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我边哼着歌边背上书包。
「你今天心情不错喔」老妈把餐盒递给我,似乎也挺高兴的:「以前开学第一天,都是你脸最臭的一天呢,怎么变了?这么开心去上学?」
「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老闆喔!」我一把扔了袜子,着急地解释。
「我没有说是因为你那个债主呀」老妈好笑地帮我把袜子塞回我手里。「你这孩子就是嘴硬」
呃,老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来。
我半无奈地提着餐盒跟老妈saygoodbye,跳上公车到学校去,一路上的心情都还是克制不住的雀跃,毕竟整个寒假就只有老闆生日那天有跟他在一起,其他日子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会想念是人之常情啊。开学之后又能每天见到他,心情当然会好嘛。
太早到学校了,教室里只有三隻小猫,我一个屁股坐不稳地摇哇摇,摇到陈敏一进教室就给我一拳:「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椅子很吵耶!」
「对不起」我摸摸被揍过的脸颊,暗自庆幸陈敏的力气很人类,跟老闆那种一揍下去势必肿三天的力道完全不同。
「你干嘛那么期待的表情啊?你学测考很好喔?」陈敏烦躁地坐到我旁边,把餐袋摔到椅子上。
「反正我已经看开了,」我露出苏东坡先生的豁达大度,拍拍陈敏的肩膀,「我这种人肯定考不上国立大学,没差的啦」
可惜,陈敏没有明瞭我『豁达』的人生智慧。
「智障的人生真好过啊!」陈敏讽刺地瞪我一眼,没好气地:「我妈说我要是没考上国立大学,就得去路边摆地摊」
「耶?那刚好,我可以陪你一起摆地摊,你看看要卖什么好,薯条怎么样?很多、很多金黄灿烂的薯条......」
「没有人摆地摊,摆薯条的」=_=
「那摆巧克力也可以啊,我之前有看到大批发......」
「张恆悦!你是篤定我考不上国立大学就对了啦!」陈敏霍地站起,一把拍在我桌上。「告诉你!我就算重考,也一定要上国立大学」
「喔,是、是、是,您请考」
「对了」陈敏像是想到什么地问我:「你家老闆大学打算读哪里啊?」
「他不读大学,连学测都没去考」
「什么?这么酷!」
你以为这个年代还有『拒绝联考的小子』吗?他这叫作目中无人。
我偷偷叹气。
「那我们毕业之后要去哪里找他?」陈敏一手捲着头发,很困扰地问。
「耶......他应该会在公司吧,我知道地址」
「太好了,那以后还可以联络」
我没告诉陈敏的是,老闆这种人大概没空理我们,去公司很可能只会吃闭门羹。
早修时间在大家闹哄哄的聊天声中过去,而隔壁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的。
我想老闆大概是早上不想来上数学,他一向讨厌数学老师那张老脸的,估计,下午就会来了吧?
第一节课,班导夹着课本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定,意外地没喊班长要大家起立敬礼,而是沉默地扫视全班一圈。
「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本来吵闹的同学都安静下来了,在班导严肃的神情下,面面相覷。
「周尚海,转学了」
一句话乾乾净净。
班导丢出的震撼弹,顿时引起全班疯狂地追问。
「他怎么会突然转学了?」班长第一个大叫。
「好像是工作的关係」班导很无奈地耸肩。「我也是今天才刚被学校通知的,很多手续都还没办好」
「他转到哪间学校去了?」
「教务主任不肯透漏,我也没办法」
此起彼落的猜测声在教室内响起,有人大声讨论周尚海转学的原因,有人低声抱怨他怎么连声再见都没说,有人伤心地叹气,有人喋喋不休地咒骂,教室乱成一锅粥,吵得像菜市场。
我坐在位置上,却觉得自己好像会就此飘散掉。
不行,我得立刻去公司确认老闆还在不在那里,不然我一定会疯掉。
就这么简单地想着,我抱起书包衝出教室,不顾班导在背后囔着要记我大过,我一路狂奔到警卫室,把公假单扔给警卫,脑袋里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好像随时会崩塌。
老闆不会就这么扔下我的,不会的,他不是那种无情的人!我拚命安慰自己狂跳的心脏,好让自己在公车上乖乖坐稳。
这是我这辈子坐过最慢的一班公车,我怀疑自己都快跳窗了。
公车一停,我连卡都忘记刷,抱着书包就往公司的电梯衝进去,按下二十三楼,焦急地在电梯里来回踱步。
电梯门一开,我衝出去一头撞到了一个大胖子,穿着西装的大胖子愤怒地朝我大叫:「小姐你在干嘛!」
「对不起」我茫然地看看胖子身后,发现自己衝错了楼层,赶紧退回电梯里。
也走进电梯的胖子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人儘可能站得离我远远的。
我现在一头乱发,眼神狂乱地抱着一个大包包,大概看起来很像炸弹客吧。
二十楼的电梯门打开,大胖子走了出去,我紧咬着下嘴唇,暴躁地揉捏怀里的书包。
终于,二十三楼电梯门打开,我又看见了我熟悉的那片玻璃门,我伸手想拉开它,手臂却发抖到无法好好用力。
万一老闆不在台湾了,怎么办?
「你在干嘛?」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臂替我拉开玻璃门,老闆一身的黑衬衫出现在我眼前。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出了眼眶,在看到老闆的那一瞬间,我放松地哭了。
「你发什么疯!」他一把将我拉进办公室。「你这是什么样子!难看死了!」
「老闆你不会离开公司吧?你不会一声不响地跑掉吧?」
「什么?」他愕然。
「我们之前寒假一起过的那个生日,不是你最后一个生日对不对?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过很多、很多生日对不对?」我抹掉眼泪,用那呜噎不清的鼻音问着,要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覆。
「什么最后一个生日,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揍你!」
「意思是你还会在?不会走?」
「对!」他不耐烦地低吼。
「太好了」我双腿一软,就地跌坐下去,累得气喘吁吁。「--我、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我以为、以为你会出国还是什么的,我好怕......」
老闆没有说话,全身僵硬地站着。
办公室里一阵诡譎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员工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我们旁边走出去,元青最后一个走,离开前替我们关上了玻璃门。
「死蟑螂......」老闆低声叫我,好让我抬头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绝情。「......你以后不必来了」
「什么意思?」我呆住,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无法理解话题怎么跳到这里的。
「我们讨论过了,我们公司不需要你来打扫」
「为什么?」我惊慌地想弥补。「如果是因为我翘课的话,我保证以后会乖乖等到放学再来公司,我保证绝不会再乱请假,也不会一直吵你,我会......」
「不是这个原因!」老闆疲倦地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张开。「--上星期公司有一份机密资料被偷了,客户扬言要告我们,大家都怀疑是你偷的」
「老闆你不会这样想吧?」
被误会这种恐怖的事,一次就够了,拜託,不要再来第二次!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不信任你这个外人,你在公司只会造成麻烦,所以请你以后都别来了」老闆不带丝毫怜悯地俯视地上的我,口气漠然。
而我维持同一个姿势,可怜又可悲地低下头。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
「你的债务算一算差不多也还清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没有关係,你也不必再来公司了」老闆拉开玻璃门,冷血地开口:「你走吧」
你走吧......你走吧......
脑中回盪着这句话,我把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办公室,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哭着哀求,要好端端地进电梯。
老闆黑色的身影在电梯外消失,而我最后一点仅剩的力气也随之消散,我蹲到地上失声痛哭,哭到头痛欲裂。
「张恆悦......」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抬起惨白的脸,看见元青就站在电梯外按着开关。
「走吧,我载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