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错,养伤的一个月期间,他的确替我煎牛腰、燉鸡汤、煲(失败的)绿豆沙,可是我的心头无时无刻不有一个谭倩仪,是我无法比拟的风华绝代,倩影款款,那倩影监视着我,亦守望着他。
我和唐家祥的厨房生涯早已迈入新一个纪元,过去厨房是舞台,二个角色对手戏的剁剁炒炒、嘻笑怒骂,如今谭倩仪的幽灵已无所不在,这是一齣三人戏码了。有时我不禁怀疑,我思念谭倩仪的次数和程度,只怕比唐家祥对她的记掛还多。
你问我怎能想像出谭倩仪的模样?因为唐家祥确实接受我的邀请,与她联袂到我餐厅作客了。
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到我不会去追求的那程度。并不是她五官身材多么绝世,而是整体气质动人。动人之外,还有「正确」,一个人的气质怎能「正确」呢?这么说吧,我一见到她,便知道这才是配得起唐家祥的人。
是,唐家祥在我面前了无尊严。他一丝不掛的高潮神情我也看过了,他站在我锅子旁边猛吞馋涎更是司空见惯。我也见过他吃我煮的墨鱼汁直麵时,将落到桌上的麵条拈起来,咻地一声吸进口里,嘴角却漏出两滴黑色墨鱼酱汁来,平日人模人样做给同事看的tablemanner,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可是这不妨碍我对他的瞭解:他始终是体面人,现今默默耕耘,将来还有更大事业。他的衣着、车款,和饮食健身一样讲究,他也比我更关心这个社会。从收入到品味,他都是上个世纪末流行至今的那种优皮阶层,稳佔其中。
而谭倩仪便是合该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中產家庭出身的他俩,也许称不上特权新贵份子,亦不热中成为风云人物,不至于大富大贵,然而,他俩那一派新兴菁英的眼光和身段,却是街头多数人汲汲营营之馀,附庸风雅去追求的。
而他俩不必特意追求,已够风雅。我却算甚么东西?
当我们还只是单纯夜游伙伴的时候,唐家祥有次给我看一隻新买的手錶,黑陶瓷与雾面不銹钢相间的錶带,以及低调中暗渡风骚的海底深蓝錶盘,十足是这个男子该有的配件。他对我说:「我找了好久才选到一隻哑光处理恰到好处的。我不喜欢光闪闪的东西,太招摇;太暗的也不喜欢,太压抑。你看这隻多漂亮!」他翻过透明錶殻,又喜孜孜地献宝:「你看你看,机械机芯的每个零件都好清楚,你看到它的工艺,多感人呵!可是唯有戴它的人才能把玩。我要的就是这份『专属我自己欣赏』的感觉。」
他佩戴着那隻錶,与谭倩仪一同出现在「sherman创厨」小小的空间。谭倩仪粉青色雪纺洋装的领口,是一条雾银色、细鍊身的单颗鑽石鍊。俩人各自一身不卑不亢的优雅。唉,炎炎暑天,人人热得狼狈到不行,他俩不知怎能保持得那么清爽而耀人?这二人的组合令我一度看呆了,他俩正是泛着含蓄雾面光辉的一对璧人。
他俩是ivy接待的。小棋不让我出去,她的第一个理由是「你受伤不要乱动,在里面配料就好」,此一理由被我驳回。她又说:「你车祸到现在还没有出去过,我以为你顾及餐厅形象,才不出去丢人现眼。午餐时间,你不要出去吓其他客人!」这说法虽然很可恶,但无可辩驳,我只好老实守在厨房里,揭开出餐窗口,怔怔地望着谭倩仪。
搞得好像我喜欢的人是她一样。
谭倩仪的肤色并不很白皙,和唐家祥一样是健康阳光派的。一般本地女孩要是有这样的肤色,即使不紧张着美白、涂上泛白粉底,也不敢穿青绿色衣服,只怕显得肤色黯淡,这是我从歷任女伴处学来的常识。谭小姐却落落大方,便这么穿着onepiece粉青色衣裳,淡妆上街了。我这才发现,只要有着红润的脸色和光泽肌肤,穿甚么顏色都好看。只要有着自信,便是低头点菜也美丽过人。
我痴痴望着这位大美女的时候,唐家祥也注视着她。她像个天之骄女似的,两个男人一远一近,一里一外,眼光均被她牵着走。而她只不过是伸出匀称手臂,握起玻璃杯,啜了一口平淡无奇的冰水!
小棋问:「你看的到底是哪一个?」
她太瞭解我了。我诚实地说:「看女的那一个。」
小棋哼了一声,说:「各人有各人风格,你不会变成唐家祥,也不会变成这个……这个女人。看一百年也没用。」
「二厨女士,我看一下,你也有意见?」
「你又不是只看一下那么简单,哼哼,当我不知道。」小棋在我久未修剪的平头上点了一下,「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这样子没甚么不好,我觉得你很好。」她拉起油锅前的椅子,在地下一顿,「我连高脚椅都搬好给你了,快点给我爬过来炒蕃茄酱!」
「好好,你赢你赢。」我举起双手,「可是我求你一件事,现在厨房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百无禁忌。阿梁和joe马上就进来,你千万不要在他们两个面前乱讲话!」
「乱讲话是甚么意思?我这个人有甚么说甚么的。」
嘿,你还以此自豪啊你。「就是要你有甚么就『别说』甚么。唐先生也好,谭小姐也好,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其他人不能听的。」
小棋嘴巴还在动,不服气地想争辩:「每个人都有眼睛看──」我指着她:「没得商量。我以上司身份命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