神。
充满无懈可击的恨意,那样纯粹、那样真实。
危险!
心里警铃大作,但是为时已晚。
夏维世在还来不及做反应的时候,欹暮雪藏在暗处的利器已经朝夏维世刺去。
这世上最厉害的兵器就在于,这兵器的主人对于所想要杀害的对象是否存有致于死地的觉悟。只要有足够杀人的觉悟,不管是什么样的武器,都能够成为这世间最可怕最兇残的杀人利器。
此刻的欹暮雪对于夏维世,绝对有着足以杀死他的恨意。
可是,这股怨气这般恨意,又是从何萌生?
夏维世无法多想,事实上,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想。
「天啊!!!」顏旎被綑绑着,她只能下意识的尖叫。
「不!!不!不!不──!」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影飞快的闯入,在惊险危及的时刻挡在夏维世与欹暮雪之间。
利器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欹暮雪的瞳孔瞬间收缩,他没想过这种时刻还会杀出程咬金。
「是谁!?是谁坏了我的好事?」欹暮雪大喊,他双眼中的恨意还在熊熊燃烧。
「你不是欹暮雪……」明白眼前拥有着欹暮雪的脸的人决不会是欹暮雪本人,夏维世皱眉。「他在哪里?」
「你有眼睛,难道不会自己看吗?」冒牌欹暮雪显然也知道这次暗杀结果是失败了,他索性露出真面目来。
「你是!?」看出眼前的人是刚刚在寝室里被自己刺了一刀的穆雪,夏维世脸色变的铁青。
如果眼前这个安然无事的人才是穆雪,那么他刚刚在寝室里刺杀的……
「夏维世大人!刚刚欹暮雪负伤衝进去了,您有看到──啊!」尹岳这时候才奔进屋里,刚刚他跑去召集人马,因此晚了欹暮雪几步。
但是当尹岳看到眼前的场景及倒在地上的人儿时,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扶起倒在地上的穆雪……,应该说是真正的欹暮雪,尹岳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这时的欹暮雪在来的路上已经去除了穆雪和千慕对他做的易容,因此,谁是穆雪,谁是欹暮雪,大家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夏维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刺了欹暮雪一刀,更没想到他会替自己挡了一次攻击。
「说你笨还真的是笨!谁要你替我挡的!?」从尹岳怀里抢过欹暮雪,夏维世睁大着眼瞪着身上已有两个伤口的欹暮雪。
「呵……我刺你一刀,如今你也刺我一刀。我们之间的债,是不是已经还清了?」欹暮雪冒着冷汗。
夏维世刺的那刀虽然不致命,可是刚刚穆雪的那刀却是要人命的,两个伤口同时出现在一个瘦弱的人身上,任谁也无法撑过。
「闭嘴!谁准你这么说的?我有要你替我挡刀吗?」夏维世不断的骂着欹暮雪愚蠢、笨蛋,可是他的心却因为欹暮雪不断的失血而疼痛纠结。
「我什么都不会,或许我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替你挡一挡。」欹暮雪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么作的确很笨,可是可以拯救自己所喜欢的人的性命,就是笨又如何?「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可以替你挡一挡。」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穆雪看到欹暮雪这样无怨无悔的为夏维世付出,他觉得噁心至极。「他是你的敌人!」
「可是我喜欢他,我不想放开他的手……」只有这个人,他不想要让他独自一人。
这人在夜晚时的噩梦,他想要与他共同承担。
这人浴血只为了生存报復的悲愤,他想要给予他救赎。
只有这个人的手,他不想放开。
只有这个人的笑容,他想要守护。
只有这个人的危险,他想要替他挡一挡。
只有这样的1个人,只有夏维世,是他这辈子最想要死缠烂打的对象。
「你……」穆雪咬着下唇,他无法体会欹暮雪所说的情感,可是,他想要得到父爱的执着,难道会输给欹暮雪对夏维世的爱慕吗?
「我听说过当一个人在幸福欢笑时,却很有可能是用另一个人的痛苦换来的。」穆雪别过脸。「你知不知道、你懂不懂,夏维世的一切,是踩着你家族所有人的鲜血和我父亲的头颅而得到的?」
你难道不明白吗?那些亡者悲愤的吶喊?
他们从死亡深渊所传来的,凄惨的憾恨,难道你没听到吗?
放下仇恨这种事,你难道不觉得愧对死去的所有家人吗?
「为了这个人,我就算死后下地狱又有何惧呢?」如果我可以让这个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因为失去至亲而流泪、不再因为梦见杀戮而惊醒,那我就是被所有死去的家人给怨恨,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一个人在世间本就会对不起许多人,再多对不起一些,似乎也没什么。
穆雪见欹暮雪无怨无悔,见他即便要背叛所有家人也义无反顾,他放弃了。「我在父亲死前,只想着要怎么成为父亲愿意疼爱的孩子;父亲死后,我成了想着要怎么为父亲报仇的人,可是如今,你又要我如何是好?」报仇或是不报仇,他都已经没了理由继续活下去。
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不管他最终能不能为自己父亲復仇,他终究还是会选择死亡。因为他从未想过復仇后的事情。
「我的人生从一而终的空白,说我可怜吗?可是,我曾经快乐过。」当他接到一封来自父亲亲笔写的信时,他有多欣喜若狂啊!
信上写着:「近日内吾将接你入宫。」
可是过没多久,就传出了推翻旧政权的政变事件。
父亲对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承诺,已经不可能实现。
泪流满面,穆雪对着欹暮雪和夏维世吼着。「这世上最可怜的不是你们,是我!!是我才对!为了你们愚蠢可笑的纷争,我连得到爱的机会都没有,我有错吗?你们为什么要粉碎我一直以来活着的希望呢?」
想要被家人呵护疼爱,为什么这样的困难呢?
这世上最可怜的,难道不就是像我这样无辜的人吗?
「我的人生,混乱的连我自己都要哭泣。」
夏维世看着穆雪,他只心急欹暮雪的伤势。「说够了没?」对于欹暮雪以外的人,他很少给予他的温柔。
「问人一生何所思?盼爱临身终不悔。
我愿重生再来过,下世幸福至尽头。」
穆雪开始唱起戏来,他唱着唱着,竟在一个旋转中用利器刎颈。
鲜血从伤口流出,穆雪倒下了。
他的眼睁着,好似死不瞑目。
──如果有来生,我想要幸福快乐的生活,至少,不需要活在仇恨中。
欹暮雪意识开始模糊,他彷彿可以听见穆雪唱词中的心里话。
是啊!如果有来生,就不要活在仇恨里。既然活着,就应该让自己幸福点、快乐点,至少每天都要笑上几次。这样活着,才不致于太难受。
「愚蠢的人。」夏维世看着穆雪的尸体,他毫无感觉。
帮顏旎松绑的尹岳瞥了一眼穆雪未冷的尸身,他面无表情,但神色中的无奈却是浅而易见。
如果……如果夏维世大人没有遇见欹暮雪的话,他是不是,也会走上跟穆雪一样的路呢?
尹岳不敢想,他怎么会去想呢?有时候,有些事本来就不需要多想,更何况是那些人们不愿意想的事呢?
所以尹岳不去想,因为夏维世已经遇见了欹暮雪。可是他现在又不得不去想了,如果欹暮雪断气了呢?
抱起欹暮雪,夏维世知道再拖下去,欹暮雪也只会有死亡一途可走。「我带你回去治疗。」
「我们之间,已经不相欠了……」紧紧抓住夏维世的衣襟,欹暮雪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你可以不必管我。」
「谁说不相欠的?」夏维世丢下所有下人,他跨上马,只一心的要回宅邸。「你会活下来的!」
「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欹暮雪苦笑。
「你还欠我,你还欠我1个债!」夏维世空着一隻手拥紧欹暮雪,彷彿要好好确认他的存在。
「是什么样的债?」欹暮雪似乎没想过自己还会欠夏维世一个债,他问道。
「情债。」夏维世不去看欹暮雪,或许是害羞,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夏维世痛苦的表情。「你还欠我1个情债。」
一听及此,欹暮雪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凭着你这句话,就是现在有千军万马,发射出千百万隻箭,我也会在我真正断气前,替你挡一挡。」替自己喜欢的人挡下任何危险,就算自己会死的难看死的痛苦,夫復又何求?
「不要说话!」夏维世不喜欢听见欹暮雪这样的话。
就好像他对自己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夏维世大人……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的味道,你的所有一切,我都喜欢。」欹暮雪突然又哭了,他又哭又笑,岂非是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是儘管如此,我所欠你的情债好像不能还了。」
「住口!我叫你不要说话!」夏维世吼着。
「喜欢喔……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可以,这债,我可不可以用下辈子的时间去还?」
微微的夜风。
噠噠的马蹄。
轻轻的话语。
心急的男人。
将死的伤患。
一切,好像都即将到了尾声。
此刻的夜晚特别美,不是因为星子的点缀。
而是因为那消散在风中,带着腥血味的告白。
喜欢──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