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基地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已经事隔两星期,我们搭着剩下的唯一一艘巡曳舰试炼者号,先由最近的港口上岸,走过三座破碎的城镇寻到一小股留守的反抗军,经由他们联络上所属部队派出车辆载送,再由陆路转空路,这才辗转来到这里。由于帝国部队已经完全撤退到黑加索北部去巩固索拉诺的最后防线,此刻包括内德维德、克雷刚、卡拉泽等熟面孔在内的所有反抗军主力部队都集中在通往那里的各条道路上,只有负责情报作战的魔拉一个人留在加拉戈萨,而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没错。」我平静地回道:「这是结束这场战争最快的方法。」
「现在拉古纳方面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各将领们组成的临时军政委员会接掌了政局,前线部队也已经恢復运作,索拉诺的大战马上就要展开,进攻帝都只是迟早的事,你又何必要急着去冒这个险?」
「你不明白,」我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必须我们亲手去达成才行。」
「这我可是真不明白了。」对面魔拉似要一眼看穿我心事般望来,「帝都可不比克罗日,光禁卫部队就有一万多人,这还不包括其他布防在外围的兵团,你们现在剩下的人连两个中队都不到,怎么有办法对付?」
「就因为只有这么点人,已经没办法去一一完成剩下的任务,所以才要冒这个险,直接跳到最后把一切都结束掉。」
「可是现在你们已经没有移动小岛的支援,要如何潜得进去?」
「所以才要靠你帮忙。」我放下交叉胸前的双手搁在腿上,用尽可能殷切的语气说道:「你的影子部队无所不在,相信潜伏在帝都里的一定也不会少,一定会有办法掩护我们进去。」
「话是不错,」魔拉沉吟着,「可是一个两个还可以,如果是要一次把你们全送进去,这确实是有点困难。要知道帝都的管制原本就很严,就算是战前,除了帝国公民外,其馀地方的人没有特殊许可证也是不得进入,如今战火眼看已经快要烧到,当然更是戒备得无比森严,现在是除了军方以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从黑河、赫堡林、索拉诺等地涌来避难的居民估计将近有二十万,全都只能蹲在城外的难民营里,你说怎么有办法让你们大队人马混进去?更何况你们又不是只有人进去,还包括夹带武器。」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道:「这么大一座城,怎么样一定会有戒备不到的死角,我们身上的隐形装备还在,只要能到得了就能进得去。」
「好吧,就算让你们进去了,那又能怎样?」魔拉道:「直接衝进去宫里把冈萨大帝干掉吗?还是更乾脆一点,把整个帝都全炸了算了?」
「这也不是不可行。」我道。
「不管可不可行,重点是,你们去了都等于是送死。」魔拉难得露出激动的口吻:「你们虽然是佣兵,可是再怎么说也是和我们同一阵线,我可不想眼睁睁看你们往坟墓里跳。」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每个人也都只有一条命,谁会想要平白无故去送死?只是这事势在必行,如果你坚持不愿帮忙,我们一样要去做,只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这样做的成功机率能有多少,相信你心里也很清楚,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的是这样的结局吧?」
魔拉支着下巴往椅背上一靠,烧伤的那半边脸向着我。「你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
我迟疑了片刻。
如果光靠一些不着边际的理由,看来终究是难以说服眼前这个心思沉密的情报首脑,可是真要把那些个光怪陆离的事实全说出来,他能相信吗?
「说吧,」魔拉牵动半边嘴角笑着,「我正洗耳恭听着呢。」
我难以抵抗他再次投来的好像可以望穿一切的眼神,于是从工程师那一段开始叙述起,尽量说得有头有绪,希望能让整件事情听起来不这么离奇。说完还不忘自嘲地补上一句:「希望你现在不会把我当成是得了什么战场适应不良妄想症的患者。」
「不,正好相反,这一切虽然玄奇,不过我相信绝对是真的。」
「这就好。」我大大松了口气,见他脸上丝毫不觉意外,反倒是让我大感意外:「该不会……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我还没神通广大到连你们的基地都敢渗透。」他露出一丝僵硬怪笑,「只是从你身上我早嗅出不寻常的因子,心里早认定你的来歷绝对不简单。」
「这话怎么说?」
「我十六岁就加入了军队,一个城镇一个城镇抵抗入侵的帝国大军,那时手上的枪甚至比我身高还高。」他端正起身子说道:「战败后我跟着侥存的政府军遁入西壁沙漠,躲藏在沙丘巖洞中继续和追剿的帝国军顽抗,我们的部队一支接一支被歼灭,我失去了国家和所有的亲人,带着剩下的残部四处流窜,潜伏在敌后从事破坏工作,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年,战场上的各色各样人物我见得多了。」
「听起来真的是资歷丰富。」我无谓地笑了笑,「可是,这和我的来歷简不简单有什么关係?」
「战场上总有数不尽的英雄人物,可是真正能左右战局的只有三种人。」他伸出手指比着,「不顾一切追求胜利的,洞悉局势不拘泥进退的,还有就是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而你……」伸手朝我用力一指,「却是三者全都具备。我过去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物,竟然可以集三种截然不同,甚至还有点相互违背的特质于一身,只能说你已经不是人,甚至于根本不是属于这世界的產物,所以你说你事实上真的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乾笑一声。「这……算是恭维还是挖苦?」
「你就当是恭维吧。」他再次面露怪笑,「现在你告诉我,如果真让你们顺利混进帝都的话,接下来你打算这么做?」
听他把我捧得那么高,让我不由加倍谨慎地思考。「帝宫白金塔比起拉古纳王宫是截然不同的建筑,空间不是往平面而是往上发展,冈萨大帝在最顶端的一百层,进出都是用飞行工具,上空二十四小时有战机飞艇巡逻保护,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隐形机突击舰,想要由空中接近是不可能的,只能从底部入侵。白金塔地层底下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地底河流纵向穿过,此外还建造了许多避难用的秘密地道通往各处,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更进一步的计画,就必须要靠实地观察守卫部队的动向才能决定了。」
「可是进去了以后,你们又要如何展开行动?别忘了,白金塔有一百层,而冈萨大帝却是位在最顶端。」
「这就要考验战斗力和意志力了,刚好这两者我们都有。」我傲气地说着,把失去基地的丧气浑然拋到脑后。「别忘了,我们是战天使。」
「看起来,」魔拉叹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因素可以阻止得了你了。」
我用坚决的神情代替回答。
他侧头注视窗外,一语不发好似入定般长考着,从破碎的玻璃望出去,几隻飞鸟正振翅飞过,急掠而过的身影正如眼前魔拉的心思一样让人抓不住。我沉住气默默陪坐着,短短几分鐘内心里不知流转了几千几百个念头。终于他转过了头来,皮肉纠结的半边脸抽动着说道:「我认为,光靠你说的这些还不够,这中间还欠缺一点因素。」
我端坐起来。「什么因素?」
「机会。」
「机会还不是人创造出来的?」我听得有点冒起火来。「难道你要我坐在这里空等,看它会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你别急,先听我说。」他平举双手往下微摆,示意要我冷静。「眼前我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怎么把人和武器弄进去帝都,否则根本没可能去执行你后面的那些计画。我刚刚反覆想了几遍,唯一的办法只有参杂在难民中,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不过先决条件是:必须要帝都陷入混乱失控的状况才行。像现在这样全城封锁,城外难民一区区划分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利于行动的好时机,一旦惊动到守城部队,到时就不叫混而叫做闯了,如果是这样,硬碰硬正面交锋你们可是行家,根本用不着来找我,你说是不是?」
听他一开头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我这才稍稍静下了气。「那你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他神色自若地说着,「内德维德、克雷刚他们的部队早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只等和拉古纳那些个老军头把进攻计画敲定,战火就会马上点燃,到时候免不了会有大批从索拉诺撤下的败军往帝都涌到,再加上原本城外二十几万的难民,场面一定是混乱不堪,我们要的正是这个。我会叫手下密切注意帝都的动静,只要一开始有混乱的跡象,就趁机把它搞大,到时才是我们的机会,现在就先留在这等吧。」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我鬱鬱地说道,犹豫地欲言又止。
我的神情可瞒不过魔拉的眼睛。「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这事还不到能曝光的时候。」我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就连我手下的队员,我也始终没透露给半个人知道,所以在没等到机会之前,希望你能完全保密。」
「当然。」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宣传部的吗?」
这应该是句笑话吧?我强自挤出一点笑容:「那就凡事拜託了。」
「你也不必这么说。」魔拉道:「谁都希望这场战争尽快结束,我这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大家。否则,嘿嘿,我还真不想就这样让你回去。你这一走,我们这世上可就少了个军事天才,等于是少了本活的教科书,这可是整个军界的损失。」说到最后才咧着嘴露出似笑的表情。
我激动地伸手和他握了握,正待要走出门口之时,他却忽然又把我叫住。
「顺便问一下,」他道:「你原本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应该是比这里好得多吧?最起码没有那么多战乱。」
「一点也不。」我想也没想便道:「我们那里分成很多大小国家,战乱一点不比这里少,此外还有一大堆种族问题宗教问题再加上污染什么的。我居住的国家虽然是没打仗,不过其他问题还要更严重得多,妈的简直是遭透了。」
「那你为什么还拼了命要回去?」
「这……」我不由楞了一下,这问题可从来没人问过。「不管怎样,毕竟那是我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