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完了烟火,回去书院走的是另一条路,之前傅宁抒曾带我走过,从侧门进去后,中会先经过一片竹林,才进到廊院里,不过从这儿走,不用绕一大段,直接能通向舍房院落。
因为月圆,天上也没有云雾遮挡,所以一路上不算暗,傅宁抒没有像上回一样,用东西打火照路,不过他还是拉住我的手走,但一进书院里,就被松开了。
手心驀地一空,我心里头有些悵悵然的,但又想这会儿灯火通明,不是看不见路,而且也不是小孩儿了,哪需要被人牵着走嘛。
可是…想归想,还是觉得惆悵,我低眼去瞅他衣袖底下的手,有些想去拉住,纠结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没动作。
…算了。
我抬眼去瞧簷下灿灿的灯火,非常的不明白,心头咕噥,怎么今晚这样稀罕的,居然掛上了一整排灯笼,弄得这会儿,火光通亮的像是白日一样…
不过舍房这头的院落,同平时一样静悄悄的,一点儿都瞧不出有谁回来了。
在经过林子復住的房前,我不禁慢了脚步,去瞧了一眼,是门窗紧闭的,看上去好像没人在的样子。
走在前头的傅宁抒像是察觉,转来问怎么了?我连忙摇头,赶紧快步,也进了房里,把门给关好。
房中的一切,还是走前的模样,不过离开了十几天,里头多了点儿尘灰…还有点儿冷冷的湿气。
我瞧见床边放了东西,是本来搁在马车的包袱。
哪时让人给送回来啦?我纳闷,转头过去,见着傅宁抒把窗子推了半开,跟着去取出一根蜡烛点上。
他往我看来,对我道着不早了,要我先去澡堂,洗过回来再歇下
我喔了一声,想了一下就问他不去么?
傅宁抒看来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眼神,可他只又催促我快些去而已。
老实说,乘了一天的车,又玩儿了一晚上,整个人累得很,很想即刻窝上床睡,但我也觉得洗过再睡比较好,虽然是冬天,没什么流汗,但身上总是会有味儿的吧。
我就去拿了东西,打了灯去澡堂。
本来平常这个时候,澡堂早已经关了的,可好像只要是收假当天,就会开放到很晚,而这会儿我去时,还在放着东西,就听见里头隐约的哄哄声。
还以为书院仍旧冷清清的,原来大部分的人都回来了…
不过我没在里头见着熟面孔,就快手快脚的洗好,套了衣裳回去,一路上都在打着呵欠。
回到房里,不像是开始时那样冷冷凉凉的,傅宁抒已经弄好了取暖的火盆,好像还整理了一下各处…
他瞧见我打着呵欠,就让我上床去睡。
唔…东西还没整理…我含糊的道。
明早起来再弄吧,他便说。
我喔了一声,就爬上床去拉开被子,头一沾枕就忍不住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来,见着房内一片灰濛濛,不完全的暗,窗外映入的天光将亮未亮的。
…什么时辰啦?
我呆了一呆,感觉好像还早,就又闭上眼,然后拉高被子蒙住头,翻过身去时就碰着了东西…唔,是一点儿也不痛,可是…
我再睁开眼来,然后把盖在自个儿头上的被子轻轻的扯下来,怔怔的直瞧着还在睡的傅宁抒。
唔,哪时睡下的啊?我完全没感觉,昨晚一闭眼就睡过去,中间也没做什么梦。
这会儿傅宁抒侧着身睡,放下的头发顺着肩臂散了几綹在床上。我盯着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摸,只觉着滑滑软软的,不禁又撩了起来,凑近闻了闻,发丝有股淡淡的香,同他身上的气味儿一样。
非常的…好闻。
莫名的,我觉着胸上有股紧迫感,心跳也有点儿快起来,连忙缩回手,更不敢去瞅他,只赶紧的躺平了回去,用被子再蒙住头。
我静静躺了半晌,才将被子拉低一些,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抬手摸了一摸自个儿的脸。
好热。
不知怎地,还觉得有点儿难为情…
我纠结了半会儿,又拉高被子蒙住头,把眼睛紧紧的闭上。
这么的闭了好一阵,神思隐隐模糊起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睡没睡着,反正…唔…好像听见了声音。
噹噹地响…有点儿耳熟…
我觉着厌烦,就翻过了身,忍不住再紧了紧被子,但那声音还在持续,下意咕噥着鐘声好吵。
话一脱口,被子忽地让人给拉了下来,冷不防地一亮,我才睁了眼,还正惺忪的时候,耳边就响起又轻又低的一句。
「…还不起?」
说话的热气吹在耳朵上,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视线对上了一双亮澄澄的目光。
傅宁抒离我很近,一手还搭在我的肩上。
我对着他的脸呆了一下,脑中浮现稍早的印象,不禁低了眼,瞅向他散在颈间的头发。
正怔愣的时候,眼皮忽地被碰了一下,是热热软软的感觉,但很轻很快就退开了。
我抬起眼来,就见着傅宁抒已低脸凑近,把唇碰到我的嘴上,好一会儿才分开。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伸手过来,往我脸上捂了捂,拇指滑过我的嘴角。
莫名的,我有点儿不敢看着他,但又觉着捨不得不看…总之,脑袋热糊糊的,心又跳快起来。
我想开口,傅宁抒就松开了手,然后支身坐起,睇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就又侧过脸来。
「再不起来,你可要赶不及了。」他说。
我呆了呆,才啊了一声,整个都清醒过来,连忙爬起来下床,也顾不上冷,慌张的趿上鞋,耳边又听见傅宁抒道着不用去打水了…
我喔了一声,赶紧去到屏风后头,果然见着架子上放了盆水,不过搁了一晚上,水非常的冰,但也把睡意都给驱散就是了。
等我洗漱好,又换过书院的常服,边束着头发出来时,傅宁抒也起来了,可他看着好像一点儿也不着紧,身上披了件袍子,站在书案边理着东西。
我才要问他怎么不紧张时,忽地才想起来,那集合他一向都不去的。
真好,不想去就不用去…我低声咕噥。
傅宁抒像是听见,就往我看了来,不过目光是温和的。
「弄好了就快去,可别第一天就让人罚。」他开口,跟着走来,伸手过来把我的袍襟弄平。
「那先生不去么?」我忍不住问出口。
傅宁抒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摸了摸我的头,又催促我快出门。
这会儿鐘声已经停了好一阵,要是再磨蹭下去,真是会来不及了,所以我也就没追问了,可心里就忍不住要觉得不公平…
当学生一点儿都不好…
以后…等考取功名后,也来当教书先生好了,就能同傅宁抒这样,不用在冬天里起个大早去外头吹冷风啦。
去到集合场时,那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所有的学生大多按照规定回来了。
昨晚回来时,因为是走后边的路,所以没碰着半个学生,后头去澡堂时,也没遇上熟面孔…
才想着而已,肩上忽地被拍了一下,还没转头看是谁,就听丁驹的声音喊了句小呆瓜。
他笑嘻嘻的,边把手横过我的脖子,稍稍勒了勒:「这年都过了,你怎么还是一样矮。」
「唔,这才十几天,哪可能就长高啦…」我咕噥,又扭了一下身体,跟他抗议难受,他才放开了手。
「你有没有想起我?」丁驹问。
我立刻摇头,又困惑的问:「为什么要想你?」
丁驹像是尷尬,可似乎想到什么,又问:「那李易谦呢?你有想起他么?」
「没有啊。」我说,更加觉得不明白:「问这个做什么?」
丁驹没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看起来非常的高兴,「这样就好啦,没事儿,一会儿院长要说话,我们赶紧站好。」
我喔了一声,想了一下,就往周围的人看了看,半晌才瞧见了李易谦,他跟着别人一起,像是才来而已。
我看他模样还是同放假前一样,想着要喊他时,他已经望了来,同我视线对上,但又很快的别开。
我呆了呆,就又看他再转回目光,然后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跟着才走过来。
「…咦?是你啊。」
一边的丁驹没好气的出声。
「站开点儿。」
李易谦冷淡的说着,就直接站进了我和丁驹中间的位置。他毫不理会丁驹的抗议,只是往我看来。
「李易谦,你没睡好么?」我瞧着他的脸色,不禁脱口。
李易谦顿了顿才开口,但听不出是什么口气:「那你睡得很好?」
「好啊。」我点头,老实的回答。
「……」
「我也睡得很好。」丁驹在另一边说,口气有点儿看好戏似的。
七十二
年才过完,加上昨夜城里施放烟火,好些人都去看了,所以要去用饭的路上,时不时就听人在聊着这件事儿。
丁驹在旁边说他也去了,而且还上了游船。
我咦了一声,不禁好奇,就问他怎么能登船的,他就说有个认识的伯伯,在这儿有一艘船,当日一早他们就一块儿上了船,一直待在晚上烟火施放的那时。
真好,我羡慕的说。
下次带你去,丁驹立即这么说,可眼睛就跟着往一直没作声的李易谦瞥去。
我也看了过去…
唔,好像…有点儿奇怪。
之前他俩一道的时候,老要吵个几句,可这会儿无论丁驹讲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也没要丁驹闭嘴。
集会那时也是,丁驹好像笑话他没睡好,他也不气,但也没有理就是了。
之前他对丁驹时常就是爱理不理的,所以我没觉得奇怪,但这会儿都进了餐室,他居然没像之前一样出声制止过半句。
…怎么了?
正想着,就见到李易谦抬眼向着丁驹瞧去,冷淡的问了一句做什么?
没有…丁驹立即说,撇了撇嘴,就又来对我讲过年的趣事儿。
我一边听,一边忍不住要往李易谦瞥去,粥才喝了几口,忽地见着他站起了身。
「我先走了。」他说。
我咦了一声,连忙把最后一口的粥给喝了,赶紧也站起来,没管后头丁驹说什么,赶紧就追着李易谦的脚步过去。
「李易谦!等等我!」
走在前面的李易谦回头看了我一眼,总算才慢下脚步停住了。他看着我,皱了一下眉,开口:「跑什么?当心让柳先生瞧见了。」
我先喘了两口气,才说:「因为…我在后喊你好几声,你都不停,只好用跑的。」
「…喊我做什么?」
「跟你一块儿走啊。」我说。
李易谦盯着我,沉默了一阵,半晌才开口:「那就快走吧。」
我点头,跟着他一块儿走,不时去瞧他模样,唔…看着好像挺自然的,没什么事儿的样子。
可是…总觉得他怪怪的。
难道过年时,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我不住胡想。
「…你有事儿就说。」忽地,李易谦开口,目光还往我睇来。
我脸色訥訥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神情,囁嚅的问:「李易谦,你…没事儿吧?」
李易谦像是愣住,跟着就喔了一声,冷冷的说:「我没睡好。」
我先呆了一下,跟着才松了口气,原来真是没睡好啊!还以为…我不禁咕噥:「那怎么集合时,我问你是不是没睡好,又说不是…」
「……」
「不过是这样就好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儿的。」我笑道。
李易谦沉默一下,忽问:「若我真是有什么事儿呢?」
我咦了出声,又犹豫了会儿,才要回答的时候,就听李易谦又道了是说笑的,然后又催促我走快些,不然要赶不上课了。
我喔了一声,又有点儿迟疑,才跟上他的脚步。
唔,真是说笑的么?我觉得很疑惑。
因为…李易谦根本没有笑,看起来也不轻松。
肯定怎么了…
开春第一堂,是东门先生的课。
我和李易谦才进到乐阁没一会儿,东门先生就过来了,她看着同过年前一样,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温柔美丽。
今儿个上得是音律,东门先生发给每个人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写了关于这门课的一些提记。
我翻了翻,才看了几行字,觉得有点儿苦恼起来,就又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没有人看不懂。
我挠了挠脸…
算了,先不想这个,等要考试了再说吧。
正要开始上课时,忽地门口又进来了人,是陆唯安。我怔了怔,见着他脸色有点儿苍白,而且…只有他一个。
我往周围瞧了几眼,心里不禁咦了一下,才发现陈慕平早已经来了,可他是同别人坐在一起的。
怎么回事儿?又吵架啦?我纳闷。
东门先生见着陆唯安迟来,倒是没有生气,还很温和的请他快些就座。陆唯安低头道歉,就往其中空的桌位过去。
我愣愣的望着陆唯安坐下的方向,耳边听到东门先生开始讲课,才回过神,赶紧把目光放到书上。
大概是第一堂课的缘故,底下每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模样认真,没有一个人在打盹。
我也没有,只是虽然不睏,但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分心,不禁就想到了傅宁抒…
不知道他现在做些什么?也有课么?还是…
唔,要是上课的人,是他就好了。
也不是不喜欢看见东门先生,她来讲课,可比听柳先生讲要好的多了,但就觉得更想看到傅宁抒。
虽然,每次上他的课,我十有八九会打起盹…
忽地,手臂被碰了一碰,我愣了一愣,茫然的瞧向李易谦,就见着他面无表情,用手指了指书页。
我才回神,赶紧的把书翻到正上的那一页,再努力专心回来,但也就一下子,又忍不住要东想西想的,最后还是受不住的打起呵欠来。
等到课一上完,所有人一边聊了开,一边收拾东西离开。下一堂是柳先生的课,得换去另一间讲堂。
我慢吞吞的收好东西,才发现李易谦也才刚收好。
「真难得你动作这么慢。」我不禁说。
李易谦看了我一眼,只是道:「你先过去吧。」
我咦了一声,但又立刻明白了,他大概有事儿要找东门先生吧——总是这样的,是嘛,这样的李易谦才是正常的。
「好。」
我说,揹了书箱就走。
半途,意外的碰着了席夙一,他也同过年前一样,板着一张脸孔,面无表情,目光往我直直看来。
我不敢装作没看见,而且还得去书库做事儿,还要同他打上照面的。
「先生好。」我停了停,朝他招呼。
席夙一停在我面前,微微点头,然后开口:「我正要找你。」
我一愣,有点儿忐忑的问:「先生,有事儿么?」
席夙一嗯了一声,就道:「过年时,你没有回家。」
我愣了一下,下意就点了头,只是见着他皱起了眉,忽地才想起来,过年前遇上他,自个儿同他说要回去的。
唔,林子復同他说过我的情况,但是不知怎么说的…
而且,他怎么知道我没回家的?我觉着困惑,但对着他心里头莫名慌张,忍不住想解释,囁嚅的脱口:「先生,我…」
「我知道。」席夙一打断。
我呆了呆,知道…什么?
席夙一往旁看了看,才低声道:「我知道你的事儿。只是过年前,我以为你还是会回去。」
我还是呆住,耳边听席夙一又问了一句。
「你去找…你的义兄么?」
「义兄?」我茫然脱口。
席夙一轻咳了声,说了个名字:「王朔。」
我才恍然,但还是…唔,不太明白,王朔就是王朔啊,啥时变成了义兄这个名儿啦。
「你去找他?」席夙一又问了一次。
我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是。」
席夙一微皱起眉,又问:「那你上哪儿去了?」
我被问得更加茫然,可还是回道:「…去外头了。」
「为什么去外头?」
我听他口气沉沉的,囁嚅的道:「不是说书院关了,不能待着的么?」
「……」
我瞧席夙一沉默,不禁慌张起来,担心自个儿犯了错,该不会书院规定一定得回家的?但是…没听傅宁抒说起过。
而且,我都跟着傅宁抒一块儿,也没随便去别的地方…
想着,我就脱口:「先生,我…」
「是我问的不好。」席夙一这会儿再打断,他默了一默,才又说:「开始时,我就该问一问的,万一你四处遛达,惹上了麻烦不太好。」
我听他意思好像不是在责怪,才松了口气,脱口就说:「先生,我没有的。我跟着傅先生一块儿,没有惹麻烦。」
「…傅先生?」席夙一像是一怔,才问:「你怎么会与他一块儿的?」
我听他疑问,忽地觉得不该说出来的,可又想傅宁抒也没说不能提,何况他不是别的人,也没要我做什么坏事儿。
「怎么回事儿?」
席夙一又问,似乎打算问到底。我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就把经过告诉了他——反正这是事实,而且要不是傅宁抒,那会儿书院要关闭,我根本没地方去。
席夙一听完,脸色没变,可眉头又皱了一皱。
我心里一怯,小声脱口:「先生?」
「这样不太好。」席夙一半晌才道。
我呆了呆,「咦?」
「你同他太亲近了。」席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