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难道──
何曦麟转开心虚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很好啊。」
母亲走到他身前,摸摸他的头,脸上尽是父母掛心儿女的担忧,「小麟,你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在说杂志的事情?那件事情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
「我……没有。」他现在没有多馀的心力去为那些事情怨恨与懊恼,他是考生。
更何况──算了,那不是能跟母亲分享的事情。
即便和父母疏远已久,受到来自家人的关心,还是让何曦麟感到开心,他想跟母亲多讲两句,「妈……」
「你要理解那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只会让你分心,妈妈希望你能顺利考上好大学,当个医生,懂吗?」
懂,他一直都懂……
方才被亲情温暖的胸口立刻冷了下来,自然的微笑在何曦麟脸上转为僵硬的面具。
「你要做什么娱乐可以等上大学之后再说,现在你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你要听话。」
满腹想对父母倾吐的话全都淤积在胸口,像是一块大石,又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
撕裂胸口的痛楚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还有,外头会让你分心的事情太多了,妈妈想做点改变……等我跟爸爸确定以后再跟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都是为了你』这句话彷彿成为一个万用的藉口,让父母可以将何曦麟塞入他们准备好的模具里头,恣意将他多馀的部位切除抹去,少掉的地方增加填补……然后他就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父母会喜欢那个成品,老师也会,任何一个亲戚都会──
但何曦麟不会喜欢,他会成为他厌恶的模样。
『人在爱人前必须学会爱自己。』他不知从哪看来这句话。
他连自己都无法喜欢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迷恋参止呢?
忽然想通这件事的何曦麟只想赶快逃到没人看到的地方,舔舐他满目疮痍的心,母亲接下来说什么他都敷衍过去,半句也没听进耳里。
最后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步行至公车站,搭上那班往学校的公车。
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在学校就是考试、读书、检讨……
看着四周埋头苦读的同学们,何曦麟忽然想摇着他们肩膀质问──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为了谁而奋斗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现在他读书只是因为『父母跟老师要他这么做』。
他房间里的书本都是他的父母或师长替他挑的,他真正喜爱的书籍只有五本不到。
应该说,曾经有过,但那些都没了。
就算他的面前已经有铺好一条路,那条路既平坦又宽敞,毫无阻碍,他却看不到通往何方。
在那大路旁,有一条佈满荆棘与石头的崎嶇小径,但何曦麟能闻到那条小径上传来的阵阵幽香──他知道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提不起勇气踏上。
所以他只能站在那条小径的入口引颈张望,希望自己有幸窥见那里的一隅景象。
这就是他微不足道的幸福──他到底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多久?
「曦麟。」
冷不防从他身后传来的叫唤,让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图书馆的何曦麟慌张地盖上书包,深怕藏在里头的东西被人瞧见。
站在他后方的男学生看到他的反应不禁大笑,「你这么紧张干嘛啦?我又不会咬你,啊,还是你书包里有色情书刊?嘿!让我检查一下。」
「我没有那种东西啦。」
同学尷尬地搔搔头,「喔,也对,你老爸老妈管这么严格……不说了,老师找你,他要你去教职员室一下。就这样啦,拜拜。」
目送同学离开教室,何曦麟看着盖上的书包,里头有参止交给他的东西,无论如何这东西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老师找他做什么呢?他自认在学校是个谨守本分的学生,成绩也名列前茅,应该没惹祸才对。
难道有人看到他在公车上──不,不可能的。
惴惴不安的何曦麟背着书包来到教职员室,看到戴着酒红色眼镜的女老师正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资料,面色凝重。他走过去,「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
拜託,别连那仅剩的安慰也夺走。
老师看到他,挤出一个浅笑道:「曦麟……嗯,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找你过来。」老师将一张资料交给他,「因为你之前曾跟我提过对设计有点兴趣,不过你的父母希望你念医科……我是觉得这份资料可以给你参考一下,反正只是看而已,不一定要去读。」
不是他最惧怕的事情。何曦麟放下心中大石,低头细看资料。
「本来久适大学没有艺术相关的学系,不过今年他们新增了艺术学院,里头也包含了服装设计相关的科系……以你的成绩可以顺利直升,术科方面可能要再加强吧。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老师盘着胳膊沉吟了一会儿,「你感觉对医科的东西没有兴趣,虽然这方面成绩不错,但若能念有兴趣的东西是最好了,不是吗?」镜片后面的双眼笑瞇成线。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那为何父母都看不出来呢?
「谢、谢谢……」
「另外久适大学为了招生,开出了学费全免的条件,你可以去试试。至于你的父母那里──」讲到何曦麟的父母,连老师都皱起眉头,「你若真的需要老师──」
「不必了,谢谢老师,我会跟他们沟通看看的。」
女老师似乎松了口气,「好,那你自己加油吧,有问题可以再来找老师商量。」
离开了教职员室,何曦麟攥紧手上的文宣,目光落在走廊旁边的垃圾桶。
虽然在校美术成绩不错,但他术科的底子不足,父母也不会同意让他去上补强术科的课。
他低头看着皱巴巴的文宣,闭上眼,将它扔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