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呢,范铭尹又是为了什么来圆轮庄。
尽头的房间是李姐的问题,她想找到答案才让他们住进来。范铭尹说不定与她相同,都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他在骑楼停好车,打开公寓铁门走上三楼,陆陆续续住了二十几年的家。
「要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这孩子真是的,料买不够。」
范妈妈从厨房端出装满清汤的大锅。
塑胶盆里堆满茼蒿、高丽菜、,其他是简单的一些豆腐、玉米,没有肉品,也没有范铭尹爱吃的鱼饺。
「我等等就要回去,不用特别准备我的份。」
「都回家了,吃完饭再走。」
范妈妈擦乾双手,把电磁炉关掉,准备出门再买一些火锅料。
「年轻人喜欢吃些时髦的东西吧,今天我在公车上听到一群小妹妹讨论年夜饭要买pizza、炸鸡桶和一打啤酒,说到激动处我也跟着心旷神怡,不知多久没尝过十足的肉味。」范爸爸露出羡慕神色。
「都几岁的人了,不忌口吃油炸,你啊,是胆固醇、三酸甘油脂、体重三高。」范妈妈说。
「经纪人的工作不错吧?有没有认识什么美眉啊,演艺圈不好混吧。」范爸爸马上转移焦点说道。
「我回来是要说我辞职了。」范铭尹很不想说出这些话,感觉非常没用,好像那么多年以来想证明自己的念头全是错误。「暂时没办法把钱匯回家。」
安静也不过是一瞬间,刚想离开,他妈妈叫住他。
「有什么事要报告等吃完饭再说。」
范铭尹只好和他爸坐在客厅看着新年特别节目。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高中被逼迫念书虽然很不愉快,但是上大学之后偶尔也会想家,当兵时更是想家想得厉害。
那时候相处起来明明很轻松,因为是家人,所以觉得任何事都没关係。
后来,范铭尹开始工作了,工作压力大,休假少,薪水也少,脾气越来越差,除了必要的公事根本不想和谁谈话,连见到家人的脸都觉得不耐烦,只要一谈起工作就会有股无名怒火。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盯着电脑,只是试图早点入睡。
你懂什么?你懂这个工作吗?你懂我付出什么代价?
范铭尹对自己失望,连带地对周遭人失望,明明与他们无关,不该这么想,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胸狭窄到把宽容丢弃,把同理心丢掉,只留下一根又尖又硬的刺。
当范铭尹第一次见到林宇溪时,就觉得他很刺眼,满口空话,甚至暗暗祈祷林宇溪会遭逢失败,重大的失败,跟他一样体认到现实是残酷的,别做梦了,别再说世界冠军之类的瞎话。
然而……
苏云縓改变了他。
笑起来就像一朵盛放的花的女子,因此就算范铭尹有刺,苏云縓也会成为玫瑰;就算范铭尹不相信梦想,苏云縓也会成为鬱金香。
「你喜欢那个工作吗?经纪人的工作。」范爸爸突然开口。
「有坏的事也有好的事,整体来讲挺有意思。在这段期间,我有成功推出一位新人,现在她拍的戏差不多要播了。」范铭尹转到戏剧频道。「她叫苏云縓,现在我们住在一起,还有其他室友,我觉得她有成为明星的潜力,设法把她送上大舞台。」
「你的表情看起来开心多了。」范爸爸说。
「现在这个时刻,我很开心。」
他们默默看着夏雨夜之声,进了广告之后范爸爸才开口。
「当年你爷爷送我进陆军官校,当了一阵子的兵,深深觉得那里的环境和我本身差异太大,三角状的螺丝总不能栓在圆形的孔里吧,后来花上好一阵子考上国立大学,等到毕业时已经快三十岁,靠着徵文比赛得奖进入报社,真正稳定下来也三十好几。」
「你还年轻,有各种可能性,家里的经济状况不需要轮到你来操心,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下面的通用货币是黄色,蓝色对我没啥用处,可别搞错了。」
范爸爸说了一个不太好的笑话,逗得自己哈哈大笑。
「少在那边贫嘴,还自得其乐。」范妈妈提着购物袋进门,除了火锅料,还有宝特瓶装沙士与炸鸡桶。
范铭尹不禁莞尔。
寒冷的新年,他们吃着热呼呼的火锅收看夏雨夜之声。
「你说哪个是你们的演员?」范妈妈把第二轮的青菜扫下去煮。
「女主角,就是那个在比手语的女生。」
「喔,演得很活啊,真是位漂亮的小姐。」
范妈妈帮范铭尹空了的杯子倒满沙士,气泡一颗颗浮上来。
「你不是因为和人家怎样才被公司开除吧?」
「不是,你别想太多。」
「那个张茜呢?」
「分手了。」
「喔。」范妈妈愣了一下,「反正,就跟你爸爸说的一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的话你也不会听,有记得吃饭就好。」
「……虽然很唐突,不过新年快乐。」
范铭尹掏出准备好的红包,获得了两声新年快乐,他赶紧扒完碗中汤菜,拿去洗水槽摆着。
「迫不及待离开啊,给过红包就当完玩了。」范妈妈说。
「宿舍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范铭尹指向电视萤幕里的苏云縓。
「剩下的炸鸡包一包你带走吧,我和你爸也吃不完那么多。」范妈妈说。
「好。」范铭尹迟疑了一下才说:「谢谢妈,谢谢爸,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们。」
「你啊,有想过之后要再做些什么吗?」
范妈妈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担忧。现在范铭尹知道,那其实是担心他这个人,吃得饱吗?开心吗?万一有天他们不在,范铭尹是不是可以顺利地活下去。而不真正在意他的成就或挣钱多寡。
「编剧。」范铭尹说,他盯着电视萤幕播送的片尾曲,「由她来演出我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