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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然依然紧紧握着她的右手,轮廓清晰的面颊上习惯性地带着让人心安的微笑,眉宇间的疲惫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江雪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今晚的这些意外,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搞不清一切的缘由,只好再次皱眉看着端坐前排的陈子轩。
    那双淡到深处的眸子正定定的看着窗外,仿佛想要看透这午夜无边的黑暗。从机场大厅出来到上车,他都没有再看江雪一眼,与彭然之间则是一如既往的低气压。突然出现在机场,见面了却一句话也不多讲,相识多年,江雪从没有感觉像此刻一样,完全读不懂他。
    空气在车厢内无声地流动,江雪打开车窗,却依然无法摆脱这份压抑。就连出租车司机都似乎感受到了三人间的尴尬气氛,随手旋开了车载广播,试图打破沉默。
    “本台最新消息,”清脆的女声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刺耳,“昨日17时许,凉山市原市长曹风杉在被押送至s城的途中擅自逃脱监管,并致使一名乘警重伤,省公安厅随后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案件情况,现面向全社会公开悬赏通缉该逃犯……”
    江雪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反复显现的都是人民北路路口闪烁的红蓝警灯。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持续地在耳边响起:“……其具体特征为:男,47岁,身高178厘米左右,中等壮实,肤黑,右眼角有一疤痕,会驾车,有格斗技能,生存能力较强……”
    只在电视新闻上见过的曹市长一直令江雪影响深刻,鹰眸如炬的眼神几乎是过目难忘,她曾经怀疑,是不是只有军人世家的背景和行伍出身的履历才能铸就这样一双眼睛。后来知道他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战斗英雄,心中的谜团顿时化解。
    见证过生死,自然会顿悟一些什么,在歌舞升平的和平年代,这样一双眼睛理应属于与众不同的人,不是出人头地就是万丈深渊,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前途无量,甚至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变为众叛亲离、一文不值,而今更是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
    “……请广大群众积极举报逃犯线索,群众举报线索经查证属实并抓获逃犯的,省公安厅将严格按照有关举报规定和承诺的金额,及时兑现奖金,举报线索对抓捕逃犯其直接作用的,给予奖励1万元人民币,起重要帮助作用的,给予奖励5000元人民币。”
    彭然的一声冷哼,打断了江雪的沉思,就连前排的陈子轩都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理会两人打量的目光,他缓缓摇下车窗,仿若自言自语一般道,“知道什么是‘尖刀排’吗?”
    夜风随着冰凉的空气抚上他的温润脸庞,好看的双眼微微眯着,仿佛在努力回忆某段往事,“当年他们一个排的战友在一场老山守卫战役中全部牺牲,仅存的一人还被炸伤了双眼,他当时还不知道周围的情形,不知道战友们都已经离他而去,包括给他包扎的卫生员,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靠手雷坚持着战斗,随后又身中三枪,援军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江雪慢慢摸索着他的手背,她想她明白这是谁的故事。
    “被救援队救醒后,他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把全排弟兄们的名字点了一遍,直到发现没有一个答应他的,才知道了一切……抓起身边自己的枪,他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们,老哥去给你们报仇!’说完就朝有枪声的地方走去。”
    副驾驶座的靠背深陷,陈子轩终于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脊背,和江雪一起静静地听他说话。
    “后来医生强行麻醉了他,把他送到了后方,家里人动用了最大的关系,才保住了那双眼睛。”
    车厢重新恢复了平静,电台的歌声又开始继续流淌,远处已经隐隐可以看见市区的灯火辉煌,她似乎听到彭然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就值1万……”
    陈子轩指引司机停在了一家motel门口,结清车费,头都不回地说了声“下车”,又恢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motel之类的便捷旅馆在城市里越来越受欢迎,装修整洁、价格适中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手续简单,对入住者的身份基本上不予审查,于是很多人都把这里当做偷情圣地。江雪牵着彭然站在大堂一角,等待替他们办手续的陈子轩,如今两个人的身份都敏感,她禁不住再一次后悔自己在凉山城订房的举动。
    偶尔某个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搀着满身酒气的男人走进来,江雪听见他们一边等电梯一边说着什么“3p”、“好康”之类的话,立刻羞红了脸,恨不得冲出门去,却只得把脑袋深深埋进胸口。
    陈子轩终于办好手续,拿着钥匙向两人使了使眼色,径直走向电梯。彭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江雪迎上前去。
    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江雪低头默默数着电梯地面上的脚——没什么比一双规规矩矩的黑色皮鞋更合适穿西装的陈子轩了;彭然的球鞋配上泛白的牛仔裤,肯定能把他衬得格外年轻,或者说人家本来就很年轻才对;她一直不喜欢高跟鞋,难得有机会脱下套装,随脚便跻了双拖鞋;妖艳的细跟鞋已经滑到了醉汉的休闲裤上,颇有几分情&色味道地游移着,将电梯里的其他人视作无物。
    “小帅哥,麻烦按一下四楼。”酥到骨头里的声音让江雪立刻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陈子轩下意识地向另一旁让了让,唯恐避之不及。
    女人很有职业素质地娇笑起来,“都敢来玩‘高难度’了,还怕荤哪?”
    幸好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此刻已经到了,江雪一手牵着彭然,一手推着陈子轩就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孰料那双细跟鞋快步挡在了出口处,“妹子,要不大家一起乐乐?”
    江雪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见不认识的男人已经醉得完全趴下,而他身边的妖艳女子则媚眼如丝地来回打量着三个人。
    “谢谢大姐美意,只是难得点到她的台子,和别人一起分账已经很不爽了,怎么能再打我的折扣呢?”彭然一边说一边推着和江雪同样目瞪口呆地陈子轩走出电梯,关门之前还不忘回头,不急不缓道,“以后有机会再说。”
    “你……”江雪咿咿呀呀地却不知作何言语,彭然好笑地用手托住她的下巴,“既然都来了这种地方,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吧!我当然是在跟她开玩笑。”
    “难得,玩笑都能开得这么到位,”陈子轩低头开门,对他言下的抱怨之意予以回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两人之间的低气压似乎并没有随着共同面对的复杂形势而改变,江雪咬咬嘴唇,牵着面上依然挂笑的彭然走进房间。
    夜已经很深了,她却发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好,也许熬过了最疲惫的那一点,人反而会变得清醒。这样很好,因为她有许多话,急需要找人问个清楚。
    刚插上房卡通电,彭然便冲进洗手间,关上门后大声说:“陈子轩,你配江老师聊聊,我先洗个澡。”
    陈子轩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听见水声传出来才扭过头来,用那双淡色的眸子看向她,眼神里有些伤感的味道,“你果然去找他了。”
    江雪知道彭然是要给他们一个单独谈话的机会,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低头卸下背包,幽然道,“你果然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随性地拉了下领带,有种片刻的孩子气,“官场倾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姐,相信我,曹风杉这个案子没可能翻过来了。”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江雪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不过和彭然的携手出现或许已经说明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这样冷漠。
    陈子轩扯了扯嘴角,嘲讽地笑笑,“你在乎的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可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姐,想当圣母没问题,可你能不能别把自己搭进去?”
    江雪感到喉头一哽,许多话被硬生生地憋回去,她知道陈子轩也是为自己好,但趋利避害已经不是现在能够考虑的问题,只好把话题转到另一个关键,“你今天早上和王启新律师一起去高院干什么?”还是和检控方的人一起。
    现在看来背后的潜台词现在看来已经不言而喻,但江雪仍然迫切地想要知道陈子轩本人的态度。
    “姐,你可以怀疑一切,但是一定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他的肩膀垮了下来,仿佛终于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选择了放弃,“这案子牵涉很广,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能够左右的,彭然和他妈妈的结果如何取决于曹市长会不会被抓住。如果你还想在高院混下去,就不要自顾自地往漩涡里跳。”定定眼神,他认真地看着她,“江伯母好人,我只是不想看她到头来还要为你的工作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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