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疼疼疼!”方芮痛得吸气,抽出自己的手臂看了看,都捏红了一圈。
褚骁摸了摸鼻子,道:“不好意思。”
到了此刻,方芮才确信自己是真的遇上人了。夜色模糊,她只能从他刚刚低哑的声线听出来是个正处变声器的少年,年纪与自己相当。
她稍稍放下戒备心,弱弱地问:“你好,我好像迷路了,你对这儿熟吗?能不能带我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很光荣地迷了路,还自己吓自己,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很清楚自己刚刚的经历和处境,顾不得不好意思,不拘泥地直接寻求帮助。
褚骁沉默半晌,眼睛看着她手里揣着的黑色钱包:“这包是你的?”
“啊?”方芮顺着他低头的动作看向了自己的手,道,“不是,是我和我朋友捡的。”
“捡的?那你们准备拿来干嘛?”
方芮兴许是运动太剧烈大脑缺氧,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包里好多好多钱,我们本来准备等在大门口找包主的,但我找不到卫生间耽误了点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错过。”
简单地来回对话,方芮才惊醒陈瑾还在等自己,下意识地微微嘟起唇,讨好地问询:“所以你可以现在尽快带我去大门吗?估计包主要焦头烂额了,里面还有两张身份证。”
瞧她也不像说谎,褚骁便直言:“这个包是我家人的,你可以直接给我转交。”
原本还莫名相信他的方芮顿时警铃作响。
心里揣测着就把钱包牢牢护在怀里,像只护食的小猫,呲着牙竖起毛发,圆圆的杏眼露出股怀疑,也不说话,只退后两步,上下审视着他。
感情觉得他是骗子坏蛋呢?褚骁眼里盛满浓浓的兴味,这感觉还是头一次,倒是挺新鲜,嘴角浅浅勾起,道:“不信我?里面两张身份证,其中一张是我的,你可以打开看看。”
方芮听他语气笃定,半信半疑地打开钱包掏出那两张身份证,光线太过昏暗,甚至瞧不清楚该检查哪张,隐隐约约地看出一张是及肩长发,一张是寸头。
于是抬起象征着男性的寸头的那张,转身对着从他身后漏出来的光线仔细瞧:即使无法看清全貌,也辨认出照片上的人五官清秀端正,特别是那双眼,很有神,也很方芮形容不出来,大概就是透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具有的成熟相。
但还真挺帅。
方芮又折身面向他,眯着眼睛打量,试图和照片进行对比。
可对方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仰长了脖子也还是有一点儿距离,在这可视度为10cm的夜里显然是行不通的。
褚骁也看出来她的局促,低低地笑出声。变声期的男生一般都是副公鸭嗓,声音难听聒噪。
可他的声音是在本身清亮的底色下带了丝磁哑,很特别,也很舒服,让方芮失神了片刻。
“现在呢?”褚骁看她呆怔,好脾气地俯身拉进两人的距离。
一股柠檬青草皂香涌入鼻腔,给这闷热夏夜注入一丝沁凉。
见他丝毫不慌,还送上门来给自己检查,方芮意识到他大概率没说谎,自己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在陌生人略带戏谑的笑声面前,还是强装着,不想落下风:“你站好了,我看看。”
“嗯,你看吧。”褚骁把手插裤兜里,稳稳地迎接她清澈的目光。
方芮的视线来回对比,近在咫尺的脸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力,相较照片,前者明显长开了,少了点脸颊肉,轮廓变得更清晰,寸头取而代之的是指长的碎发,但也打理的干净利落,很是清爽。
还没开窍的她像和看偶像剧一般,只是微微惊叹他长得可真好看。
对比完了,方芮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面子:“好吧,确实是你,那你收好了,不要再弄丢了。”一把将东西塞还给他,锲而不舍地求:“看在我帮你捡到钱包的份儿上,带我出去吧。”
方芮不用想也知道在这里耽误了很长时间,陈瑾怕是要找自己找疯了。
见他还是沉默不语,一晚上的奔波劳累,加上又是兴奋又是恐惧又是焦虑的情绪,方芮再也撑不住地哽咽起来:“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哇,我好心帮帮你,就是怀疑了你你一下,你就恩将仇报”
声音断断续续,掺杂着哭声,好不可怜,将褚骁吓一跳,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他不擅长哄女孩,更不擅长哄哭着上了情绪明显听不进去话的陌生女孩,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皱了皱眉:“你哭什么。”
方芮原本还压着嗓子呜咽,听他语气不耐甚至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有错,心里更是委屈得不行,仿佛打开了闸门,放开嗓门嚎啕大哭。
褚骁怀疑再放任她哭一分钟,天顶的窗都得被震下来。若有人经过指定被吓破胆。
叹口气,转身,直直地往前走。
方芮气急败坏:“你是要把我扔在这儿吗!?”
“再不跟上,就是真的。”
很没骨气地小跑着追上他,兜兜转转去了地下停车库。
“10点多了,大门已经锁了,只能从这儿绕出去。”褚骁领着她出了车库口,来到了大街上,周边的店铺还都开着,涌入的光线让方芮如获新生。
但是这里等于是展览中心的后门了,得绕到前门去才能找到陈瑾。
方芮嗫喏着想说话,褚骁脚下不停,安抚道:“看着点路,再走5分钟就到前门了。”
经过一家冰淇淋店,方芮的目光顿时被五颜六色的甜品吸引,刚刚哭得口干舌燥,肚子也早就饿了,她眼巴巴的神情,放缓的脚步,成功让褚骁注意到。
于是转身站到店铺的檐下,问:“想吃什么口味的?”
方芮面红耳赤,哪想到自己一顿乱骂之后,人家还这么好心请自己吃东西啊。
正巧旁边有位年轻妈妈也买了支冰淇淋,递给了旁边开心得直蹦的四五岁小男孩,他手上还牵着个卡通气球,整个人活灵活现。
她不好意思开口,眼神却落在了黑棕色的巧克力口味冰淇淋上面。褚骁了然,直接向老板点单:“您好,来两个巧克力口味的。”
接过老板做好的冰淇淋,都递给方芮:“拿好了。”又偏了偏头看向街角卖氢气球的老奶奶:“这个要不要也给你买一个?毕竟我‘恩将仇报’嘛。”
话说得方芮无地自容,她再迟钝也知他是拿自己当几岁的小孩在逗呢。
看着手里两个攒成球的冰淇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你。”声如蚊讷,褚骁却听得清清楚楚,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好起来。
对方芮来说那一晚她只是迷了路,还遇上一个长得可好看的小帅哥,之后学业忙碌,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可对于褚骁来说,遇上她是他那一天唯一值得开心的事儿。
褚汀作为大领导,需要从省会回到株宁参与很多重要会议,而裴琪涵除了陪同丈夫出席各种晚宴外,本职是主持人的她还独挑大梁,主持了那晚的晚会,两人这个月以来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
至于褚骁,早被他们遗忘到九霄云外。生日的前一晚,他还在心里默默希冀明早起床爸妈会记得,至少能给他打个电话。
结果第二天上午,什么都没有等来,说不失望是假的,坐在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小小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中午让保姆帮自己买了到株宁的车票,回了外公外婆家。
二老突然见到回家的外孙,惊喜不已,嘘寒问暖之后,致电女儿询问她今天的行程,知道她今晚要主持晚会,就派司机把他送去了会展中心。
裴琪涵知道他来了,开场前匆匆和他说了几句话,便把自己的包交给他保管,约好晚会散场后一起回家。褚骁向来办事妥帖,细心严谨,摸到身上口袋里用来刷安检的身份证,担心容易掉便也放进了钱包。
他认真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优雅大方的母亲,闪耀夺目,散发着独属她自己的光。他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丝释然。
可散了场,裴琪涵并未遵守约定,又把他落在了坐席里。褚骁呆坐了片刻,内心五味陈杂,父母眼里没有他,他不曾记恨,现在都走到他们面前主动去找存在感了,居然还这么被忽视。
泄愤般地丢下手里的钱包,气冲冲地往外走,还不小心撞到了人,这可能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无礼的一次,看也不看地直接走掉。
褚汀在升职之前,两人还在株宁工作,那时候他还有点儿粘人的属性,平日里经常见不到妈妈,便耍赖地跟着裴琪涵来这边,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放任他不管,忙自己的事儿去了,褚骁也不觉得无聊,是以,他很是熟悉场馆内部的构造。
他上完厕所,故意在馆内闲逛,置气地想知道这多给的几十分钟,母亲是否能想起他来。
可是鞋底都要擦起火星子了,内部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里也没见有人出来找他。
也就在这时,方芮闯进了他的视野里,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恶声恶气后又无辜示弱,颠倒混乱,让人错愕又失笑。
褚骁有脾气也被她磨到没脾气,心里的郁闷慢慢被驱散,只剩她粉白的生动小脸,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嗯,我还记得。”褚骁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你却忘得差不多”
方芮看了看他,和回忆里比起来,真的是长高了很多,心里想着嘴巴就说出来了。
褚骁侧跨一步,和她肩并肩地背靠在墙上,笑着回她:“你也是。”
红了红脸,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怎么和你没关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蹩脚地转移话题:“那你怎么一开始不说,现在都高二了,又来告诉我?”
弄得到头来“恩将仇报”的是自己,白吃了人家的两个贵价冰淇淋,还白嫖人家课后辅导,甚至几次打照面都撞到他。
方芮心里留着面条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对以前冒冒失失的自己无比悔恨。
“本来现在说也不晚,但是再不说就得失去你了。”
措辞语气暧昧,含着浓浓的试探。
方芮却像身处春天的朽木,明明心怀春意,却愣是不开窍也不接茬,不可雕也。
她经过回忆的洗礼,只以为他是害怕失去自己这个特殊的朋友,讨好地安慰道:“没事儿,以后我不会单方面地不理你了,”
褚骁隐隐挫败,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忍下未说出口的话,看了看手表:“快上课了,我们先回教室吧。”
方芮现在心无芥蒂,大大方方地和他一起进了教学楼,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即使有人注意到,但见他们坦坦荡荡,饱饱眼福之后也生不出之前的那种坊间谣传。
坐回座位,刘佳宁已经在边吃饼干边刷题了,见她回来,问她去哪儿了,出小卖部找半天没看到人。
方芮神神叨叨地窃笑:“这是秘密。”
这得了便宜的小样儿像极了路上捡到钱的小学生,稀奇地看她一眼:“就你?秃子头上摆虱子!”
明摆着,藏不住。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方芮却颇有信心,回敬道:“你少门缝里看人。”
把人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