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许觉得我假正经,所以愈发喜欢挑逗我。
这时,阿縝突然长臂一揽,我被他硬生生的从椅子上掳了过去,换了个离宋瑉距离最远的位置,那涩涩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响了起来,“我家公子不喜欢跟人挨着坐。”
还是那毫不留情、六亲不认的语气。
宋瑉脸色十分难看,他不是第一次在阿縝面前吃瘪,可是介于阿縝是个伽戎人,他只能如以往那般瞪他两眼,然后委委屈屈地看向我。我心中暗爽,脸上却不能不给宋瑉面子,于是佯装教训阿縝不该对宋三公子这样没礼貌。
阿縝立时皱起了眉,看着我抿了抿薄唇,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有些心虚,宋瑉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怎么听进去,一直觉得阿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比东泠肆虐的寒风还要冷,坐在那儿直哆嗦。他大概是发现了只有他一人在那儿说得兴致盎然,以为我在一旁听着十分无趣,于是便绕到了我的身上。
“你今儿怎么没去上课?”他问道,“蹺课了?”
“唉,你可别张扬,若是让我爹晓得,定要受罚。”我连忙紧张地叮嘱他。
他好笑地抿了一口茶,“既然怕被罚,那为何还要蹺课?”
我无奈道,“今儿是我生辰。”
他闻言“哎哟”了一声,两边口袋摸了摸,面上有些尷尬,“不知你今日生辰,出门只带了银子,总不能送你银子做贺礼吧……”
我连忙摇头,我原本就没想要他什么东西。
“这不成,你今儿弱冠行冠礼,意义不凡,就让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开开眼。”他那双桃花眼一眯,唇边滑过一丝浅笑似有什么深意,却让我感觉十分不好,生怕他又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连连拒绝。
“那可是个桃花坞,保证你流连忘返……”
“不要不要,在这儿喝喝茶没有先生的嘮叨难得清静就很好了。”
“弱冠就是成年了,可不一样了呢,自然要带你去做点男人才能做的事儿……”
“这日子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往后都能做的,也不需得是今日。”
“放放,”他终于有些不耐了,一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一手用手指沿着茶杯沿儿画着圈,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像是在撒娇,可那看着我的眼神却叫我后怕又无处可躲。
那个称谓也让我浑身一个哆嗦,牙齿打着颤地说道,“表字可不是你这般叫的。”
他咧嘴一笑,没个正经的轻浮模样叫我十分无奈。他的目光在阿縝身上转了一圈,道,“带着这木头多不方便呀,就你我二人去,叫他留在这儿吧。”
我立刻就感觉到了阿縝急切望过来的目光,炙热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我用馀光像是隐约看到了他的焦虑和不安。他不是一个会看人脸色、给人面子的人,也从来不管宋瑉是尚书的公子还是皇帝的儿子,他就是一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懂你我之间的人情世故,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恪守着自己的准则。而他的准则就是我的决定。
我的视线一直都没移到他的身上,对着宋瑉沉吟了片刻,露出了点为难的表情,“这恐怕不行,我家阿縝笨头笨脑的,被人骗去卖了都不知道呢,留他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这种敷衍的假话宋瑉自然一听就明白,便也松了口,只是嘱咐阿縝到时候莫要捣乱。
我笑道,“阿縝可老实呢。”
“呵呵。”宋瑉跟着乾笑了两声,打量着阿縝的目光中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一壶茶后,天光大白,外头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大概是人气多了,也不觉着冷了。宋瑉伸手招呼了小二结了账,就带我去他说的那个要让我开开眼界的地方。我问了几次,他故作神秘就是不肯说,显得十分无聊。
出了门,我留意到廊下那潦倒的汉子居然还在睡,他身边就有个卖活禽的摊儿,一笼子鸡鸭关在一起,又脏又臭,里头的母鸡仰着脖子“咯咯”叫了一声,做生意的小贩底下一摸,便摸出了个新鲜热乎的鸡蛋,还有一头鹅用根绳子牵着,绳子一头就绑在他身下的栏杆上,就这样他竟也还没醒。
莫不是死了吧。这想法一冒出,我心里便是一惊,也不知怎么的,就对那人凭空生出了点怜悯,大概是看他无房无瓦无依无靠,又或是惜那人怀中的“昼蓁”。
我默默朝他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推醒他,可还未触到他的身上,便有融融暖意透过那单薄的破烂衣衫传上了我的指尖。
我心中微微一怔,手指将触未触之时,那人竟“謔”的睁开了眸子,眼神清明,全然没有睡醒后迷糊的模样,阿縝猛地跳到了我的身前,手按在刀上,那人竟伸手一扣,阿縝握着刀的那只手竟无法再动,连刀都拔不出来。
只听那人打了个哈欠,嗓音嘶哑,语气中似有被我们打扰后的不满,“年轻人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枪,多不吉利。”
阿縝面色如蜡,他从小便力大无穷,从未有过今日这样连刀都拔不出来的难堪,咬着牙也要把那只手抬起来,却始终都没有成功。我轻轻拽了拽他,朝他摇了摇头,他便听话又不甘地卸了劲。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宋瑉这时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脸兴奋地嚷道,“大叔,你那花儿是哪里来的?怎么卖?”
那人抬了抬眼皮道,“你可识得这是什么花?”
“当然啦,这不就是……”
“没问你。”他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兴奋中的宋瑉,而是望向了我。
在很多年后,回想起孙行秋第一次看向我的那个目光,我依然会像是全身被定住了一般,在他沉沉却没有温度的目光中一点一点被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