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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京熙高一时喜欢上补习班一个女生,但他们没有交集,同校同班的朋友跟她是邻居,常拿她的事情吊他胃口,他被吊得很开心,感觉多知道一点她的事就能多亲近她,但实际上没有缩短任何距离。
    有天上课,中场休息时那女孩过来找他,把他带到楼下饮料店外,各买了饮料,她跟他告白,他吓呆了,简直美梦成真。但下一秒他看到同班的朋友跳出来大喊:「愚人节快乐!」
    他就知道自己暗恋的心被朋友出卖了,那女孩也是帮兇,但他不气她,只是很想揍那个朋友,后来下课,朋友请他去吃潜艇堡,两个人坐在玻璃墙边观望外面,那朋友吞下食物又吸了口可乐,转头说:「噯噯,鸡心,其实我喜欢你。」
    韩京熙想也不想冷笑说:「你智障哦,都知道今天愚人节怎么可能被你骗,鄙视我的判断力也要有限度好吗?讲义小心我不借你。」
    朋友愣了下笑着勾他肩,諂媚道:「你也太小气吧,开玩笑嘛。」
    现在的他不叫韩京熙,身体也不是,是个叫卫璣的人的,但他的记忆仍保有从前的部分,他正拿短刀的刀柄在捣烂鹅卵石上的野草,用这深绿色的药草泥来敷身上的伤口。
    以前山庄的胡常归认为他不是念书的材料,只要求他练字,其实他也多少有学到一点医药知识,虽是极为浅薄,但对自身有用处。
    「唉。」一个时辰之前他醒来发现自己没死,上身搁浅,下身浸在水滩里,没有瀑布或千钧门的影子,漂流到未知的地方。
    伤口泡水发白,痛得受不了,不过他是被水给冷醒的,他脱光衣服把岸上堆积的粉雪捞到身上吸乾水份。
    天色很暗,但万幸的是月色明亮,所以他想办法找东西升火取暖。想归想,手边其实没东西能升火,只好不停做些暖身动作维持体温。
    卫璣连抱怨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夜里一直像章鱼扭动四肢、打拳踢腿,他觉得自己真白痴,好像为了取暖不断在池里游泳的丑小鸭。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太阳终于露脸,他晒够了,硬逼自己挤出力气找药草,严冬山林里都是雪啊雪啊雪,徒步许久才发现堪用的野草,随手找了石头当工具,随身包袱虽然浸湿,东西却都还在,就拿出短刀开始捣药。
    他现在浑身不是用痠痛就能形容的,单凭意志力在苦撑,并努力让自己保持思绪清楚,所以他开始想些东西,不经意想起高中的事。那时跟他告白的同学说不定是认真的呢?
    可是他没有想太多,再者他对那个同学的印象仅只于此,高二那同学就转学走了,连样子都记不太清楚。
    命运弄人又何只愚人节,去你妈的愚人节,他开口想骂,却只发出「喔咿咿呀呀啊啊哼」的怪声。嗓子沙哑,眼皮快撑不开,但他既然还活着就绝不想死,云海山庄那狗票混帐,绝不能遂他们的意!
    终于给看得到的地方上了药草,他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爬到一个能全天晒到阳光的石头阳面,便瘫在那儿晕睡过去,像海豹海狮还是海狗海象那样,随便啦,他分不清楚。
    到了日光减弱的傍晚,卫璣又冷醒,他发现自己裸睡在石头上。
    「shit!」这下非得找个地方栖身,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衰弱死掉,假想自己是那穿越剧的角色,坠崖落水什么的时候不就是会遇到绝世高人学成绝世武功的时机吗?
    他环视一周都是爬满树藤的山壁,虽然还没走尽,可是没力气走太远,还是先找个山洞再讲,因为故事里山洞中不是有宝物秘笈,就是有高人在,穿越这档事他都能遇到,不会那么苛刻连这些都不给他吧?
    人们常叹命运捉弄人,但还是巴望着想活着给它捉弄,他曾在社群网站看过一则转贴文说,当命运掐住咽喉的时候,就该……该怎么着,嗯,挠它胳肢窝?
    「哦。」他抽气,走没几步就看到有个低矮的洞穴,周围被植物掩盖住,还有厚厚的积雪,差点没看到它存在。这其中一定有玄机,卫璣自我安慰,强行振作,将兜里乾了的几个小纸卷点燃,那本是方便升火自製的小物,现在拿来试洞里有没有危险东西。
    纸捲虽然摸着是乾的,但内部还有点水气,点燃后的烟异常的多,他赶紧扔进洞里,再攀爬附近树藤藏起自身。
    没多久,他听到熊吼。嗯,打搅人家冬眠了。卫璣等熊发疯够了才敢落地,他怕自己现在跑不赢熊。休息了许久,他摘了些常青树木的果子吃,红红小小的果浆无法裹腹,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蹉跎半日才又发现另一个洞穴,这次的洞穴的入口比较大一点,照样丢了点东西进去试,顺便把洞里虫蛇给熏出来,等大半天都没事儿,卫璣才稍微放心往里走,并在洞里取火。
    洞内被火光照亮,卫璣这才发现这个洞穴颇深,有不少石柱、石蕈、石笋什么的,出声的话还有回响,但他还没探究洞穴有多深、多广,因为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巨大冰块上。他本以为洞里的冷气跟冰霜是受到外面冬天气候影响所致,原来洞里本身就蓄存了冰,四周都是冰晶,有的石柱被冰包覆,而巨大的冰块同样是连着洞内本身的冰层,唯一不同在于冰块里好像有东西。
    冰块不断释出寒气,卫璣内力耗损严重,冷得想离开走人,但冰里说不定就是能帮助他排除「穿越任务梗」的关键,所以他硬着头皮凑上前检视,冰块太厚了,只能见到里头有团黑黑红红的东西,却因为折射、散射等缘故看不清楚内容物。
    「啊。」他想起自己刚升的火,抽根火把过来融一下即可,他这么做了之后才发现行不通,火还没触到冰块就被寒气吞掉。
    「算了。」卫璣心里吐嘈自己也放弃得太快,但他想到要是冰里有什么被自己唤醒,紧接而来铁定是「狗血剧情」的发展,他被折腾得还不够吗?
    所以他决定放置play,取火烘暖自己,运气调息,等体力恢復了一点再去外面觅食。这天运气不错,竟让他捕到一尾鱼,虽然有点小,才巴掌大。
    「呼,多少能补充一下蛋白质啦。」他串好鱼开始烤,不时瞄向那块冰,又是冷笑了两声说:「我想人类是不会在冰里这么久的,再怎么扯,人还是人嘛。虽然这里的人会武功,像我这样混都能学会轻功了。」
    他虽然口头说服自己,但又有一部分认定冰块里的东西是活物,一个人很无聊,索性将它当成倾吐对象,开始发起牢骚。
    「我待的世界就不可能像这边一样,我们那边的人功夫再好都不会飞。哦,但是有一种叫酷跑还是什么的运动,就是可以在高楼啦、树林间穿梭的运动。那个也是讲求运动贯性跟运动员本身的训练,不像这世界的人,身体明明跟我们那里的也差不多,为什么练着练着就身轻如燕啊,我虽然也会轻功,但还是觉得有够扯,该不会是体质遗传吧?但是,我顶多就飞到差不多三、四楼的高度。」
    卫璣说着已经把鱼翻面,接着烤,又讲道:「我在我的世界没惧高症,问题是我怕摔死,飞三、四楼就不错高啦。你如果是个人,又冰在冰里,我觉得你搞不好跟小龙女是一类人,小龙女是古墓派的,睡在冰块上面,我猜那块冰是南极搬来的。噯,你知道南极冰跟一般冰哪里不一样吗?南极冰含氧量高,丢进水里会发出很有趣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跟你讲悄悄话。稀、唰、咻、哗的。含氧不是你们古董人讲的修养,氧呢,就是我们吐纳进身体的一种气体,火能燃烧也是靠这个氧。」
    火烧得啪滋响,鱼烤得差不多了,卫璣小心翼翼把烤鱼拿近,先吸牠的眼珠,然后克制自己细嚼慢嚥,以免吃急了吞进鱼刺。他边吃边聊自己原本世界的事,然后无法抑制情绪的开始掉泪。
    太衰了,衰爆了,穿越过来一件好事都没有,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弟弟又讨厌,常觉得自己是不是抱来养的,还好阿姨对他很好,他长大也比较懂事,不拿这些当回事儿,上大学觉得是个美好的开始,虽然那间学校有点怪,进宿舍第一天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去参观高中同学的宿舍发现很多护身符掛在门把上,衣柜、门板还有贴符的痕跡,回头问自己室友,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平安符、十字架、圣经来住宿,毕竟山里难免有古怪。
    唯独他没宗教信仰,觉得敬鬼神而远之,也不晓得是他没信仰的关係还是迟交註册费的惩罚,搭个电梯就穿越了。
    现下想想,当初他进行政大楼的气氛就诡异,好像那时大楼里半个人都没有,而他搭电梯的时候也没人,照常讲那时就算职员去吃饭也会留守几个吧?他进到电梯里还很正常,问题就在出电梯的那瞬间,他一脚踩进黑闇里,还看到一团人形的光。
    卫璣没哭很久,只是掉几滴泪,因为不想浪费水份,他肚子还是很饿,所以先添枯枝壮大火势,再去设陷阱捞捕鱼虾跟飞鸟,设好陷阱再往远一点走,发现鸟巢就上去掏鸟蛋吃,要是他现在有能力猎熊的话,好像连熊都能吃掉的程度。
    以他现代认知来讲,实在不会干这种茹毛饮血的事,但他这十年不是白活,常被张永泽揪去打猎,已经训练出基本野外求生的能力。
    未时正,天还亮,但卫璣累了,几处伤口又裂开,他觉得养伤优先,就找了块能晒冬阳的地方打坐休息,一不小心睡着,再醒来又天黑了。身上衣服有点湿重,夜气渗染,他黑着脸寻回洞里,火已经熄灭,他管不了那么多,把草叶随便堆在一起,倒在上头开始睡觉。
    「好冷哦。冷得像在欺负人。」他张大嘴巴打呵欠,抱怨了一句之后慢慢觉得洞里好像变得没那么冷了。无形无影的寒气,在他梦里彷彿化作一股柔和绵密的气笼罩住他,微凉而舒服,偏是这样的梦让他感到寂寥孤独,无助害怕。
    其实他不比这里的人聪明优秀多少,也没有专业技能堪用,博览杂学无一精通,简言之是个废渣罢了。现实穿越就像陨石,眾人惊艳,但它到底只是块石头,就只是块石头。
    「哆啦a梦……任意门打折,快下标啊,嗯,货到付款哦。保固一年。」少年梦囈着。
    他梦到自己穿越去了元朝,元朝人的发型比清朝还雷人,但是好在他不是穿成人,他穿成神兽,过得比人还爽,结果是场杂梦。醒来之后啥都没变,他一身狼狈,饥肠轆轆,只是精神有点好转,便又出洞去找吃的。
    六、七天反覆的休息、养伤、觅食,在洞里对冰块说话成了唯一消遣。卫璣认为长此下去只会变成深山野人,还是得想办法离开,而且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也没伤及筋骨,所以他开始往外探索出路。
    第一次走五里,然后十里,十五里,这深渊由狭长变得宽广,但仍是被峭壁所围绕,没有能够突破之处,他在洞穴里刻画记日,第十二天发现自己当初坠落的瀑布,他才恍悟自己掉进来的地方没有任何出路。
    心情登时跌落谷底,卫璣面无表情往回走,穿越一大片竹林回来,阴沉着脸低声诅咒道:「最好来个大地震把云海山庄震垮,把这里也震歪,最好别让我重现江湖,不然我一定搞死你们。平生不见陈近南、不对,平生我最讨厌被冤枉,你们却冤枉我,一堆贱憋狗娘养的蠢渣下地狱吃屎去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几乎把谷底都走遍,连条像样的山缝都没有,更没有坡度能上去,所及皆是绝壁,他骂到发出怪笑,忽然天摇地动,真给他一场地震。不过摇了几下,只两、三秒,连棵树都没歪倒,令人很是失望。
    可是仍有意外收获,他踢到江师兄的断琴,不远还有聂师兄的铜製薰炉,郑师弟的几卷拳掌图谱,内容其实是春宫图。他在草丛间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了然,这地方就在云海山庄某一隅的悬崖之下!
    以前他被欺负,为了解气,就把那些人喜欢的东西偷来往这悬崖扔,因为查无事证,他做得乾净俐落,没人逮到过犯人是他,为了转移焦点,没欺负过他的人也有东西被偷,犯案时间离他被欺负的时间点有的相隔两年之久,还因此有山庄闹鬼的传闻。
    这些东西就是当时他扔下来的,现在对他来说就像真的寻宝,他赶紧找寻可用的东西,再把它们都运回洞穴里。趁着天没黑,他要赶紧回去升火,先将比较需要的东西带回去,其他的明天再来一趟。
    卫璣回去刚把火给升好,就发现那块大冰出现裂口,他在胸前画了十字又合掌祈祷道:「拜託不要出来什么妖魔鬼怪,不要再找我碴了。」
    讲完他看冰块也没什么变化,就转头忙自己的事,捡到的东西还有师兄的薰香木片,针灸套针,杨大观某年炫耀的新衣氅,现在领子滚的兽毛脱掉,但勉强凑和着穿,至于那把断琴就丢进火里烧了。
    卫璣知道焚琴煮鹤这典故,但就他的情况来讲,这把琴当柴比拿来弹更有用,反正他也不是爱弹琴的人,还是现代歌比较合他意。不过琴弦还是有好好收拾起来,想着能作其他用途,他把琴烧呀烧,哼起一首外文歌。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啦啦啦啦……齁──哩奶,鳃里──奶……」
    冬天嘛,唱首欢乐点的歌,反正根本没人听,卫璣随意自在的哼唱,以「逋呜呜呜」的屁声结尾,他纳闷道:「怪了,也没吃多好还有屁。算啦。人生如屁总好过狗屁不如。在过一阵子就是新年,我真不想在这儿过,元旦是我的生日,连自己庆祝自己的办法也没有。」
    他长叹,道:「起码想吃个像样的一餐,有鱼有鸡还有蛋什么的。偏偏在万物休养的冬天落难,靠。」
    又睡过一日,日光甫照进洞门里,卫璣就醒了,走到外头舀点水进来烧温,沾湿布帛擦他一脸油,也不敢擦得太乾净,气候乾燥怕皮肤乾裂,接着随意抹了抹身,瞄了眼冰块说:「唉,我看冰了这么久,不管死活也都过期了吧。还是其实你的魂魄也穿越啦?如果你还活着,某种层面讲也算穿越,跟我差不多,不过我的世界跟你不一样。你要再冰个几千年,就会跟猛玛象一样是惊人。」
    卫璣继续胡说八道,一面准备去猎捕今天的食物,一面思考该怎样回到外面,然后在之前经过的草地找寻物资,以此模式又度过两天,他开始担心自己再这样独处下去会出现幻觉什么的,冰块又不会回应他,要是这儿有隻鸚鵡也好啊。
    「如果你是人的话,会是什么人?」一天,卫璣忽然想到这问题,这一带都是剑岳门的地盘,南北两派各有传奇性的高人,只是那都起码是百年前的人物,还有谁会被冰封于此?
    壁上的刻痕不知不觉累积了几个正字,算一算差不多要到韩京熙的生日,至于卫璣的生辰是几时没人知道,想来也有点悲哀,所以就当作是同一天吧。
    「明天就是我跟卫璣的生日了。」他对着冰块边啃烤鸟肉边讲:「为何这样讲,其实是因为我算是穿越人啦。就是灵魂穿过来,像借尸还魂吧?卫璣这孩子在四岁就遭遇不测,我就用他的身份活到现在。其实我不想当别人,我也想当回自己啊,我本来生得也挺好,不是绝世美男那种,就是打扮一下不错看,潮男啦。嘿嘿嘿,唉。潮什么潮,我再在这边过还不变成最潮的山顶洞人了嘛。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潮起,潮落哦!」
    卫璣有感而发再度高歌,外面出现一声悲鸣,他闻声跑到外头看,竟然发现一隻飞鹤撞山摔下来,莫非是被他歌声所惊,但他很快举双手欢呼:「太好啦!今晚有大鸟肉吃啦!唷呵,万岁,神啊耶穌啊、阿拉佛祖我爱你,耶耶,哇哈哈哈。」
    可怜的白鹤很快遭到这兇狠无良的「野鸡」割颈放血、煮水拔毛的对待,要知道吃的欲念来自于生存,所以能使一个人变得很狂野慓悍。
    幼稚园的时候,韩京熙将来的志愿是当动物员里的饲育员。他在自己的世界对动物花草很有爱心,但是现在情势所逼。
    「对不起。」他抹着额头的汗说:「为了感激你,我会把你吃得一分肉都不剩的。」
    他忙活了半天,突然想到这还好是冬天,不然这么大一隻鸟吃不完没地方冰多浪费。先烧了些菜肉填肚,抬头时挑眉瞄了眼冰块,总觉得冰块好像变小?是错觉吧。
    下午卫璣去巡视所有的陷阱,回来又带了两隻鲜鱼,拿刀子去鳞之后剔掉鱼刺,发现细刺几乎没有,乾脆做成生鱼片吃。生鱼片、嗯,其实就是切片吃了,至于寄生虫的问题嘛,防不胜防,他已经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
    他看到自己在刮鱼鳞,当鳞片飞开,他看到鳞片反射了记忆的片段,一片片消失在阳光里,他的人生就跟那尾鱼一样逐渐剥落,他面无表情,好像浑然无觉。
    印象中鱼对疼痛的感知和人是不同的,他茫然疑惑,发现有个男人在俯视自己,原来他是那尾鱼,啊,要被做成生鱼片了吗?那就先把眼珠吸走好了,毕竟看着自己被吃掉有点不舒服。
    男人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拋下他走远,走到光里面,身影也变小了,他好想跟上去,就算被吃掉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呀。
    「唔哼,嗯。」少年发出呻吟,梦的影像还没彻底消散,他闭紧眼皱眉,用力伸懒腰,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张倒着的脸。「唔哇!」
    除了卫璣之外,还有一个人出现在洞穴里,他吓得挪开身体,却一头撞到旁边的石柱,额角发疼。那个人从阴暗处悠然走近,照进来的阳光把他半边脸和身影打亮,是个看起来跟卫璣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不比卫璣差,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耳朵穿了好几个银环和精细鍊子,睫毛长得能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五官鲜明得不像这儿的人,皮肤白里透红,但不知为何那张没啥表情的脸看起来带了煞气。
    卫璣揉着撞到的额头,不由得皱眉退开,那少年又上前一步盯着他看,他退无可退,少年蹲下来朝他伸手,他本能怯怕瞇眼。
    「你。」陌生少年的声音清亮好听,卫璣觉得额头微凉。「病了。」
    「什么?」
    「头很烫。」陌生少年说完,指着卫璣平常躺的地方说:「躺好。等我。」
    卫璣确实感到昏昏沉沉,脑袋很重,而这少年貌似要帮他,姑且就相信一下,他躺到简陋铺设的「床」就开始睡,然后开始怀疑这其实也是场梦。
    他开始有幻觉了吗?一个人还是太孤单了,真想有个人聊聊。
    大概是不安在作祟,他无法一直闭眼休息,陌生少年走没多久他就睁开眼望着洞里的黑暗放空,那块大冰块已经没有了,那人一走洞里就变得相当冷,他身心都越来越难受。
    好在不到盏茶的时间那个暗红衣裳的少年回来,手里抓了一隻羽毛颇亮眼的山雉,已经被拧断颈子气绝,少年走来探他额温,从腰间把一块铜板大小暗红的圆扁玉石片放到他唇间说:「含着。」
    「什么东西?」
    「含着就不冷了。」
    他听了对方的话啟唇,陌生少年立刻将玉片按到他口里,也不怕他嚥下,然后到外头宰杀那隻鸡,玉甫入口就彷彿在吸收他浑身寒气、燥热,好像调和他身体状态似的,没有刚才那么难受,很快就睡着了。
    「醒醒,喝些汤。」
    卫璣口中的玉被掏出来,那人扶他坐起来,拿竹筒盛了热汤给他喝,汤上面浮了那隻鸡的油,没有什么佐料调味的,基本上没啥气味,就是把肉弄熟而已,但他依然感激谢过,接了竹筒一口口小啜。
    那人坐在他旁边支起单膝,看着他喝汤,他喝了几口涩声问:「还没请教你是……」
    面无表情的少年瞄了眼那些凌乱四散的东西,杂物间有一本剑魔传,回答道:「楚云琛。」
    「噗──」卫璣知道自己喷汤太没新意,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睁大眼呆看那个自称楚云琛的孩子,一张嘴要笑不笑的微微抽动。
    楚云琛像是觉得那汤被浪费了,略微拢眉,接着自己走到外头也盛了些汤跟肉回来吃喝。卫璣吸了吸鼻子,抿了嘴道:「人称剑魔楚云琛?」
    耳朵穿了银环的少年点头,细嚼慢嚥,一双眼注视过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样幽微的光影下看他好像刚修成人形的精怪一般。
    「好吧。」卫璣点点头调整坐姿,接着把汤一口气喝乾,抹嘴仰头靠到后头的石壁。
    「你信?」
    「为何不信?从那个瀑布下来都没死,你说你是洞里修炼的仙人我都信。」更何况他还经歷过穿越,比扯铃还扯的事也吓不倒他。
    「你不奇怪我这样子?」
    「是有点奇怪,但还能接受。看起来是个人就成了。就像天童姥那样嘛。」
    「天山童姥?」
    「是啊。练那天长地久什么长春功的,每三十年就返老还童一次,不过呢,那只是个故事,而且也不在这个世界。」卫璣讲完看向楚云琛浅浅一笑道:「不好意思,我想你听不懂我讲什么,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你不是这儿的人,是借尸还魂。在冰里我都听说了。」
    卫璣表情微僵,尷尬道:「什么?你都听得到?」
    楚云琛点头,像自言自语的说:「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很懂。幼稚园,高中,愚人节,泡麵,哆啦a梦,很多词没听过。现在外头都是那些事物么?」
    「没、没有啦。」卫璣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一脸有趣的跟他解释说:「我讲的都是我那个世界的东西。我的世界跟这儿不是同一个时空,唉,该怎么说,我原本活着的时空不管前进多久,或是倒退多久,都和这边的时空没有交集。因为我以前念的歷史不存在这儿的国家和各种风俗事物,虽然很像,可是不是同样的世界。」
    「嗯。」
    这次换卫璣讶异了,狐疑道:「你真的信我讲的这些?」
    「信,为何不信?」楚云琛浅笑,说:「你挺有意思的。我怕你病死了,就没人讲这些给我听。」
    卫璣愣愣思考了会儿,听这话好像这傢伙一开始就察觉他存在,只是不出面,现在是为了听他扯这些事才露脸,把他当人形广播啊?
    他正想嘀咕几句,就见楚云琛一双眼眨呀眨、瞇呀瞇的,手里的竹筒跟残馀的肉汤洒在一旁,身子往旁倾倒,他连忙上前撑住,慌道:「楚前辈你怎么了?」
    「没事儿。一出来就跑上跑下,也没好好运气,睏了。」楚云琛说完就倒在卫璣身上睡觉,完全不管别人,卫璣以手加额长叹,懒得再挪位置,一同倒下睡死。
    日暮时分,卫璣睡醒有点恍惚的望着身旁的人,是楚云琛正在打坐运功,他不好意思出声打搅,自己也盘腿坐好,正想学他一样运功调息,忽然看到外头天色,慌张叫道:「啊呀,要天黑了,得赶紧升了火才行,升、升火──」
    卫璣一起身就被楚云琛拉回原地,楚云琛冷静的说:「你慌什么,不升火又怎么着?」
    「升火可以取暖啊。我又伤又病不像你还能靠内力撑下去,唉,今天没出去捡柴火,完了……惨了。」
    楚云琛不觉得有什么,把卫璣拉近自己说:「那用我的内力吧。过来。」
    「呃。」
    「坐过来。」
    一个乾净漂亮的少年,抱着另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洞穴里一片寧静,太阳沉得很快,月光取而代之照亮洞口,卫璣是个懒人,能坐就不站,既然有人能依靠他也乐得轻松。
    「讲讲你那世界的事吧。」
    卫璣低吟一声,问他说:「你想听什么?」
    「你是借尸还魂,那你是怎么死的?」
    「噗哈哈。」卫璣忍不住笑起来,跟他解释情况,当时他也很状况外,至今仍搞不懂怎么回事,也许他没死,只是灵魂穿越时空了。楚云琛问起电梯的事,卫璣觉得楚云琛好奇心旺盛,而且提问的语气像个孩子,很自然的就讲得起劲,有时还会听见楚云琛用鼻音轻轻哼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穿越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完全是切身之痛啊。希望你不会遇到。」
    楚云琛顺着话问:「遇到不好么?」
    「那你看我现在好还是不好!」
    「没死都是好的不是?」
    「可是我不是活我自己,我变成卫璣啦。」
    「只是个名字罢了。」
    「哼,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身份,我用得这沦落至此么!」
    「这样我倒觉得不错,若非这样,我又怎么会遇见这么有趣的事。」
    「屁啦。穿越根本是劣质投胎,你晓不晓得一手货跟二手货的区别?好死再上路那是一手货,身体记忆什么都是全新的,而我就是莫名其妙脱轨、拼装的二手车,唉,还没有保固。你先别问保固是什么,这个不是我抱怨的重点!」
    楚云琛像轻叹似的打了呵欠,说道:「我不是要问你保固,是想问你二手车是……」
    第一夜就这样聊个没完,聊到睡着,卫璣其实是开心的,他不是一个人,光这件事就让他谢天谢地。隔天楚云琛把人摇醒,想继续听故事,卫璣不住的瞟他道:「你当我铁打的啊。我病还没好啊。」
    于是楚云琛到外头去帮他找草药,找食物,还摘许多蕈类回来,捉了鱼跟肥滋滋的虫子说要炒来吃,卫璣怎么也克服不了虫虫料理,最后楚云琛自个儿把虫餐嗑掉,送入口时眼睛都没眨,看得卫璣起鸡皮疙瘩。
    蕈类跟鱼一起料理,但是部分的蕈类在卫璣强烈要求下排除,因为顏色光看就觉得有毒,但楚云琛不以为意,烹熟了就拿起来当零嘴儿嚼,卫璣紧张乱叫。
    「啊啊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那个看起来真的不妙啊!」
    「平常人吃可能会有点飘飘然的,其实也没什么,口感很好的,你真的不吃?」
    「我还不想死。」
    「那把药吃了吧。」
    楚云琛把所谓的药递到卫璣面前,这谷底没有物资,药自然不是费工夫煎煮出来的,而是取代性质的野草,他看卫璣面有难色又说:「安心吃吧。洗乾净的,虫卵什么的都没有。」
    卫璣沮丧的抓起草啃,又苦又涩又难吃,反观楚云琛吃菇类吃得很高兴,看起来又没中毒症状,难道这儿的蕈类太漂亮也不一定有毒?
    「楚前辈,你留几朵给我吧。」
    「就知道你会心动的。」
    后来卫璣吃了那几朵蓝的、黑的、梅子色的菇,跑到洞外边笑边跳舞,边唱着脑海当下跑过的流行乐:「我要我的世界口味最特别,感动加上调味就会很完美──纳纳纳、哇哦哦。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贵艷丽到底,嗯哼哼哼──」
    卫璣把这首拼那首,完全在乱哼,还变了方言。楚云琛走出洞外抱胸摇头,儘管觉得好笑,但是病人这么瞎折腾不太好,于是凌空点晕人再抱回去安置。
    卫璣睡醒睁眼看到洞外满天繁星,浑身是暖的,楚云琛又抱着他用内力供他取暖,完全是人形暖炉。他脸皮再厚也有点过意不去,咬了下唇又抿嘴道:「前辈,你老是这么抱着我,是把我当孙子是不是?」
    「我才三十七岁,还没娶妻生子过。」他感觉出卫璣的彆扭,又道:「这点内力也没什么。」
    「那是,传言你出事那时才三十几岁。不过从那时到现在都过去一百多年啦。」
    「你说你从未来穿回古代又该怎样算,负几百岁?」
    「说得也是。所以你三十七,呃,可这模样跟我差不多呀。」
    「这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我的内力尚未恢復罢了。这倒也不急,应付眼前你这麻烦也是绰绰有馀。」
    「前辈。」
    「直接喊我名字吧。楚云琛。」
    「楚……我讲过我是云海山庄的人,算来你是我师祖吧?」他一向搞不清楚这类复杂的称呼。
    「楚云琛。」
    「好吧。那个,楚云琛,小弟我啊、我跟你讲过穿越的故事,通常像我这样的都会遇到一个高人,比如你。」
    「嗯。」
    「高人如你呢,会教我绝世武功。」
    「你想学?」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不是个公式么,通常都是这样发展的。我学完通常就会离开这儿,到外头去报仇。实际上我对绝世武功没兴趣啦,一开始想报仇,但有点懒。而且你没理由教我武功对吧?」
    楚云琛轻轻挪动身子,挨近卫璣躺着,与之相望说道:「无妨,就当打发时间。只不过我当年练功走火入魔,在这儿的时候我又将内功运行的心法改过,你出现或许是个机缘。」
    「……我讲讲而已你也别太认真了。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我认真想打发时间。」
    翌日天刚亮,楚云琛就开始带着状态好转的卫璣在外头跑,打算传授他鑽研的功夫。卫璣觉得自己应该先跟这人讲一下什么叫「莫非定律」才对。
    莫非他会遇到绝世高人,莫非他会学了高人的武功,莫非他们俩会搞gay?
    唉,想太多,那楚云琛可是爱女人的,那莫非楚云琛也爱男人,就跟他一样?
    傍晚吃东西时,卫璣便向楚云琛出柜了。
    「老实跟你交代一件事,不知道你听了会有何反应,可是我想我把前生从幼稚园至今都给你大略讲过一遍,还把你之前传奇的一生各种说书版本的书也都读得熟透了,彼此有个基本认识,所以应该是不会有噁心、呕吐、惊恐的反应把我一掌劈死才是。」
    楚云琛只瞇眼淡道:「你废话不是普通的多,到底想讲什么,说便说罢。」
    「其实我,我是喜欢女人的。」
    「哦。」楚云琛没什么表情和反应。
    「但是男人也可以。呃你先别激动,我我──」
    楚云琛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应道:「你冷静。」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讲的。要问别人之前总得先交代一下自己,这样比较、嗯,所以我是想请教一下,你该不会跟我一样?就算一样,我也先声明一点,我一向不吃窝边草,虽然你不算窝边草,你是活化石。我这个人是不会日久生情的。」
    听完卫璣囉囉嗦嗦的声明和想强调的事,楚云琛上身往右微倾,右手撑地,支起左膝让左手搭着,慵懒回应道:「我开荤那时你都还没出生,怎就觉得我饥不择食要看上你了。以为有副好皮囊就怎么着?真要说来,我也不差,该提防的还是我吧。」
    「那不可能。」卫璣用力甩头,否认道:「我又没恋童癖。你这样我哪吃得下,又不是变态。虽然古代来讲,十四、五岁也算大人啦,不过我那个世界不是这样。」
    「既然说开了,那就睡吧。明儿个还得起来练功呢。」
    「喔。嗯?你当真要让我练那些?」
    楚云琛没应声,自顾自的躺下睡觉了。
    卫璣坐在一旁觉得冷,缩着肩膀朝楚云琛那儿摸索,就像初生幼兽在找母兽那般,轻轻喊道:「师、师父,我冷啊。」
    「你挤过来是想吃我豆腐?这师父是你叫得?」
    「你教我武功,自然是我师父。师父啊,我们都男的,清清白白,刚才不也说开了嘛。借我抱隻手臂取暖吧。」
    楚云琛不应声,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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