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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叶苍没有上职,带着曲微往府兵处去,他们并未进门,而是掩在附近一处凉亭之中。
    门口备了两架马车,一守卫正在对车夫做叮嘱,后者连连点头应是。
    不多时,里面颤颤巍巍走出一列人,浑身肮脏得辨不出原本模样,依次在卫兵面前站定,让其解去手脚镣铐。
    曲微眯着眼看过去,勉强能认出人,是叔母与其子女无疑,虽身上狼狈,但好在活了下来。
    幸亏叶赟算得仁厚,若换作嗜血些的人,莫说他们作为曲游的家人难逃一死,连无辜百姓被屠也并非没有前例。
    至此,她对曲家人仁至义尽,只待十日之后他们到了允城,她便要为自己谋划脱身。
    马车辘辘作响朝府兵处大门方向去,曲微微不可察呼出一口气,心里又松下几分。
    “如此便放心了,爹娘和叔父也该不会再托梦来怨我。”她又满眼感激地看向叶苍,“多谢你。”
    叶苍牵着人往回走,“你我再过半月就是夫妻,不必说些见外话。”
    “我们忤逆了昌云王,他可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受我们跪拜?”
    叶苍摇头,“父亲已回了擎城。”
    曲微闻言,唇角悄然扬起,叶赟不在是再好不过。
    “成婚该备的礼我们一样不少,只是父亲不来,擎城那方的亲友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到时大抵只有些坞城官员上门。”叶苍捏一捏她的手,脸上带着歉意,“你若觉得不够热闹,可有想请的人?”
    曲微从未想过要邀什么人,她也意外叶苍竟会询问她的意见,从中品出微妙的转变:叶苍全然将这场婚事看做两厢情愿的结合,已不对她设防。
    “我在山里住了太久,鲜少和什么人联系,没有深交好友。有那些人足够了,我不喜热闹。”
    ......
    曲微盘算着,此番脱身,定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若是叶苍不休不止地找她,往后再难有安生日子。
    凉音寺那番逃跑不过做戏给叶苍看,她这回要用的是高明的法子。无人会执着于寻找一个死人,即便他想,上天入地又该往何处找?
    难就难在,她身边整日有人跟着,若她出了好歹,那些丫鬟小厮难免被苛责,她不想牵连无辜。
    日子已走了八九个指头,曲微一拍掌,就在这两日,她便能羁鸟归林。
    婚期越近,府里人都能觉出曲微姑娘喜气越重,整日兴高采烈。今日世子下值早,她从院子里一路带笑地小跑着去迎接。
    席间叶苍看了曲微数次,笑着问,“今日是有什么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曲微笑眼盈盈,“你有时间陪我用晚膳,我自然高兴。”
    “那我以后尽量早些回来。”
    曲微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事务繁忙,不必迁就我,许多事我都能自己做好。”
    叶苍想起父亲说她独自一人走遍十四州,认同地点头,“你确实很能干。”
    曲微正得意,突然想起什么,面上转为羞愧地讪笑,“不过眼下有一事正需你帮忙。”
    叶苍笑着看她吃瘪,“说来听听。”
    “坞城多水域,我幼时早早跟着人学凫水,一入暑便下水嬉耍。六岁那年,怪我心比天高,不听劝阻偷偷下了深水,中央水流湍急,我被冲出数十丈远,险些溺亡。幸得河神保佑,将我推向一处草垛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只要我人在坞城,每年都会在夏日去供奉河神一回。如今已有五年未去,赶上成婚这等大事,我想再去供奉一趟,向河神求一份庇佑。”
    叶苍问,“你想要我陪你去?”
    曲微觑着他的脸色点头,“既是求河神护佑你我姻缘,同去方显心诚。...你可会嫌我总爱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叶苍摇头,正经了脸色,“原来你幼时还有这般惊险的事,若非‘河神’,我们便不会有今日,自然该去拜拜。”
    曲微感动得无以复加,又问,“以往我都是独去,这回再加上你,只有我们二人可好?无需带那些丫鬟小厮,人多累赘。”
    叶苍未做多想便应允。
    翌日,曲微亲自备好贡品,和叶苍驾车出城。
    从闹市一路朝人烟稀少的郊外走,行了一个半时辰,马车总算在曲微指定的河边停下。
    此处偏僻,三面环山,一道十来丈宽的碧江自峡谷间缓缓淌出,风过留痕,波光潋滟,美得如翡翠,光是看一眼便令人心旷神怡。
    因着离江近,雨季易涨水,打眼过去人烟稀少,沿岸坡地上只有四五处茅草屋,是在此处住了数十年的渔民,也做些摆渡生意。
    曲微以前常来此处赏景,与她对叶苍说的险些让她溺亡的地方十分相符。
    她站在岸边舒服地伸展四肢,深吸久违的山间气息,心道还是这样的地方待着舒服。
    叶苍看着翠色江面蹙眉,“你幼时真够大胆。”
    曲微打着哈哈,她知道叶苍所指为何,越是这般看似碧绿清澈的水域,越是深不见底,初学凫水的人下这样的地方等同于拿命当把戏。
    “初生牛犊不怕虎,怪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幸好命大,不然怎么遇见你。”曲微心里舒畅,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她也怕叶苍真管着她不让下水。
    叶苍却不能如她这般没心没肺,许是知道她曾险些在此处丧命,看着这一江水便觉得心里沉沉甸甸,话到嘴边滚了几番,他想劝曲微就在岸边供奉,又怕让她不高兴。
    曲微带着叶苍往一处茅屋去敲门,那是她以往来时雇过的船家。
    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惯常在热天赤着上身,晒得脸身黝黑。
    见来人有几分眼熟,他皱着脸皮相看半晌,还是曲微先出声,“吴叔,我是曲微。”
    吴叔一听,浑浊的眼里泛起神采,笑出一口白牙,“诶!原是曲微小姐!多年不见呐!都怪我老眼昏花没认出人!”
    曲微并未介意,笑着说,“今日我还是来坐您的船。”见他频频往叶苍身上瞟,主动将人拉过来,“这回和他一起。”
    吴叔心下对那人的身份已有了七八分把握,还是稳妥地问上一句,“这位是?”
    曲微早看出叶苍不想让她下水,虽没有明说,可眼里不快,故意卖了关子让吴叔来问,她好趁机哄一哄他。
    “这是...我夫君。”她故意将“夫君”二字说得婉转又暧昧。
    余光里叶苍果然偏过头看她,曲微对视回去,轻轻对他挑一挑眉。
    做好商量付了银钱,曲微和叶苍在岸边等着吴叔将船牵过来。
    叶苍勾一勾曲微的手心,“你方才叫我什么?”
    曲微知他明知故问,又软着嗓子叫一声“夫君”。
    叶苍紧抿着唇压住表情,眼里的笑意却满溢出来,耳尖泛起薄红,当着外人的面不好逾矩,他极力忍耐亲吻她的冲动,只能悄悄将她的手指捏圆搓瘪。
    吴叔撑过来一只乌篷船,曲微和叶苍先后上船,外间日头大,在篷子里落座。
    曲微掀开帘子,指着岸边一处豁口煞有介事地说,“当时我便是从那处下的水。”她移着手指定在河中央,“一直游到那儿,水势突然湍急起来,好似有人扯着我的腿往水下拽,现在想来还怕。”
    她见叶苍脸上有些阴沉,又赶忙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现在自然不会再这般冒失,从那回以后便长了记性,爹娘也拘着,我的水性在坞城人里算差的,像这种水域,如今不到万不得已再不会下第二次。”
    叶苍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沉闷,这江水越是美得无害,他便越是觉得心慌,曲微这般揣度他的心思说些宽慰的话,却依旧无法让他心安。
    还未等他措辞完,曲微又惊喜地拉一拉他的手,“快看,那便是当时救下我的地方,后来那处草垛不仅没被水冲走,反而常年累下不少泥沙,形成一处一丈见方的沙地,我往年便是去那处供奉。”
    叶苍顺着看过去,数丈开外的江心确有一处沙地,已经不止一丈见方,周遭明显有人留下的痕迹,比他预想中安稳不少,心里总算卸下一口气。
    待船靠近,曲微轻车熟路地跳上沙地,找了一处平坦地方,插上香炉,摆好贡品,又到处翻翻捡捡。
    叶苍见她脸上焦急便问,“怎么了?”
    曲微懊恼地一拍头,“怪我毛躁,将祈福书忘在车上。”她眼巴巴看着叶苍,“你可否再跑一趟?东西都摆上了,得有人在此处看着,天热,我也不想折腾了。”
    她故意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叶苍根本架不住她这般撒娇,未做犹豫便重新登船去取祈福书。
    叶苍一直站在船尾看着曲微的方向,她盘着腿安安稳稳坐在沙地上,手搭在眉上遮着日光。
    青茫茫一片的江上吹着微风,水面荡起涟漪,银白的波光亮得晃眼。
    乌篷船靠了岸,树上蝉鸣聒噪,远处的曲微变成天地间模糊的一点,她站了起来,俏皮地朝他招手。
    叶苍心跳得有些快,纵使曲微看不见,他还是朝她的方向露出笑意,而后转身向岸上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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