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瑄悄悄地越过傅品珍的肩膀,看着床上的狼籍。床单上那一摊凌乱的扑克牌,加上宋清秋那一脸的懊恼,让她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她本想偷溜进去安慰宋清秋的,但还没越雷池一步,就被傅品珍往后一推。
「她刚才是不是在耍宝?」傅品珍没理会姜成瑄的小动作,逕直对马磬言说,「给我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再做傻事。要是她再演爆笑剧,就把她敲晕了。免得她明天早上醒来,会想自杀。」
卧室的门就这样关上了。马磬言连一眼都没看到房里的状况,但看到姜成瑄窝在墙边窃笑的模样,应该没发生什么悲剧。只是,姜成瑄这个神经病,情绪反应都是异于常人,是无法当作参考依据的。
卧室的门又开了,傅品珍扔了两套衣服出来,「你们两个,换上乾衣服。把地板上的水擦乾净,不准再来打扰我们。」
「等一下。」马磬言压着门,不让傅品珍把门闔上,「让我跟她说一句话,一句就好了。」
「凭什么?她现在是我的了。要跟她说话,等我们睡饱。我们都累了。」傅品珍挑着眉,硬是挡在门缝中间,使得马磬言完全看不到宋清秋。
马磬言无言地放下手,任由傅品珍将门关上。
看到姜成瑄蹲在一旁,不住地吃吃笑着,马磬言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笑屁啊。」
「大编剧,长得这么飘逸脱俗的,别讲话这么粗鲁啊。」姜成瑄从地上捡起衣服,塞进马磬言手里,将人拉到浴室门口,按下电灯开关,「浴室在这里,去换衣服吧。」
看着马磬言失魂落魄地走进浴室,姜成瑄拉上客厅的窗帘,直接在客厅里换上乾的衣服。泡了两杯茶,等着不知道在浴室里磨蹭什么的马磬言出来。
「她们两个真的……。」马磬言双手抱胸地倚在墙边。
姜成瑄笑着走过去把马磬言拉过来坐下,又把热茶放进她的手中,「你知道清秋是个小赌徒吗?」
「什么赌徒?」马磬言看着姜成瑄。
「打牌对她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而且,她的牌运极差。」姜成瑄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忍不住用手压着嘴巴,「可是,她今天遇上了大老千。跟老千玩脱衣桥牌,能不被扒个精光吗?」
「啊?」马磬言张大了嘴巴。
「刚才我们听到的对话,一定是清秋输了,才会被逼着脱衣服。」姜成瑄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喂。愿赌服输,怎么可以又把衣服穿上?」傅品珍回到房间,看到宋清秋正把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已经脱过就算了。我不玩了啦。」宋清秋扁着嘴,委屈地说。
「是你说要玩的。」傅品珍不以为意地从衣柜里拿出睡衣套到身上,「而且,大家都是女人,不穿衣服也没什么的。」
「就因为是女人才不行。」宋清秋以前住宿舍时,也觉得都是女的没关係。可是,等到那年毕业旅行时,和姜成瑄住在同一间房,才发现即使都是女的,也是有不可以的时候。「而且,是你问我要不要玩牌的。不是我主动说要玩的。」
「你看到那盒扑克牌,眼睛都发亮了。况且,就算我说输的人要脱衣服,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开始洗牌了。」傅品珍躺到床上,拉来被子盖在身上。
「你都这样和她玩牌的吗?」宋清秋跪坐在床上,拉着被子的一角,遮住自己的腿。
「她不和我玩的。一定输的游戏,她才不玩。她以前常陪你玩吗?」傅品珍想到宋清秋那彆脚的牌技,如果跟她玩牌的人,绝对是抱着陪公子练剑的心态陪她玩的。看到宋清秋拘谨的姿势,傅品珍走到衣柜前面,挑了件宽大的衣服丢到床上,「换上这件衣服吧。外面有两尊门神守着,你也走不了。今天晚上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都说一说吧。」
「谢谢。」宋清秋低声道了句谢,背对着傅品珍换上衣服。想到留下来是已成定局的事,便不再那么拘谨,也躺到床上去,「她不跟我玩的。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罚我,可是又不甘心赢了,却什么便宜都没佔到,所以从来不跟我玩牌的。」
「她也有不知道怎么佔便宜的时候啊?」傅品珍觉得在宋清秋眼中的姜成瑄,绝对和她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也唤起了她的记忆。刚认识姜成瑄的时候,她也不是这么张扬的一个人。
「那时候的她年纪还小吧。倒是后来看到她变成机关算尽的人,有些无法适应。」宋清秋头枕着手侧躺着,面向傅品珍。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傅品珍,以前她总是远远地看着,只要知道她在附近,就连呼吸都会小心起来,唯恐被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大概是被我们带坏的吧。」傅品珍轻笑一声。其实,她也想不起来,姜成瑄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你知道她重考一年的事吗?」
傅品珍知道宋清秋是姜成瑄的同班同学,也知道她高中毕业就出国。原本她和宋清秋就像是交班的卫兵,可是,姜成瑄重考的那一年,对她们两个来说,都是空白的一年。
「我知道她重考,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宋清秋也陷入回忆。姜成瑄的成绩向来很好,重考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但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她曾经问过,但姜成瑄没有正面回答,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和自己有关。
「是因为你吧?」傅品珍没有迟疑地说出宋清秋心里正想着的事。「她在等你。儘管她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回来,但她还是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在等着你。」
「我不知道。」宋清秋说。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傅品珍的语气平和,和宋清秋就像朋友一样地聊着,彷彿姜成瑄只是某个辗转得知名字的人。
「高中的时候吧。」宋清秋说。
「你们同班了六年?」傅品珍想起姜成瑄说过她们的中学生活,同学比家人相处的时间还长,那六年里,她们除了上学就是睡觉,家人一天见到她们的时间搞不好都没超过一个小时。所以,换句话说,宋清秋和姜成瑄是朝夕相处了六年。
想到这里,傅品珍不由得稍稍地嫉妒起来。
「是的。不过,我们是到国二才熟了起来。她以前很沉默,会和她比较熟的,只有坐在她附近的人。那一年,我正好换到她的前面位子。否则,我想我们可能六年也不会说超过十句话。」宋清秋微微笑着,想起那个羞涩的姜成瑄,一直任由她欺负的姜成瑄。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傅品珍淡淡地说着。
「为什么?」宋清秋问。
「因为是你啟蒙了她。」傅品珍翻转身子,和宋清秋面对面着,「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爱过你。如果不是有你,也许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昏暗的光线,让宋清秋脸上的表情若隐若现。傅品珍可以感觉到宋清秋此刻的心情,一定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遗憾。
「她从来没说过爱我。」宋清秋平静地说。
「她不会说出口的。因为她是那么地想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傅品珍直视着宋清秋。
在傅品珍直言不讳的目光之下,宋清秋低垂着眼帘,避开了傅品珍的刺探,「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前阵子她就想放弃我了。」
「你是这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傅品珍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知道你一直在等着她爱你,但她不想让友情变成爱情,最后又变成无情。只有和你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才能永远的拥有你。她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这么自私的人,你还不是深爱着?」宋清秋企图反将傅品珍一军。
「有一种人的爱,就像鸦片一样。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戒掉。」傅品珍幽幽地说,不软不硬地用反手拍将球打了回来,「你应该有过这种体会吧?」
想起那个令人留恋的怀抱,儘管一开始只是恶作剧地鑽了进去,却再也出不来了。宋清秋彷彿能闻到那股午后穀子在曝晒后发散出来的香气,还有那微凉的秋风中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我和你之间的话题,就像和马磬言在一起时一样,永远都要围绕着瑄转?」宋清秋语带无奈地说。
「因为她就像侵入骨髓的毒一样,除非截肢。否则,是摆脱不掉她的。」傅品珍轻浅地笑了起来。
「今天为什么阻止我?」宋清秋想起被掳来这里之前的事。当时是气疯了,幸好傅品珍的吻让她的脑袋空白了一会儿,争取到了冷静的时间。否则,她真的会说出分手的要求。
「我不想让你走上我和瑄的老路。我们最大的坏习惯,就是太容易说分手。分了合,合了又分。说久了,就习惯了,直到腻了。可是,有一种疤痕,是在浅浅的伤口上,不停地撕下结痂,然后形成的。明明不是很深的伤口,却还是能留下伤疤。」傅品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相爱的两个人,只要留下疤痕,就很难再亲密无间。」
「可是……。」宋清秋的一句话就这样哽在喉咙里。姜成瑄和傅品珍的爱情,即使她人在国外,还是能从姜成瑄的口中听到片面之辞。她总觉得,就算分了手,姜成瑄依然是爱着傅品珍的。但是,这样的话,她却无法在这种氛围当中说出口。
仰望着上方的眼光驀地黯淡了下来,傅品珍轻轻地闔上双眼,沉默不语。
在客厅里的两个人各自捧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渐渐变凉的茶。
「为什么清秋会对打牌这么热衷呢?」马磬言百思不解,终于打破沉默不耻下问。
「这就要说到国中毕业旅行那次发生的事了。因为晚上老师不准我们出去得太晚,大概八九点全部的人就都回来了。小孩子精力充沛,怎么可能那么早就睡。于是有人拿出扑克牌,带的人还不少,所以几乎所有的扑克游戏都有人玩。」姜成瑄抿了口茶,「原本我们都在玩很幼稚却很能炒热气氛的心脏病。后来大家喉咙都哑了,就有人提议说,那来玩梭哈吧。」
「没搞错吧?国中生玩梭哈?」马磬言张大了眼睛。
「同学家是开赌场的啊。有人教就会了。」姜成瑄挑眉看了马磬言一眼,给了个有什么大不了的眼神,「清秋平常看起来温柔恬静的,一拿到扑克牌之后,那眼睛开始闪烁着绿光。」
「变身狼人吗?」马磬言躺在沙发上,儘可能地不露出惊讶的表情,免得又被人耻笑。
「这倒不是。只是像猫看到老鼠,像花豹看到羚羊。有种誓在必得的坚定意志。」姜成瑄浅浅笑着,「她的骨子里是挺好强的,只是家教太好,把她拘束住了。」
「她那与世无争的模样,很难跟这种个性联想在一起。」马磬言似乎躺得不自在,又坐了起来。
「没有什么运动神经的她,每次球赛都只能在旁边帮我们加油。所以,当她发现有不需耗费很大活动量,就能比出输赢的事,便一头栽了下去。」
「但如果没有人推她一把,她也不会就这么栽下去吧?」马磬言凭着自己对宋清秋的瞭解说。
姜成瑄抿着嘴笑了下,「是我和她一起玩的第一把。而且还把从书上、电视上和电影里看来的有关梭哈的知识,全都灌输给她,她听得一唬一愣的。当场就觉得斗智比斗勇有趣多了,然后就踏上这条不归路了。」
「果然还是因为有你这个损友的关係。」马磬言听了也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小时候的宋清秋真是可爱。「那她很笨吗?否则,怎么会老输呢?」
「她不笨啊。只是运气差。不管她拿到多好的牌,总是有人拿比她更好的牌。即使是打桥牌,好不容易盼到个缺门,结果遇到人家拿的是偏门,还抢不到叫牌权。」姜成瑄忍不住压着胸口笑起来。
「真是悲惨的命运啊。」马磬言哑然失笑。
客厅里再度恢復沉默。马磬言望着走廊的尽头,这间房子里唯一的卧室。难道宋清秋真的就这样不再原谅她了吗?宋清秋今天没说完的那句话,让她很忐忑。
「沉寧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姜成瑄打破沉默,放下茶杯,打开落地窗,坐在半露天的阳台上,修长的双腿则伸到室内。
「如果他跟律师谈不拢,可能得打场官司。」马磬言抬起头看着姜成瑄。
「打官司的话,恐怕证据不是很充分。你顶多能找到人证,物证却是没有的。他来的时候,剧本上面并没有署名。更何况,如果要打起官司来,恐怕现在也找不到那剧本了。」姜成瑄曲起双腿,抱着膝盖,身体轻轻地前后晃着,「要是有物证,我早就丢给你,让你去捞一笔赔偿金了。」
见马磬言没有接话,姜成瑄又继续说,「而且,你要的人证,恐怕我也没办法给。我们公司是不会捲入你和你的经纪人之间的私事的,这世界上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在暗地里流动,即使是我们公司,这种事情也没有少了去。」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面子是人给的,如果今天大家都不买你的帐了,你还会是大牌编剧吗?你真的要摆脱经纪人,自己去推剧本吗?」姜成瑄说出马磬言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姜成瑄说完这些话,马磬言才发现自己有欠深虑了。她一心只想直来直往地解决事情,却没想到社会的阴暗面,那些她从来就视而不见的灰色地带。
「很难适应吧?」姜成瑄带着嘲弄的表情说,「像你这样专心创作的人,毕竟还是单纯了点。」
「所以,你不会帮我了?」马磬言的心情是矛盾的,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但最终发现还是无法不依赖姜成瑄的帮助。因为她是她目前可以掌握到的少数证人之一。
「有句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意思就是说,好人只会跟好人拥抱,坏人只有坏人能报復。所以说,见不得光的事,就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方法解决。」姜成瑄瞇着眼睛说。
听完姜成瑄的成语新解,马磬言的脸都绿了。她端起姜成瑄的茶杯,塞进她的手里,和她碰杯之后说,「你果然醉了。来吧。乾啦。」
「为什么会说,如果没有我,你一点机会都没有?」宋清秋把话又兜回去,那个姜成瑄和傅品珍之间爱情的起点。
「因为她总是对周遭的事漠不关心,走在路上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清醒的,路边有人对她拋媚眼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她也看不到。」傅品珍想起那个对任何事都没兴趣的姜成瑄,不由得笑了起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我和一个女孩子约会,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
「能让她有反应的,必定是她熟悉或在意的。」宋清秋像补充似地说着,「她太容易看破,所以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劲。如果她醒来时,发现快迟到了,她就会乾脆放弃,让迟到变成事实,连拼搏的心都没有。」
「但是她打球还挺有斗志的。」傅品珍和姜成瑄曾经同是球队的队友。
「那是因为她知道,球赛的结果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也没想过要把输赢的责任揽在身上。换句话说,球赛的输赢,对她是没有意义的。」宋清秋说,「这或许是她少数可以坦然接受的失败。」
「这是她跟你说的?」傅品珍问。
「嗯。」宋清秋淡淡地应着。
傅品珍沉默了半晌,「那我们分手的时候,她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不先问问,你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她怎么说的?」宋清秋反问道。
「她肯定是跳过这部份,直接跟你宣布她和某人分手了。」傅品珍肯定地说。
宋清秋愣了一下,随即又微笑了起来,「你还真猜中了。」
「那傢伙在意你,从这里就看得出来了。」傅品珍轻轻地说着,像小心触碰一般。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宋清秋突然觉得傅品珍彷彿知道些什么。
「不。那阵子才知道的。」傅品珍回答,「她也知道我会在意,所以,她每次说到你们的事情,只会语带保留地说某同学。但说来说去,总觉得她说的是同一个人。」
「她的朋友不多,会这么觉得也很自然。」宋清秋说,「她每和你分手一次,就会来向我报告一次。但每次说到最后,总说她还是最喜欢跟你在一起。」
听到宋清秋这么说,傅品珍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她只是依赖着我,所以,喜欢和我在一起。但她爱的是你,所以,把你放在安全的位子。」
「你……。」明显感觉到傅品珍低落的情绪,宋清秋却不知从哪里安慰起。如果说,姜成瑄是怕她在意,才没说她最爱的人是傅品珍。这样会不会让傅品珍更难过呢?
宋清秋觉得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不得不跟着沉默了起来。
「清秋怎么办?」姜成瑄的下巴靠在膝盖上,双手伸直了捧着茶杯。
「你跟她是好朋友,我还想问你怎么办呢。」马磬言和姜成瑄一样的动作,并肩坐在阳台上。晚风徐徐吹拂,让她有些凉意。
「干嘛不去问你堂妹了?知道那名字敏感,也不知道换个代号。」姜成瑄调侃着马磬言。
「如果我有你这种料事如神的本领就好了。」马磬言闷闷地说。在姜成瑄面前,只要一扯上宋清秋,她就会不自觉地感到挫败。
「你问你堂妹什么事了?」姜成瑄漫不经心地问着。
「问她清秋生日,你会送什么东西。」马磬言皱着眉头说。
「我送她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姜成瑄不解。
「早上被扔到楼下的,不是你送的花。」马磬言撅着嘴说。
姜成瑄顿时睁大了眼睛,放下茶杯,转身拽着马磬言的衣服,「你这傢伙。早上看到那些花,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不要装了。那颗泪珠是因为打呵欠才挤出来的。」马磬言撇过头去,冷冷地说。
「你监视我?」姜成瑄松开双手,微侧着脸,做出含羞的表情。
马磬言左右开弓地掐着姜成瑄的脸颊,目露兇光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给我正经点,竟然还在这里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