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花了将近15分鐘,艾芹已经进入了一种清明而放松的状态,非常的舒服而且意识清楚。
「你第一次在厨房里做菜时是几岁?」
『三岁半!』
「你做了什么?」
『把爸爸切剩下的菜,用拍肉的槌子打烂。』艾芹一边说一边笑。
「爸爸在做什么?」
『爸爸说我做的很好!』
「你第一次自己完成一道完整的菜餚时是几岁?」
『六岁!』
「你做了什么?」
『凉麵!连麵酱我都会做,我把胡萝卜和小黄瓜切得又细又整齐。』
「爸爸说了什么?」
『爸爸说我天生就是做菜的料。』不可思议的骄傲感荡漾在她的心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在爸爸的厨房里,你最开心的是什么事情?」
『我自己负责的餐点,被客人说好吃,有熟客每次都点。』
「那时候爸爸会怎么样?」
『他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现在回想你在厨房里最快乐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我高中二年级,快要过年有一天,有一个大家族订桌帮他们的长辈祝寿,订了十桌那么多。
爸爸和其他厨师前几天就准备好了菜单,也和客人都确定好了,订金也都拿了。
当天,应该来的另一个厨师在路上出了车祸,腿受了伤,送进了医院里。
爸爸紧急联络另外的人,但是快过年,大家都忙着。
结果我和爸爸两个人,忙出了十桌的菜。
我们合作的实在是太熟了,一句话都不用讲,该做什么就一直做一直做。
前台服务生就是一直送一直送,就这样完成了这次的工作。
那天结束之后,我们俩个很开心,开心得话都讲不出来,爸爸忘情的把我搂进怀里,我上国中以后,好像就没有这种肢体接触了。
他吻我的脸颊,说我实在是太棒了!
我也拥着他,我们全身都是汗,原本很开心很开心的感觉,突然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我发现了自己对他有种超越对父亲的感情,或许他也是一样。
「现在我们回到你还在养父身边,最痛苦的一天。」
前一天晚上,他喝了酒,他带我进去他的房间,我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跟着他进去了。他对我非常的温柔,我以为他没有喝醉,但他后来睡着了,我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我想去看他,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变成情侣,一切都不知道,我偷偷地想,如果不行,我还是当他的女儿,我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他醒了!坐在床上拿着米酒瓶子在灌酒,他在哭。
我没有料到他会哭,我以为,他最多就是不记得了,要不然就是不想承认,有些尷尬罢了!但是他却在哭,而且非常懊悔的样子。
我走进去,他看到我,脸埋到自己的膝盖里。
他说:「芹!原谅我!」
爸爸都是叫我艾芹,没有叫我芹过,我觉得很奇怪。
我直觉就开始准备装傻了,我知道走不下去了,我们无法突破那种障碍,所以我装傻『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说。
他说:「芹!她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吓到了!我开始觉得他真的喝醉了!我现在不知道他到底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尝试的问他。
「艾芹啊!你知道她跟你长得有多像吗?」
我猜他可能以为我是我妈妈,但我妈妈怎么跟我一样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我妈妈叫什么名字。我的身份证上的父母栏,是我爸爸远房亲戚,他託他们想办法领养我的。
我莫名的想知道,于是我问他『那我是谁?』
「玉琴,我错了!我错了!」
『你哪里错了?』我哭了,哭得心好痛。
「玉琴,我喝醉了,我把她当成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哭得好可怜,好激动,其实我必须很努力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把她当成我?』我问他。
「我错了!玉琴!」他哭着把头埋在膝盖里。
「现在你的身体有什么感觉?」陈医生轻轻的问。
『我的心很难过,我以为自己得到了爱,但其实没有,我是个代替品。』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
我开始好奇妈妈的事情,爸爸一直都不讲,所以我问他。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能一直去啊!餐厅要忙,又不能给艾芹知道。」
『那你上次什么时候来看我的?』
「我有啊!上个月才去看你的。」
我很生气,他常常去看她,甚至上个月才去过的,这表示他们还有在来往,但是妈妈却从没来看我。
『我在哪里?』
「琴!我知道你在那里很辛苦、很难过,我也一样很不好过啊!」
『说!我在哪里?』
「疗养院......这十八年来,我都是去那里看你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情境,我好像穿上了一件奇怪的外衣,我是我的母亲,我从我的眼睛里看着他,但是我成为了我的母亲,如同鬼魅一样的感觉。
我追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琴!忘记这件事情吧!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他站起来,歪歪倒倒的走到我身边,把我拥入他的怀里。
但这一刻,我不是我,我是于玉琴,是我的母亲,是个长年在疗养院的病人,是个无法自己照顾孩子的病人。
『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吼了出来。
他怕我,他很怕我,眼里露出对不起我眼神。
『快说!』我大叫!
「因为你杀了他!」他跪在我的面前。
艾芹哭得很激动,但是并还没有说到她痛或是她的伤口,陈医生便让她继续下去。
他表现出非常愧疚的模样,所以我直觉地知道,跟他有关。
『我为什么会杀了他?』我问他。
「为了救我......」他跪着低着头哭泣。
『我怎样杀了他?』
「用你手上的菜刀.......」
『然后呢?』
「......」
『然后呢?』
「从他肩上划下去!」
『好痛啊!我要裂开了!』艾芹尖叫『啊~~』
陈医生轻轻的说:「现在把你自己放在外面,你可以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事情,但不必经过那些感觉。」
一瞬间,艾芹停止了哭喊。
「你现在在哪里?」陈医生问。
『上面!』
「还看得见吗?」
『看得见。』
「你妈妈杀了谁?」
『我亲生父亲。』艾芹平静的回答。
「你为什么会痛?」
『因为我爱上了让我母亲杀死我父亲的人,而这个人只把我当成女儿,他并无法回应我的爱。』
「你觉得在这个经验里,你学到了什么?」
『......』
「你还在吗?」
『有人要跟你讲话。』艾芹说。
「谁?」
『我不认识!』
「你想让他讲吗?」
『觉得很平静。』
「让你决定。」
『他要说话了。』艾芹说。
『艾芹是想替他的生父受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艾芹的嗓子发出来。
「为什么?」
『她想用她的身体,洗去她母亲和养父的罪过。』
「那如何帮助她?」
『让她在这里几分鐘,我会传达这里的爱和理解给她。』
「谢谢!」
『不!谢谢你!』
「那我现在让她休息。」
『对了!也谢谢你儿子。』
「要我转告吗?」
『不必!他已经知道了!但再转告一次也无妨,反正他也会听见。』
陈医生已经很习惯这种奇怪的对话,无论她自己怎么想,总之这些经验,对病人来说通常都非常有直接的效果。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让他们给你爱和能量。」
『......』
艾芹安静的躺着,安慰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陈医生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一种无法形容的安祥和理解,在艾芹的脸上不停的展现着。
大约过了十分鐘。
「你现在想回来了吗?」
『可以!再等一下子!』
「嗯?」
『有个很会做菜的大师正在跟我说话。』
「哈哈!」
『他说了有关雕刻的事情,他说刀子是种有神力的工具,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棒,我觉得他说的话很有趣。』
「好!我数到从三数到一,你将可以回到正常的意识状态,而你会记得你刚才说的内容和经验,你会觉得很平静很愉快,身体也会很舒服。三!你的意识已经渐渐回覆,身体的控制也非常舒适,你可以动动你的手。」
艾芹自然的握一下手,放开,这样握放握放的动了几次。
「二!你记得刚才的所有经验,在未来的日子,你会带着这个智慧,继续你的人生,而你将藉此找到你生命的重心。」
「我数到一的时候,你可以把眼睛张开,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不同的是,你理解了你生命中错置的部份,而你也获得了继续下去力量。一!」
艾芹张开眼睛,是谁说像充了电一样?
陈医生笑笑的递给她这次治疗的录音『随时想听,都可以听。』
「嗯!」艾芹正要离开的时候想起来。「跟你儿子有什么关係?」
『我已经离婚20年了,之前没生过孩子,外面那个白马王子就是我儿子,他父母过世治疗结束之后,就认我当乾妈,到现在。』
「你知道白马王子是讲他喔!」艾芹有点不好意思。
『很明显好吗?那小子每次都在打听你的预约,然后天天都在刻你的雕像。』
「那是他呀!又不知道我的白马王子是不是他?」
『知道啊!』
「怎么知道的嘛!」
『有一次问你幻想对象,问完了,你就问我欧阳医生怎样怎样,这是一种很直接的联想,我还知道更多喔!』
「知道什么?」
『他是你第一次性高潮的对象!』
「........」
『好啦!我会保守秘密的,不过等你好了以后,差不多也可以叫我乾妈了!』陈医生笑着开她玩笑。
***
他们俩趴在床上,听完催眠的录音。
欧阳说:「原来是这样!」
『你催眠的时候有录音吗?』艾芹说。
「那时候是用录音带,带子发霉了,不然也可以给你听。」
『那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有啊!」
『说说看哪!』
「我因为父母车祸有很深的孤独感,觉得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一次一个很有智慧的长者跟我说,记得两件事情:『雕刻』和『左手』,这两件事情,会让我找到人生的伴侣。」
「时间很久了,我也忘记了!所以那时候你在医院左手受伤,我没有记起来,但是就莫名的想约你。我们第一次做爱,你没反应,我还是很喜欢你。结果第二次你在讲雕刻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开心得不得了。」
「所以后来知道,你有男朋友,心里好难受。那天从我在路上开车,撞到别人,赔了好几万。我一直想,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的伴,结果根本不是我的。」
「但没想到,你又出现了,先送他爸爸来,接着你自己也病了。那天,他抱着你,但你在看我,我感觉不同了,所以就求乾妈跟我讲你预约的时间,当然她不讲我也查得到,但如果她发现我在门口,会很奇怪。」
「我最开心的就是你自己离开他了!不是我逼你的,是和平的、成熟的面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的。」
他搂着她。
「好奇怪!」
『嗯?』
「我怎么一碰到你,话就很多,我是不是讲了一个月那么多份量的话啊!」
『我也是ㄟ!我觉得自己以前没什么话可以说,就是老说那一句......』
两人一起说『那有什么差别?』
他吻她。
「你今天已婚吗?」
『给你猜!』她笑着躲进被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