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用已经哭肿了的眼睛注视着我。
妹妹仍站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并不时向我投来暗示的眼神,催促我说些什么。
「小姐,你说的事情,我大致了解了。可我不明白,你到这里来是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她咬着嘴唇,踟蹰片刻,问道:
「如果宅子被拆掉,托比——它也会消失吧?」
「这个不大好说。」我摸了摸下巴,说,「首先要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托比的灵,或者说是怎样的灵。不过,按照你叙述的情况,是地缚灵的可能性很大。地缚灵你听说过吧?」
「果然是灵魂吗?」小绫未显吃惊,她回答说,「地缚灵什么的,在电视剧和小说里倒是听说过一些。」
我点头:
「大体就是那么回事。地缚灵附着的对象是地域,而非建筑,所以就算房子被拆掉,灵本身也不会消失。就像一些昔日的地缚灵,无论地域的面貌如何变迁,只要没有堕化,就绝对不会离开。」
「堕化?」
「就是指地缚灵的怨念过深,而化身为怨灵的过程。不过安心好了,听你的描述,托比离堕化还远得很。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倒是值得注意。」
「什么?」小绫瞪大眼睛问道。
「如果典当公司的人也了解到托比的情况,请来专门的除灵师,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除灵师?」
「是的。听说过?」
小绫皱起眉,若有所思地说:
「不瞒您说,今天早些时候,我就在店里遇到一个自称除灵师的人。但与其说是除灵师,更像个嬉皮士,穿着肥大的衣裤,戴着大耳机,说话装模作样的,怎么看都是正经人。他在我家的店里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买,却突然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奇怪的事情事情。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我不想把托比的事情告诉别他,可他却像什么都知道似的,鬼头鬼脑地说,他知道一个人能够帮到我——而这个人,就是先生您。」
「唔——这么说,你是通过嬉皮士,才找来这里的?」
小绫点头。
「我问他是什么人,他只说了除灵师三个字,就离开了。」
「是这样……」
我不时第一次听说这个嬉皮士模样的神秘家伙了,可除灵师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不知他的来路,但确实有不少客人是通过他的介绍才找到我的,至于他的目的何在,委实摸不清头脑。
「那个,典当公司的人会去找嬉皮士吗?」小绫低声问。
我回过神:
「这可不一定,除灵师又不止他一人。」
「那么,如果找到了除灵师,他们——会对托比做什么?」
「关于这个……」我伸出三根手指,「一般而言,除灵师对付地缚灵的方式有三种。其一,是帮助他们了却现世的牵挂,让他们安心成佛。其二,是用灵符或法器将他们封印起来。其三,是用强大的法力直接将她们的灵魂衝散——也就意味着,彻底从世间消失了。」我耸了耸肩膀,「至于选择哪种方式,是除灵师的事情。不过就我所知,第一种方式太费周章,现在的除灵师已经职业化,大多讲求效率,很少有人会选择第一种方式——但我一向认为,只有这种方式,才是除灵的征途。」
「也就是说……就是说……」
话还未说完,小绫的眼眶中已闪出泪光。她再一次站起来,朝我深深鞠躬,久久都不起身。
「餵,你这是——」
「拜托了,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救托比!只要能救它,无论多高的费用,我都会支付的。」
她的眼泪低落到桌面上,沾湿了一张黑桃的扑克牌。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的。」我叹息一声,「毕竟——我只是个做不动产买卖的,倘若你是宅子的主人,我或许可以帮上忙。可宅子的所有权已经转移到典当公司名下,他们打算做什么,我都无从干涉——除非,能够找到一个适合的买主,不仅愿意买下宅子,而且能够满足典当公司开出的报价。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诶?」小绫的眼睛亮了,「只要有人买下宅子,就可以救托比了,对吗?」
「呃……道理上来说,是的。」
「先生,我知道一个人,他一定会保住宅子的!」小绫坚定的口吻令我吃了一惊,「只要找到响,问题就能够解决——宅子也好,托比也好,都会得救的!」
「响?你是说邻居家的男孩?」
小绫重重地点头:
「是的!只要找到他,请他还清借款,房子的所有权不就回到他的手中了?」
「唔——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所有权发生转移,还清钱款也没有用……」
「那就让响把房子买回来就是了!」
「餵,小绫小姐。哪有那么轻松的事情。即便是典当房,没有足够的资金也很难买下吧。」
「响——他会想办法的,但首先要找到他才行。您能帮我找到他,对吗?」
「又是那个嬉皮士告诉你的?」
小绫没有回答,但事实显然如此。
「唔……」我思考片刻,又说,「暂且不说这个问题,如果我找到他,他就肯定会帮忙?」
「是的!」小绫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搬家前,响曾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回来的。他说这里才是他的家,哪怕拼上性命,也不会放弃这里。他——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那个时候——你们还是小孩子吧?也许他是一时衝动,才说出这种话……」
「不会的!」小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随后,又因自己的失礼而愧疚起来。她压抑着情绪,想要说什么,可眼泪再次抢先一步,涌了出来。「不会的,响——他是不会骗我的。只要能够找到他……只要能够找到他……」
女孩呜咽着,像念咒语似地不停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
真是个又固执又天真又爱哭的女孩。
孩童时期的誓言,究竟有几分值得相信?
况且,当初那一家人之所以搬走,明摆着不就是为了逃债吗?要是有钱的话,早就还了,何必等到今日?
可这番话,我怎忍心说出口?只有默默注视着她,掏出手绢为她擦去泪水。
「先生,请问,您等过一个人吗?」她忽然抽泣着问道。
「诶?」
「日复一日,注视着相同的方向,相同的天空,相同的风景,想象着某个身影,从那个方向,那片天空,那隅风景中缓缓出现,走进,张开怀抱。」
「这……」对于女孩的问题,我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说:
「您或许无法理解我和托比的心情。」她蓦地笑了——苦涩的笑。「除了相信,我们已没有其他余地,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这才发觉,小绫的天真与固执,是建立在何等无奈的基础之上。而「托比」对于她的重要性,绝对不是一条宠物狗所能代表的。
我看着被泪水濡湿面容的小绫,又看了看妹妹。
一向不动声色的黑发少女,此刻,竟露出一种深受感动的表情。她站在小绫身边,怜悯的目光楚楚动人。
如此看来,就算为了妹妹,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吧。
我长叹一声,清了清嗓子,说:
「好吧,我答应你,帮你去联系那男孩就是了。」
「真的吗?」小绫愣了一秒钟,继而又「呜呜」地哭了出来。看来,无论是伤心还是高兴,都能触发她敏感的泪腺开关。如果有流泪大赛这样一项赛事,这位名叫小绫的女孩能拿到首奖也说不定。
「先生……您能帮忙,我……我太高兴了。真是十分感谢。」
「要感谢,还是感谢我的妹妹吧。」我笑,「一会儿,她会和你一起去看看宅子,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
小绫擦着眼泪,又一次深深地鞠躬,随后,和妹妹一起离开了事务所——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离开前,妹妹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撇难解的笑意——继而被她乌黑的长发所遮蔽。
没有过太久,妹妹就回来了。
走进事务所时,她的脸上已换回平常的表情——可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以往不大一样。
「怎样?」我问。
「很可爱。」
「托比吗?」
「都很可爱。」
「你说都很可爱?」
妹妹点头。
「唔……原来是这样。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帮上忙。」
「还有,我找到了这个。」她说。
「什么?」
妹妹将一个圆形的挂牌交到我手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