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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犬戎质子到达襄兰城的日子。
    一大早,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消息的百姓们,都挤上街去,想一探新质子的庐山真面目。只因为他们认为新质子也会想上一任一样,是个低调到没有一般平民知道他的长相的人,所以趁着对方初来乍到之时,早早得偿所愿。
    青丘王早早就结束了朝会,与月傍在秋蒲殿中等着新质子的到来。在这样重要的时刻,青丘王也没忘记要将星临拉来凑凑热闹,顺便让已经在寝帐里闷了两天的她出来透透气。然而,派出去的宫人却独自回来,一踏入秋蒲殿后便慌张地以五体投地之姿跪下。
    「啟稟陛下,星临公主她溜、溜走了。」
    一见到宫人如此大礼,青丘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下一秒,怒斥声便回盪在这佈置华丽又不失庄严的秋蒲殿中。
    「又来了?不是叫你们看紧了吗?」
    「是、是看紧了没错,数十名护卫队守在寝帐外彻夜未眠。只、只不过……」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快说!直说!」
    宫人鼓足了勇气道:「昨夜,公主殿下身旁的鷺儿有事外出,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小的猜想,也许是公主殿下与鷺儿交换了衣物,鱼目混珠地躲过了所有护卫宫人的眼睛。」
    不听还好,听了宫人的大胆推论,青丘王简直没被他们给气炸。
    「你们是瞎了不成?明明长相不一样,身高身形也不一样!他们只是交换了衣服,你们就认不出来了?一个个都跟饭桶似的!什么时候王居的护卫队这样松散?难怪光是万里一个人,就可以把二十个高阶护卫给放倒!」
    以往有万里在身边时,他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万里果真是难能可贵的人才,偏偏这人才的心,却又不向着他,他用心痛心碎都不足以描述此时此刻的感觉。
    但是时间似乎不站在青丘王这边,在他怒气冲天的时候,宫人又来报,说犬戎车队已经到达王居,正往秋蒲殿赶来,青丘王只得趁着这短暂的时候,给自己灌了半壶美酒,让自己的心情先平稳下来。
    宫人高声一呼后,青丘王转过身,只见两个似乎和月傍同年的少年,一个身穿代表犬戎的玄黑玄武袍,一个身穿絳紫束装,以稳稳的脚步步入秋蒲殿中。
    「路途遥远,凛公子身子还好吧?」
    「多谢国主关心。」
    一阵寒喧后,青丘王邀请凛公子上座。犬戎质子一个眼神飘去,那身后的随侍将证明身分的证件与信物呈上。无名接过后,交到青丘王手中。青丘王确认过证件与信物,便将它们又交回到无名手中,返还信物于犬戎随侍后,便向宫人大手一挥,表示可以传膳。
    「唉,颓波的事,我也很意外。」
    像是要填补这个时间的空白似的,青丘王随意起了个话题。凛公子也直接俐落,方才的客套已然不復见,直言说道:
    「在下奉犬戎王之命,首要任务是将回报叛徒颓波行踪,敢问国主,颓波现在人在何处?」
    青丘面露难色道:「这……我在得知消息时,本已将他关入大牢中,但前几日给逃了。不过请凛公子放心,我已经派护卫队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显然是听见这个消息太过意外,凛公子顿时陷入了不发一语的怔愣状态。殿外的宫人此时又匆匆走入殿内,一个伏身后道:
    「啟稟陛下,荆榛求见。」
    本来在开席后才登门求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青丘王一向选择让求见之人等在殿外,但是在这样尷尬的时刻,青丘王正好需要一个能言善道的谈话高手,于是难掩欣喜之情地传荆榛入殿。
    荆榛一入殿,馀光就飘向坐在主客席次上的两人,望向被深色衣裳衬得雪白的两张脸,顿时脚底像是被地毯给吸住般地停滞不前。他见过的,就在柳门竹巷的那天。
    青丘王没发现到他的异样,热情地招呼着他道:「你来得正好,赐座。凛公子,这位是青丘国狩猎队队长,他可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爱将之一。」
    当青丘王正要向用大量的空白对两人进行着有可无的自我介绍时,又一名宫人悄悄将一纸信笺呈到无名手中,无名瞥了一眼,脸色大变,顾不得青丘王还想淘淘不绝,便凑近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了句。青丘王闻声,话语却硬生生地哽在喉咙,下一刻,秋蒲殿上顿时鸦雀无声,然后被青丘王离席的声音打断,带着颤音地说道:
    「凛公子,请稍候片刻,我……有要事要处理。」
    「国主请便。」
    简单的四个字,让青丘王彷彿拿到了定心丸般地匆匆离开秋蒲殿,留下月傍与荆榛两人面面相覷。
    青丘王手中紧捏着的信笺,一路往后殿奔去,不稍一会儿,便来到了后殿中的其中一个营帐,青丘二话不说便衝了进去。坐在营帐中央抚着古琴的逸士雅客,却没有被他这突如其来举动惊吓到。
    吓到的,反而是青丘王。
    「你怎么……」
    「怎么了?王兄,竟如此匆忙……」
    语调渐平、渐缓,沧浪移目到青丘王手中的那纸信笺,再望向铁青着脸的青丘王,突然什么都不用说就了然于心般地扯了扯嘴角,让一声叹息充斥着双方紧张的气氛。
    「原来如此。」
    面对泰然自若的沧浪,青丘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紧捏着信笺摊开,扔到古琴絃上,大声怒斥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沧浪低下头,看的信笺上的字──以浪换星。星,不用说,自然是星临;浪呢?在青丘国境内,也就只有沧浪一人了吧!但「他」偏用沧浪的字跡写这样内容的恐吓信,也难怪会让青丘王误会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沧浪在心中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缓缓地开口,用纤白的手指在古琴上拨弄出一声带着哀凄的商音。
    「大概是看臣弟晚回去了,着急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把歪脑筋打到星临身上了。」
    青丘王轻轻嗤笑了声,带着强烈的不屑。
    「大概?我看,这根本就是你策画好的吧?你顺道救了临儿回来,我很感激,你要留在王居里,我也没有意见。但是这信笺是想干嘛?是觉得我故意软禁你在王居,所以要用临儿来换你吗?不要跟我说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要说目的……」
    面对青丘王一句句咄咄逼人的指责,沧浪微微仰望着立于前方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幽然说道:
    「不过就是拋砖引玉罢了。也是时候该要跟你坦白一切了,王兄,请坐吧!故事还长着呢!」
    ※
    双生子?
    月傍看着放在手中的紫双玉环,突然心中浮出了这个词语。明明是同一块玉,却被刻成两个环,明明被刻成两个环,却又叫它们永不分离──那不就是双生子吗?
    沧浪叔叔当时还说了,这双玉环,就像一对同时出生的兄弟,想要分开,就只能打破其中一个啊!
    难道……
    「公主殿下!」
    突地一声呼唤,将月傍唤回了现实之中。循声望去,正好与宴席邻座的荆榛四目相接,看他一脸担忧的表情,月傍觉得有些诧异,疑问道:
    「什么?」
    荆榛像是松了口气般地露齿而笑,「我是在说,公主殿下可要好好谢谢凛公子啊!」
    随着荆榛的目光望去,月傍的对面坐着的凛公子,正似笑非非地看着她,感觉那眼神尖锐得让人觉得不舒服,月傍又匆匆转移到荆榛的身上,却听那人对着荆榛接话道:
    「都说了,什么柳门竹巷的,我没听过,又怎会去过?」
    荆榛道:「不不不,我肯定没弄错。虽然那时我是喝了点酒,可是却不影响我认人的天分,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
    同时在谈话间,荆榛仍不断地倒着酒,就像是要填补空隙般地拚命地灌着酒。
    「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伤城闷着头也学着荆榛猛灌自己酒,还纳闷着为何青丘王不快点回来?那天在柳门竹巷,不过就是想亲眼确认颓波一面,为了以防万一,还将竹帘都拉下来,准备要走人了,没想到那个「能力不足、衝动有馀」的小公主,为了一个舞孃就衝了出去,给他惹了这么多的麻烦。
    不过,总是还是确认了颓波的存在,虽然在黑牢中的谈话最后,他好像又被体内的那股力量所控制,怎么回到客栈的也记不起来了,从黑牢中逃出的颓波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但他寻找他,不只是表面上的目的,只要不破坏他被交付的真实的目的,他爱去哪他也管不着。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眼前的少女。只要凝视她三秒鐘以上,就会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突破重围、爆发出来。可不要跟他说这是什么一见钟情,比起轮回,他更不相信那个。
    「不管啦!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有谢不道的呢?」
    荆榛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不只开始语无伦次,还变得如此缠纠不休,无理取闹。
    月傍只好又再度望向那人,对人脸堪称能过目不忘的,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他,尤其他还是今天才从犬戎抵达襄兰的质子?所以月傍下结论道:
    「我真的没印象。」
    「怎么可能?」荆榛立刻皱眉喊道,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了出来,「啊──对了对了,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印象?就因为当时你来得晚,又心系星临,所以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当时凛公子也在场了。」
    「是吗?」
    月傍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也许自己真的见过他也不一定。但她实在不想再围绕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了,于是又道:
    「反正不管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面,就当一切从头开始吧!」
    「公主殿下,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呢?」
    月傍哄着说服不了人就耍赖的荆榛道:「既然你都说他救了临儿,那就按他说的当作谢礼吧!」
    「公主……」
    「反正我也不奢求张宏能发自内心对我友善。」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谈话,伤城本想取过酒壶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再度抬头望向正前方。
    「月傍公主要到张宏?」
    「怎么?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这种大事只要走上经过青丘的任一座城市,都可以听见几句关于此事的描述呢!」
    伤城望向身旁的傲霜,傲霜点了点头,他这才想起来,傲霜的确好像提过这件事,不过那时更注意在别的事情上,所以没有记在心里吧!
    默默将眼神胡乱飘视,伤城瞥见月傍身旁的弓,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身旁的时间都在瞬间凝结,直到他开口才又开始流动。
    「敢问公主,那弓……」
    「喔?你眼光真好,这是祖传的弓,父王要我随身带着。想看吗?」
    「……既然祖传的,就不用了。」
    「用不着客气。」
    月傍放下筷子,拿起那把弓,亲自递送到伤城面前。伤城一愣,没急着接过,反而疑问道:
    「你就不怕我弄坏了,或是弄丢了?」
    「不就就是弓而已吗?而且,这弓听说有灵性呢!就算弄丢了,也能自己长脚似的跑回来。唉,我倒真希望你帮我给它弄坏或弄丢呢!」
    伤城被月傍的话逗笑了,「你很讨厌弓啊?」
    月傍蹙眉道:「嗯。有不好的回忆。接着。」
    她直接将弓往伤城身上拋去,动作不快,足以让有学武的伤城应付得过来,但是不管怎么说,身为一个公主,却直接把弓拋向他的这个举动,还是令他太意外了。
    不过那份意外,在下一秒就被更吸引他的事物给夺去。
    手上的弓是月牙般的色泽,月牙般的触感,月牙般的弧度,彷彿它的名字最好也要被称为月牙才好。那样的弓,彷彿透过它的色泽、触感,与弧度,将一串回忆如潮水般的涌进他的脑海。
    从十岁的小月傍手中的弓,到从高空俯视着的都市,到被罚跪在冰天雪地中的孩子……「轰」地突然全挤在短短的半秒鐘内朝它扑来,而后又瞬间消退。
    那是什么?难道他真的有「前世」的存在?
    看伤城迟迟没有回音或感想,月傍忧心地叫了声,将他从不知是混乱还是混沌中唤醒,伤城回过神,故作镇定地将弓交由身旁的傲霜还回,并道:
    「没什么,只是,这弓不要再这样拋了。」
    直到宴席散去,青丘依然没有回来。荆榛早已醉倒在宴席间,而月傍尽地位之谊地帮伤城安排了个寝帐作为暂时的居所。当旁人都退去只剩下伤城和傲霜两人时,傲霜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弓,怎么了吗?」
    觉得每走一步路就头疼得厉害的伤城,拖着沉重的身体倒卧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喃喃细语道: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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