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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你记着一件事,如果你再趁机离开我,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找你等你。」
    元贞红的恫懗犹如落入海里的沙砾,激起不起半分涟漪。
    那日过后,彷彿回到重逢的原点,没有昨夜的分享体温、没有盘根错节的情感,什么都没有……两人依旧各自过着的生活,除了週末元贞红会到童承锋家中或是桐花深处相聚两天外,再没有其它进展。
    关係陷入胶着。
    哗啦啦!又是另一个週五,元贞红提着笔电刚走出公司,骤然落下的倾盆大雨将她纷乱思绪打断。
    「晓玫,外面下起雨了,帮我把桌边的雨伞拿下来。」望了眼夏日常见的偶阵雨,懒得再走上去拿伞,只好拨给叶晓玫让她把常备在办公室里的雨伞送下来。
    虽然她被降级后已经不是带领叶晓玻的人,但她相信叶晓玫不会拒绝这个请求,果然几分鐘后,叶晓玫已搭乘电梯下来,将雨伞交到她手里。
    「红姐,最近一到週末你都好准时走,大家都在传你肯定有男友了,否则不会每週都准点走。」打量了眼元贞红一身远行的行头,叶晓玫没有立刻离去,反而探听似的问起。
    闻言,元贞红轻轻一笑。
    「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我和他现在还称不上男女朋友,最多……也就是情人。」她不介意透露自己感情的消息给叶晓玫,相对地,她还想藉此看看叶晓玫的反应。
    自从得知叶晓玫与陈少腾之间可能有着不可告人的关係后,她便不由自主的推测起叶晓玫的心理,就她看来,能让女人无怨无悔付出的原因不多,最可能的唯有爱情。
    多了这层猜测,她忽然对过去给人印象如白纸一般贫乏的叶晓玫好奇了起来,每有互动便不住对她的反应多了点留心,更甚者,偶尔元贞红也会出言试探,譬如眼前她想藉由透露自己感情,探索叶晓玫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心理。
    「啊?!」没料到随口一问会收获这样的答案,叶晓玫霎时间显得无措极了。
    「所以不努力不行吶!不加把劲,说不定一辈子我和他就只能是情人了……不,说不定再一不小心,连情人都没得做的。」见状元贞红噗哧一笑,笑着勉励完自己后撑开伞,挥挥手后走入雨里。
    被她的豁达所震撼,叶晓玫若有所思地目送元贞红离去。
    原来……看似人生胜利的元贞红在爱情里也与普通女人一样需要面临各种考验……看着走远的元贞红在十字路口因红灯而停下,叶晓玫陡然心念一动,追入雨里。
    「红姐!」她不顾外头下得正大的雨,任由雨浇透全身,拔腿追到元贞红身旁。
    「你怎么跑来了?这么大的雨。」回首一瞧,元贞红吃惊的看向追来的叶晓玫,旋即将她纳入伞下。
    「我……」被元贞红反问,叶晓玫踌躇了起来,说实在的,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追来,只是朦胧感觉心中一角被元贞红的话触动了,令她非追来不可。面对面的犹豫了近半分鐘,直到眼见读秒就要结束,叶晓玫才豁出去的开口。「听红姐这样说,在这段感情里,红姐是弱势的一方吧?这样不顾对方是否给予承诺,不计代价的献出最宝贵的感情,难道不觉得委屈吗?」
    见叶晓玫感同身受的为自己抱屈,元贞红晓得自己对叶晓玫心理的猜测多半没错了,她与陈少腾也就是段不平等、单方面付出的男女关係了。
    如此想来,元贞红也想为眼前的叶晓玫叹口气,感慨她遇人不淑,平白掩埋了一身好才华。但一想到自己的感情状况,似乎并未比对方好到哪儿去,即便她在广告界闯出了一片天,证明了自己的才能,但这一切好像都是因寻找童承锋而存在的。
    她自己想要的真的是这些吗?她真的对广告有如此执着吗?
    不知道。
    因为她把大好青春都用来追逐一个已然逝去却鲜活活在她记忆里的童承锋。
    如此人生,不觉委屈吗?她自问,才发现从未审视过的内心里早已堆积了几千日夜的委屈,令她避无可避……
    「纵然委屈,我也还是爱他。」望着伞沿不断滑下的雨珠,元贞红悠悠一叹,老实说出心底话。「只不过我能承受的委屈也不是没有限度的,等哪天这份委屈重得压垮了爱,我也会选择不爱的。」
    「选择不爱吗?」偏着头咀嚼着这段话,叶晓玫过了片刻再次轻声道出困惑,彷彿想从元贞红这里得到一点指引。「那要到什么程度,你会选择不爱呢?」
    「大概……是到我自认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对方心意的那一天吧!」即使那天尚未到达眼前,但光想像就足以令元贞红心隐隐的发疼。
    话甫说完,行人通行号志彷彿呼应她的断句,由禁止的红转变成通行的绿。
    「我得走了,拜拜。」朝叶晓玫点了点头,元贞红浅笑带着落寞转身穿越十字路口。
    当自认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对方心意的那天……就不爱吗?
    只顾着把听到的话在心里转了几转,叶晓玫压根没留意到元贞红已然离去,等到大雨再次打在她身上,将她唤回神时,元贞红早已没入斑马线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再难分辨。
    放下几年纠葛的感情,她能做到这份洒脱吗?
    凝视着行人号志再次由绿变红,叶晓玫仰天轻笑几声,然后在眾人不安的目光里顺着雨水松去束起马尾的发圈,顶着一头一遇水就益发捲翘的自然捲发走回公司。
    「喝,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搭电梯回办公楼层时,叶晓玫与陈少腾不期而遇,换来的只是一句带有嫌弃的质问。
    「没什么,心情不好去淋淋雨,清醒清醒。」叶晓玫垂着头低声解释。
    「这么不经挫折,难怪几年下来你还是个助理。」陈少腾习以为常她的畏缩,压根没注意到叶晓玫的不对劲。
    「……你明知道我还是个助理是为什么。」她低垂的视线扫向他擦得光亮的皮鞋鞋面。
    「你想暗示什么?那都是你自愿的,没人逼你这么做。」彷彿被刺了一刀,陈少腾褪去了绅士态度,尖酸的拉高音量。
    「我知道。」叶晓玫闻言胸口一窒,这就是她当年寧可不要前途也要帮助的男人说出口的话吗?
    她该清醒了。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几年间有始以来第一次的强硬。
    「週日,我们谈谈?」她说。
    #
    阵雨过后,原就接近花季尾端的桐花,再也经不起这阵雨的摧残,纷纷自枝头掉落,混着泥水在山间舖成一片凄美的花毯,令不少迟来一步,错过花期的游客大感惋惜。
    有别于山间瀰漫的遗感情怀,被山野环抱的民宿内则是充满了活力朝气。
    「阿温,你看到我发给你的设计提案了吗?」元贞红一边拿着电话、操控着滑鼠点开寄件备份,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彷彿不曾被电话那端的阿温拒绝过似的。「这可是我们呕心沥血才设计出来的脚本,怎样?有没有让你很心动,心动到愿意打破原则,接下我们的案子啊?」
    由于元贞红是在民宿交谊厅里联络阿温的,如此没羞没臊的言论一出,自然引来旁观人士的探究目光,童承锋、卫奇扬、阿秋嫂还有阿川,一个不少的朝她看来,其中又以阿川的表情最是夸张,彷彿闔不上下巴似的,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他心目中一直属于高岭之花一类风格的元贞红。
    「我有没有听错,这话是元小姐说出口的吗?」阿川戳戳一旁的童承锋,寻求一个正解。
    「你没听错。」童承锋眉头一皱,睨了眼正放低身段,厚着脸皮和阿温间扯的元贞红就再次把目光移回手里的报纸。「就是她说的。」
    「oh!no!怎么会这样?」阿川不敢置信的哀叹。
    「这有什么?兔子急了都还会咬人,淑女急了变三八也是情有可原。」卫奇扬错愕归错愕,但也不至于接受不了,毕竟他与童承锋最清楚元贞红现下的处境,十分明白为何已经被拒绝过不只一次的元贞红,会厚着脸皮死缠着阿温。
    实在是没有退路啊!
    如果元贞红不曾起过起用阿温与暴风两人当代言人的念头,她或许还会屈就其它人选,但她偏偏已经找到两个契合到难以超越的人选,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她放弃,任何要求完美的人都不会容许的呀!
    于是元贞红自从与阿温暴风认识后,便开始一连串屡战屡败的游说,无论她端出什么说词、或是直接将已成型的提案拿给阿温看,都无法说动阿温点头。然而,元贞红苦等童承锋多年这事已说明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人,打死不退才是她的座右铭。
    说我说词无法接受?!好,那我就重想一套说词来。
    说我提案不吸引人?!好,那我就给你一份新的提案。
    为了在这次比稿中战胜陈少腾,元贞红简直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
    只是现实生活里太多太多的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成功的……
    「元小姐,就你寄来的提案,恕我还是无法同意。」电话那端传来阿温清冷如玉的好嗓音,即使已经与对方通过数次电话,元贞红还是偶尔会为之恍神。
    「没关係……是我的准备不够好……」前半段还精神十足的元贞红一听整个人像洩了气的皮球一般垮下。「下次、下次我的提案一定让你满意。」
    之后又不知道阿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元贞红才意兴阑珊的切断电话。
    「啊!」她倒在椅子上仰天狂啸,幸好此时民宿里的客人都已出游,这才没影响到其它人。
    「早就和你说过他们两人不好搞定了吧。」卫奇扬瞧了瞧欲言又止的童承锋,代替他出声关切。「这次又用什么理由把你打回来啦?」
    「不知道。」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元贞红苦恼的说。「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新提案无法打动他们吧。」
    「你们瞧瞧,这提案还有什么能改进的?」抱怨说,元贞红将印出的纸本提案推到卫奇扬面前。
    虽然她这样是对着一屋子的人说的,但谁也晓得她徵询意见的对象只有童承锋与卫奇扬这两个懂行的人。
    「我觉得看起来挺酷的啊!」阿川一看见第一见呈现的完稿示意图就大肆夸讚。
    对于元贞红忙了几周的东西也感到好奇,阿秋嫂也拿着抹布凑过来瞧上一瞧,可惜重型机车既不属于她理解的商品,她也不属于商人急欲讨好的年轻世代,看了几眼看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很有自觉的没多说话。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广告既然採用双代言人,元贞红也打算大手笔的推出三个版本的广告,分别是主打阿温的雅痞风、主打暴风的狂野风,以及两人合作的衝突版。卫奇扬翻了几页后,却对元贞红提出的三个版本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将提案丢给了童承锋。「阿锋,你怎么看?」
    反正童承锋也很关心这件事嘛!虽然他碍于两人冷战中不好意思开口,但卫奇扬不介意在两人中间当个穿针引线的中介人。
    提案都丢到了自己手里,童承锋也就不推辞的翻了起来,第一次翻他的反应就如卫奇扬一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但等到他翻了第二回、第三回,再思考了许久,总算明白这股怪异从何而来。
    「反了。」童承锋淡淡的指出。
    「什么?」不知何时,元贞红已走到童承锋座位后方,越过肩膀与他一同看着提案。
    「我说你把两人风格搞反了。」童承锋指着为阿温量身打造的雅痞风版本说道。「或许一般民眾感受不出来这股怪异,但我们三人直接或间接与阿温暴风接触过,更明白他们两人的性格,才会察觉这股怪异。」
    「阿温外貌看来虽然温温和和的像个绅士,但你仔细想想,他真是这样的人吗?你游说他这么多次,他什么时候和你客气过?」童承锋眼角一挑,斜睇向元贞红。
    「说、说得也是……」没预料到童承锋会有此举,元贞红被他瞧得心动乱颤。
    「你再仔细想想,暴风虽是个大老粗,为什么卫奇扬第一次只打算带你去见他。」他又问。
    「这当然是因为他耳根子软嘛!」卫奇扬哈哈一笑,他自然最晓得自己当初打得是什么主意。「要是他点头了,阿温说什么都会顺暴风的意思。」
    「所以说囉。」童承锋起身,将提案交还给元贞红。「你的设计完全将两人的风格错置,也难怪我们几个会觉得怪异。」
    听了童承锋的评价,元贞红没有多作说明,因为就连她听了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是她的疏失没有留意到这点,只是这么一来,这提案就要作废了。想到这点,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不赞同我的看法吗?」童承锋听见了她的叹息反问。
    「不是,我只是为这提案可惜,又要重作了啊。」元贞红捨不得的看着提案。
    「其实也不用重做,你把他们两人互换就是。」童承锋偏脑想了想。「我觉得会有十分有趣的作品出现喔。」
    闻言,元贞红半信半疑的想像起来,想像着拥有一身精实肌肉的暴风挤入西装里,扮起斯文模样的衝突感……嘖,简直太有戏了。
    「天啊,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承锋哥,你是天才!」被迸发的灵感冲击得头晕目眩,元贞红想也没想惊呼一声,在童承锋颊上飞快吻了下,便兴高采烈的回到她佔据的角落涂涂抹抹修改起来。
    「喂,阿锋。」趁着元贞红专心在构思之际,卫奇扬不着痕跡的走到童承锋身旁,小声的问。「你现在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我这个最了解状况的局外人都快要看不懂了。」
    他直言说出心里的困惑。
    自从那天元贞红藉着酒醉爬上了童承锋的床后,他们就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尷尬关係,而如今几週过去,童承锋居然开始向元贞红释出善意,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关係将会有所好转?
    「看不懂是当然的。」童承锋只是一个劲儿的轻笑,他与她之间的事并不需要其它人来多加揣测。「我下週打算去医院检查。」
    还来不及意会童承锋的前一句话,卫奇扬已让他的后半句话引开注意力。
    「检查?不是时间还不到吗?」因为当年发病时照顾过童承锋,卫奇扬也晓得童承锋每年定期检查的时间,而下週并不是他固定该到医院追踪检查的时间。
    「确实还没到追踪的时间,我只是……偶尔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童承锋笑眼看着元贞红淡淡的说。「儘管这并非在我预定计划里……」
    这段期间童承锋是故意冷落元贞红的,不为别原因,就为了她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贸贸然将自己的身体当成赌注,交给了他。
    在两人发生关係后,童承锋除了气她不懂事外,更气自己的不争气,只是他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两人上过床的事实,只得用冷战拉开两人的距离,好让他站在距离以外,冷静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当初他坚持离去,是为了不让元贞红将一生託付给宛如不定时炸弹的自己,然而因为那夜计划之外的交欢,使他註定在元贞红的一生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一笔,今时今日他若再抱持着相同念头,无疑是不合时宜的想法。
    或许,他俩未必就没有未来……在元贞红强行打破界线后,为了不辜负她,童承锋被迫有了这个念头,这才会在冷静一段时日后,决定前去医院。
    「……太好了,你终于想开了。」不清楚童承锋心里的弯弯绕绕,卫奇扬只顾着为好友脑袋开窍而开心。
    殊料,他欢喜至极的笑声竟是引来元贞红的目光。
    「你们在聊什么?」她困惑的看着搭着童承锋的肩狂笑不止的卫奇扬。
    「好事,是好事吶!你承锋哥说週日和我们一同回台北。」
    一同回台北?!
    儘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听在元贞红耳里不啻是一道象徵童承锋软化的福音。
    「是真的吗?」她双眼盪漾着激动,直视童承锋。
    「真的。」童承锋点点头,与她相视而笑。
    由于这一变化,元贞红连日来心情都十分愉快,即使週末结束就要返回工作岗位,也难以浇熄她的开心,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返回台北的北上国道上目睹一件宛如戏剧的争执,而争执的主角居然还是她认识的人––叶晓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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