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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回卧室,软瘫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脑中出现的全是白鲸的影像,尤其是当他跟着一干女队员一块奋勇杀敌时那股神气的样子。我才为他终于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战士,而不再是个畏畏缩缩的小职员而高兴,想不到……
    望着卧室里各式各样的高科技用品,我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厌恶。虽然这些东西的确能让生活起居的舒适性大为提高,不过当死亡由恐惧变成活生生的事实时,再舒适的生活都变得没有意义。
    我不断地想着,要是我没有解除海鸥的装备,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就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不对海鸥做出适当的处置,只怕会害死更多其它的队员啊!再往深一点想,要是我没有决定让雄狮去负责支线任务,后面这一堆事情或许根本不会发生,可是这一切却又是因为蛮牛的擅自行动引起的,根本没有办法事先预防。而更让我既不敢想,又不能不去想的,是万一真的如同骑士所说,整个游戏已经因此改变,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我们又要如何去应付?
    当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一再在脑中盘绕不去,随之涌起的便是莫名的恐惧。能不能回去我们原来的世界,此时看来已不再是那么重要,最怕的是还没等到那一天,我们就已经先死了,而更可怕的是,当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那种不知道何时才会轮到自己的恐惧才是最难熬的!
    其实我并不会感到十分自责,毕竟我该做的都做了,甚至还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过这又如何?该来的还是会来,就好像白鲸,突然间就这样死了,谁又有能力去阻止?我就算做的再多,再好,也无法使自己不会死,使大家不会死,除非……
    我头一次涌起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
    电铃「嗶嗶……」响起,我打开门口显示器,站在外头的竟然是露儿,这使我大感意外!我走到门前按下开关,自动门「刷」地一声打开,只见她双手交叉俏立面前,脸上似笑非笑。
    「有什么事?」此时的心情使我无法不冷淡以对。
    「没什么,听到你清醒了,过来探望一下。」她微微扬了扬眉,对我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大满意。
    「喔……」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有淡淡应了声,和她面对面在门口呆立着。
    「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她眨着眼说道。
    「喔,对不起。」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侧身让了让。她飘着诱人香气走过我身边,瞧了立体显影电视前的小沙发一眼,穿过镶了玻璃钢的半壁隔间逕往更里头走去,接着神情自若地交叠起双腿在床边坐下。
    我跟着走过去,訕訕地站在一旁。
    「你站着干嘛?坐呀。」她拍了床沿。
    我想要坐到她身旁却又不敢,只好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坐在她斜侧边。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轻轻问着。
    「嗯,大概好得差不多了。」
    「你知道当我把你送进重度治疗室的时候,你的生命值剩下多少吗?」她的语气平静,不过我感觉得到她似乎有所压抑。
    我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她到底在压抑什么?
    「只有一而已!」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道吗?就差那么一点!要是晚进去个一、两分鐘的话……」她语气忽然转为严厉:「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整队的人都倚赖着你吗?你的责任是要带领他们,而不是要比他们英勇,你明白吗?」
    突如其来的一顿训斥激出了我的火气。
    「我明白!」我大声道:「那又怎么样?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罢了,这一次是白鲸,下一次搞不好就是我了,还谈什么英不英勇、带不带领?重点是,我们随时都会死,你明不明白?教官!」
    她也不生气,只淡淡道:「对一个专程来探望你的人这种态度,好像不大应
    该吧?」
    我咬着牙沉默不语。
    「白鲸死了,这一点已经是事实,不可能再改变的了。」她静静说着,「这里是真实的战场,不是你过去熟悉的游戏,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牺牲者,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我真不敢想像未来的日子你要怎么去面对。」
    「未来?」我无精打采地回道:「我连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还谈什么未来不未来?」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她道:「你刚来的时候那么嫩,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不也一路走到这了?现在你不但已经是优秀的特种战士,又有那么多队友支持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初就是因为什么都搞不清楚,所以才不怕,问题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身边熟悉的人突然间少了一个,你说这会一样吗?」
    「可是就我观察,」她换了个坐姿,「白鲸平常和你们本来就没什么互动,根本谈不上熟悉这两个字。」
    「话不能这么说吧?」我怫然道:「怎么说他也算是我们的人,一下子就这么死了,你说我怎么能装作没事?」
    「什么你们我们的?」她瘪瘪嘴。「别忘了,当你拿着武器在逞英雄的时候,有多少队友在背后默默掩护你,他们可都没把你当作外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她有点动气。「为什么你硬是要区分,难道就不能试着融入我们这世界吗?」
    「融不融入有差吗?搞不好明天就换做是我死了也不一定,还谈什么你融我我融你!」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消极?当初在西摩达丛林单挑终结上校,力拼德罗巴巴的英雄气概,全都跑哪儿去了?」
    我叹了口气。「唉,我从来也不想当什么英雄好吗?只是时势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咦,你怎么知道我和白鲸一向没什么互动?」
    「我有耳朵眼睛,」她白我一眼,「难道不会看、不会听吗?」
    「可是你平常不都待在指挥中心里,又哪来机会用到你的耳朵跟眼睛?」
    「谁说待在指挥中心里,就不能看不能听了?」她微微一笑,「别忘了,这基地可是全自动化的,怎么可能少得了监控系统?」
    「难怪平常老看不到你的人,」我心里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原来是偷偷躲在里头监视我们。」
    「这叫观察,不叫监视,别讲得那么难听好吗?」她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红,「而且我也只是偶而想到了才看一看,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没事就躲在里头看个不停,我才没那么无聊呢。」
    她微嗔的模样让我原本满腔的忧愤一下子全都飞了。
    「干嘛,」她看了看我,「你没事笑什么?」
    「有吗?」我摸摸嘴角,「我有在笑吗?」
    「嘴角都快跟眼角连在一起了,不是在笑是什么?」她又白我一眼,不过眼角却藏着笑。「连自己有没有在笑都搞不清楚,我看明天一定要把你再送去q那里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我看着她脸上表情变化,忍不住道:「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这个嘛,我也说不大上来。」我道:「至少没有像平常一样,冷冰冰地像尊雕像似的。」
    「是吗?」她惊觉地敛起了笑容。
    笨死了!我咬牙切齿地暗骂自己,偷偷欣赏不就好了,干嘛没事乱放话惹来一阵冷漠?
    「又怎么了?」她看着我,「你那什么表情?」
    「没什么。」
    我摇摇头,目光却无可避免地被她的小腿所吸引。她穿着宽松的长裤,裤管下方因为坐姿的关係而拉高,露出小巧圆润的脚踝,以及一小截因为交叠而挤压出肌肉的小腿肚,看上去别有一番健美的味道。
    我极力克制着想伸手过去触摸的衝动。
    「你这里还真是乱得可以。」她似是要掩饰情绪地站起身到处看了看,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一片光碟,「奇幻金属……你喜欢听这种音乐?」
    「也谈不上喜欢啦,只是它刚好放在最上头,就随便拿来放,有点声音比较睡得着。」
    「你常睡不着觉?」
    「有时候。」我叹了口气,「尤其是一想到战场上那些……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她点点头。「在战场呆久了,难免都会的。」
    「你也会这样吗?」
    「这倒没有,或许是因为我没像你们那么深入前线吧。」她带着点怜惜地看了看我,「再忍耐一下吧,等下回任务完,就轮你们放长假了,到时不要忘了好好放松一下,也许会有点帮助。」
    「假放得再长,」我道:「还是离不开这么小一块地方,又能放松到哪去?」
    「这次的可不一样。」她道:「这次放的是自由假,你们可以离开岛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喔,这么好?」我总算是提起了点兴趣,「那可要真好好查一下电脑,看看有哪些地方好玩……咦,那你呢?」
    「我怎样?」
    「放假啊,你光顾着放别人假,自己怎么不放?」
    「我要是放假,这里不就没人指挥了。」
    「怎么会没人指挥,还有贝龙指挥官不是?」
    「他有他要做的,哪有办法还来兼顾我的事。」
    「我倒觉得他蛮间的,除了在萤幕上露露脸讲讲话以外,也没见他做什么其他事。」
    「他要做的事可多呢,是你不知道而已。不然你以为每天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任务都是谁在策划?」
    「我还以为这些都是你做的。」我有点意外地说道。
    「所有策划的工作都是指挥官一个人包办,我只负责发佈和内外联系。」她摇摇头,「要掌控这么多单位这么多人,还要考虑里里外外,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敌军友军动向等种种状况,也只有他才有办法做到。有时候我还真不禁怀疑,他的脑袋究竟是人脑还是电脑?」
    「原来他脑袋里要装这么多东西,难怪整天关在指挥室里出不来。」我道:「来了这么久,都没见指挥官现身过,不知道他本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从有印象以来我就没见过他本人。」
    「你们不是一起在指挥室里吗?」我道,心想就算她脑中那些过去的既定记忆里没有,可是两个人明明就常共处一室,怎么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人?
    「你不知道,指挥室里还另外有一个他专属的密闭空间,除了他以外谁都进不去,我也只能在外头透过萤幕和他交谈。」
    「喔,原来如此。」我抓抓头,想起了他紧急召唤我去指挥中心要我去西摩达丛林救露儿的情景。「这样讲起来,我们贝龙指挥官可说得上是够神秘了,只是不知道这样关久了,会不会闷出毛病来?」
    「这你恐怕要自己去问他了。」露儿淡淡一笑,带着一丝愁寞继续说道:「其实,就算是不关着,他又能去哪?像我也是,就一个人,又不像你们有队友结伴,真要放假也无处可去,不如待在岛上,起码还知道该做什么。」
    「怎么会一个人?」我一时衝动脱口而出,「至少还有我可以陪你呀。」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料露儿双眼好像星星般眨了眨,说道:「就像在西摩达丛林那样?」
    「对,就像那时候一样。」我道,想起和她在林中相扶相持的情景,心里不禁如痴如醉,却见她脸一红低下头来,表情又惊又喜又有点不知所措。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嫌尷尬,我们谁也不敢正视对方,就只静悄悄地任由曖昧在两人间恣意滋生。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听她轻轻道:
    「我该走了。」
    「啊,」我失望道:「那么快?」
    「不然呢?」
    她望向我,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我心头一阵狂跳,正想着她这眼神到底是询问,还是在暗示着什么?可恶的电铃声却竟然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们两个同一时间从若有似无的情慾中被唤醒。
    「看来,我想不走也不行了。」她幽幽说着,我则是悻悻然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混蛋加三级的独狼。
    「龙豹,你……咦,教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探望一下龙豹,顺便检讨一下上次任务。」她装作若无其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记得……」半边脸转向我,「下一次可别再拿生命开玩笑了。」这句话有一点像是故意说给独狼听的。
    我恋恋不捨地看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嘿嘿,你们刚刚在房里干嘛?」独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像隻大老鼠般贼兮兮地东张西望着。
    「能干嘛?还不是狠狠被教官削了一顿。」我故做镇定地说着,心中却是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搞什么嘛,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就算真能干嘛也全被他破坏了。
    「削了一顿?有什么好削的?」
    「还不是说我领导无方啦,太衝动之类的。」
    「只有这样吗?」他笑得一脸齷齪,「我觉得你们两个好像有一腿喔。」
    「你少胡说!」我瞪了他一眼。
    「我他妈才没胡说!你没看那婆娘刚才临走时,对你含情脉脉那股骚样?还有……」他掏出菸点上,随手将菸盒往茶几上一扔。「你知道吗?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可是一直守在重度治疗室里,他妈好像死了爹娘似的眼睛都哭肿了。」
    「你听谁说的?」我嘴上装做冷漠,内心却是一阵波涛汹涌。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他妈的那个q关着门不让大家进去看你,说什么怕会感染啦之类的屁话,我气得在门口跟它大吵,那婆娘出来制止,我他妈才发现她原来一直都在里面,两隻眼睛红通通的……」
    他越说越起劲,连口水快溢出嘴角都不自知,我则是不耐烦地打了个大呵欠。
    他总算识趣地停下口看了看我:「怎么……你好像不太想听?」
    我双手一摊:「你跑来我这儿,不是只为了来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吧?」
    「当然不是啦!大家看你好像很内疚,所以特地派我过来看看你。」
    「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点起菸,「呼」地喷出一口烟雾。
    「话不是这样说啦,白鲸死了,当然大家都是很难过,可是,大家的意思是,任务还是要继续下去,对吧?我们还是有机会回去的,不能为了一个人的意外而影响到大家。所以,你还是要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带领我们,就这样。」
    他好像背书似的说完了这一番话,而且很难得的是竟然没有夹带半句脏话。
    「继续带领?」我苦笑:「已经死了一个人了,还要我带领什么?」
    「你干嘛这样讲?白鲸的死根本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好吗。」
    「怎么会没关係?」我看他一眼,「海鸥的话你刚才在餐厅也听到了,要是我没有解除他的装备,是不是也许正好可以救回白鲸的命?」
    「你别听那个痞子放他妈的狗屁!」他大声说着,喷出好几滴口水溅到我脸上。「你真以为如果他身上有装备,就可以救得了白鲸吗?你错了!我跟你打赌,就算他当时有枪,照样也是只会顾着逃命,绝对不可能开的。」
    「我也并不认为他会开枪,不过至少他可以替白鲸打一针恢復生命啊。」
    「哼,他那时候如果有恢復剂,我敢说一定也是全注在自己身上,哪有可能还轮到白鲸?」
    「或许吧。」我叹了口气,「不过,不管怎么说,白鲸死了总归是事实,你总不能叫我装作没这回事吧?」我熄了菸眼望空处,「其实,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我倒也不会老把它掛在心里不放。我现在真正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关卡如果都像上次那样,动不动就跑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状况,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唉呀,想那么多干嘛?所谓兵来将淹,水来土挡……」
    「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我笑着纠正他。
    「管他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啦。」他不以为意地翘起脚,「你们这些人就是书读太多,才会没事想一堆。像我,连国中都没唸完,什么都不会想,就不会有烦恼了。」
    「这是什么鬼话?是你头脑构造太简单,跟有没有唸书没关係好吗。」
    「呵呵,上面的头简单没关係,」他比了比两腿中间,「重要的是这里的头不简单。」
    「是吗?」我轻蔑地瞧了瞧他那里,「看起来好像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嘿嘿,要是有机会放大假,大家一起到天堂乐园去爽一爽,你就知道它厉不厉害了。」他咧嘴笑着,「时候还早,走,去喝他妈两杯怎么样?」
    「喝就喝,谁怕谁。」
    我淡淡应着,心想,或许真的只有酒精,才能让我暂时忘却这一切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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