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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机订在上午十点半起飞,得提早三小时出发的辰曦天一亮就醒了,从容吃完曙尹为他准备的早餐后,缩进书房检查前几天就已整理好的资料,再将行李拖至玄关旁。过程中製造出的声响惊动了在穹,他那露在被子外的右脚触电般地抖了下,睡眼惺忪地坐起,神色迷茫了好一阵子才陡然意识到今天是辰曦出国的日子。
    「姊夫!」他从房里咻地一声滑到走廊上,「姊夫再见!工作加油啊!」
    辰曦的目光自行李移向在穹。「好。」他笑着说,看了一眼手錶后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他的手不自觉往裤管上抹了抹,眼神飘向曙尹所在的厨房。她在那儿准备自己与在穹的早餐,听见辰曦的嗓音后走了出来,细语着和他道别。
    「小心一切。」她说,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你们也是。」辰曦说,眨了眨眼后挥挥手,「再见了。」
    尾音随着大门开关的声音一同将他带出两人的视线。在穹搔搔鬓角,瞄向曙尹。
    「姊……」
    「在穹?」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有点夸张?明明只是离开一週而已,又不是永远都不能再见面了。」
    在穹侧过头去看她,踌躇片刻后仍旧没有答话。
    「这是自余辉被绑走之后第一次,」曙尹悄声道,音量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让辰曦他离开我这么久。这些年来我都将他囚禁在我身边,打悲情牌来逼他照顾我这身心灵皆异常的女人。」
    「姊,你们彼此互不亏欠。」在穹说,抿了抿乾涩的唇,「你和姊夫都是这件事故的受害者,你们是站在同一国的,互相为对方感到抱歉无济于事啊。」
    曙尹一言不发地回望在穹,双手环于胸前不停地摩娑,彷彿迎面而来的是刺骨冷冽的北风,而非透过门缝渗进室内的早晨微光。
    「我们今天有什么计画吗?」吃完早餐后,她换了个稍显开朗的语调说,「你打算到外面走走、逛个街?还是待在家里作画?」
    「噢,」在穹茫然地歪着头思忖,接着道,「何不花时间继续动笔写你那部短篇小说?」
    「你是指生存游戏那部吗?」曙尹问,叹了口气,「我现在对它其实没什么灵感呢,连书名都还没决定好。吶、在穹,你平时都是怎么替你的画取名字的啊?」
    「嗯,翻翻字典,把喜欢又与作品相关的字眼组合在一块儿,大概就这样而已吧。」他说,走回卧房挖出他的深蓝色皮箱,从中拿出一叠画作,右上角有张小纸条突出于画纸边缘,在穹翻到它标记的那幅画,抬头问,「姊,这是你放的吗?」
    「对啊。」曙尹探头看了看,点头回。两人走进书房,曙尹在她专用的桌前坐下,转身瞅向辰曦儼然的书桌,各项物品井井有条地摆放在桌面上,不见一丝匆忙出发的景象。
    「姊夫真的是个很爱乾净的人呢。」在穹说,将皮箱放到地上。
    「是啊,他从来没问过我他的东西在哪。」曙尹从抽屉里掏出笔记本和记有灵感的纸条,「所以我对他私人物品的摆放位置也不是很熟悉——有些东西搁在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穹拉了张椅子坐到曙尹身边,翻着自己的画作一边说:「好多作品都和姊你以前的剧作有关呢,像是这幅——」他抽出一幅画递到曙尹眼前,画上绘有一名女子的右眼,瞳仁里浮刻着世界七大洲的轮廓,「《漂泊》。因为她眼里的世界地图中有一块是没上到色的空白。」
    曙尹瞇起眼看得更仔细些,「那是她的故乡,对吧?」
    在穹笑了,大拇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纸页,「我不是取名字的专家,但我认为它本就没有固定的模式或规则,这是你的作品、你的心血结晶,要怎么为它取名是专属于你的权力。」
    「唔,那这幅呢?」曙尹问,以指尖小心翼翼抽出一幅画。以白色为基调,黑色漩涡与不规则圆点凌乱地佈满其上,直朝着某处瞧便能有眼花撩乱之感,彷彿那漆黑笔触突然有了生命而在纸张上游移。
    「《高倍镜》」
    「我还以为是《颱风》呢。」曙尹低喃道。
    「也可以。」在穹嘴角一提,身子倾向曙尹,将手里的画作尽数摊到桌上,迅速地一面翻看,一面反射性说出作品名称,「《角》、《零下三十二度》、《癒合》、《浮火》、《星尘如墓》、《血浓于水》、《屠杀》、《焦土》、《罗剎》……」
    「等等。」曙尹驀地伸手按住在穹,深吸了几口气,嘴唇颤抖地说,「等一下。刚才那幅……」她的手提起后凝滞在空中,僵硬地挥了挥,示意在穹翻回先前的画作。
    他困惑地扬起眉毛,「哪一幅?」他问,才刚被提过的画又被他照相反的顺序重新展示了一遍,「《罗剎》、《焦土》、《屠杀》——」
    血浓于水。
    辰余辉的魅影从洞穴深处朝她走来。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化约成了疤痕、鐫刻在她身上,血色瀰漫眸前,每一次的眨眼只让这片赤红被渲染得更为广大鲜艳,盖住了光影亦抹平了浓淡。
    好几幕摇晃朦胧的画面一闪而过,陌生得有如前所未见,却也熟稔得连指尖都能寻觅出精确的本源。
    她看见余辉张开被烟雾笼罩的嘴,无声无息地对她说话。
    看见她跪下后于朱红湖面认出自己的倒影。
    「姊?」
    幸福地亲吻着辰曦的唇,心底发誓愿意将一切全献给他。
    手被在穹牵起,急急走过街道回到家中。
    闔眼躺在床上,高温烧烫着她的额头,耳边恍惚传来两名男人的私语。
    「妈妈?」
    她对带着一名面貌姣好的芳龄女子来到医院顶楼的谢宇舜感到嫌恶。
    疑惑地看着辰曦锁眉凝睇在穹的房门,紧抿着唇似在暗忖着什么。
    朝微笑站在家门前,温柔对她许出诺言的辰曦羞赧一笑。
    「妈妈?」
    她和第一次见到在穹的叶鸣愉快寒暄,眼底含笑地看着他们互相介绍给彼此认识。
    远远覷见佇立于机场门外张望的在穹,欣喜万分地飞奔过去。
    冰冷手心忽地被剥夺了保护余辉最后的屏障,泪水淹没痛楚,浇熄了燃烧于腹部里的希望之火。
    某个人沉浊尖锐的呼吸声。
    墨绿色的骯脏招牌掠过眼前,她将手掌贴到车窗上,弯下身子看着外头的街景。
    眾人高声叫喊着推她进手术室,她摀着肚子暗暗呻吟,咬牙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看见黑影。
    她看见自己身处浴室,褪下裤子坐到马桶上,兴奋地喘息着,举起手来停顿片刻,接着握紧拳头用力击向腹部。
    「……妈?」
    「——姊!曙尹姊!你要去哪、哪里!」
    她的拳头击向腹部。
    「——快停下来!不要再跑了!姊!」
    她的拳头击向腹部。
    「——姊!喂!到底……到底怎么了啊!」
    她从马桶上站起,旋过身,俯首笑着欣赏自己在马桶水里的投影。
    「——曙尹姊!」
    马桶里,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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